!”
我心里焦急,生怕七婆又说出什么,让情形越发不可收拾,忙开口说:“欧,欧阳女士,昨晚我只是借宿那间房而已,并未有冒犯林先生的事情发生。”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只是一次意外您不用介意……”
七婆瞪了我一眼,骂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我现在是骂你吗?我骂的是夏兆柏这个衰人!姓夏的,我老太婆不用你敬,反正整个林家也被你折腾光了,留我老太婆算什么?”
“算我替世东给你养老。”夏兆柏皱皱眉,对阿彪说:“领欧阳女士下去吧,小逸身体还没好,别给吓到了。宋医生过来了没有?”
“在路上了。”阿彪走过来,对着七婆说:“欧阳太太,跟我来吧。”
“夏兆柏,你欺负我一个老人家是不是?”七婆彻底发怒了,捶着地板骂道:“东官的房间不准你用,听到没有!”
“笑话!”夏兆柏冷笑说:“你真是老糊涂了吧,我不介意当着你的面说一次,这栋房子,我才是话事那个。东官的房间,今后你也别操心,就留给小逸吧,反正他要在这里住的时候短不了。”
“凭什么?这还是个孩子吧,你把人家好人家的孩子弄这来想干嘛?你丧尽天良你!”七婆尖声骂道。
“赶紧请下去吧。”夏兆柏不理会,朝阿彪挥挥手。
我看到阿彪正要上前拽七婆,再也忍不下去,大声喝止:“停!等一下!”
我的声音太大,餐室众人都明显愣了一下。我冷冷甩开夏兆柏的手,踏步上前,对阿彪说:“阿彪哥,先别动手,你这样碰老人家是不礼貌的。”
阿彪看了夏兆柏一眼,呐呐地缩回手,我走到七婆跟前,努力微微一笑,颤声问:“欧阳女士,我,我可以跟您说,说几句吗?”
七婆困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我凝视着她,悲喜交加,却不得不极力压抑着,惨淡笑着说:“我,虽然第一次见,但觉得您很可亲,所以,我想跟您说几件事,你可以不相信,但我没有说谎,你愿意听听吗?”
我端详这张亲切而皱纹满布的脸,只觉眼眶发热,喉咙凝噎,不由垂下眼,等了一会,才清了清嗓子,哑声说:“第一是,我与夏先生,没有您刚刚怀疑的特殊关系。所以,您介意的那些冒犯林先生的事,不会发生,您不用这么生气。第二,林先生生前与我有过接触。我知道,他是个相信宽厚善良的人,”我心中凄苦,勉强笑一下,说:“我,我昨日身体不适,这才用了他的房间。但我想,如果林先生知道,他定然不会介意。他,他说过,自己小时候,还曾将捡来的小猫带到床上藏起来。”
“是啊,第二天就被夫人发现,”七婆看着我,接过来说:“他还挨了一顿好打,我领着两个女佣,把他房间被褥全部换掉,仔细消了毒,才敢让他继续睡。”
我含着眼泪笑着,压低声音说:“第三,您现在累了,我扶您回去休息。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放心,没人会侵占东官的地盘,没人会动他的东西,我向你保证,好不好?”
七婆愣愣地看我,脸上老泪纵横,颤抖着手,似乎想摸上我的脸颊,却终于缩回去,用力拭去自己的眼泪,挺直腰杆,硬邦邦地说:“不用你扶,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她转过头,冲夏兆柏喝道:“这孩子还未成年吧?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怎样,那可是重罪!我第一个报警抓你!”
夏兆柏失笑说:“怎么会?”他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将我从七婆身边拉开,宠溺地搂着我,摩挲我的肩膀,柔声说:“他胆子小,身体又不好,我心疼还来不及。”
我挣开他的手,不舍地看着七婆,却不能有过多表示,颤声问:“您,您……”
“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她没好气地应了我一声,拄着拐杖走远,忽然回头对我说:“这孩子叫什么?”
“简逸。”夏兆柏代我回答。
“简逸,简逸……”七婆低声嘀咕了一阵,抬头看我,语气缓和了下来,说:“你莫要忘了,刚刚答应我的话。”
“好。”我点了点头。
她似乎冲我微微一笑,又横了夏兆柏一眼,威风十足地走了出去。
夏兆柏似乎知道我心潮起伏,尚未平静,呆在一旁半天没言语。我深吸一口气,才渐渐回复过来,淡淡地问:“为何要将林先生的老保姆扣着不放?”
“老人家舍不得这里。”他微笑着答:“我也舍不得这栋房子没有她。”
“我不明白。”我喃喃地说。
他踏步上前,轻轻握住我的手,叹了口气,说:“我们这是各取所需。老太太想守着林家这幅老样子,对我而言,则是觉得,有她在这,这栋房子就好像我第一次踏进来那样,”他声音低沉了下去,缓缓地说:“一样的陈设,一样那么凶的老太婆,而那个温文尔雅的主人,似乎就,好像还在这栋房子里的某个角落……”
我心头大震,抬起眼,浑身颤抖,迟疑着问:“夏兆柏,你这样,到底想干吗?”
“你觉得我疯了?”夏兆柏呵呵低笑,爱怜地抚摩我的手,柔声说:“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疯?但是小逸,有时候,人就得靠着这些旧感觉,才有力气走下去。”
他的语气太过悲伤,悲伤仿佛潮水一般,顷刻间蔓延到我身上,我呆呆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萧瑟和孤独,威仪冰冷之下全是支离破碎的挣扎痕迹,光鲜富贵的表皮之下,实际上早已被一张看不见的网勒得伤痕累累,就如那头花白头发,一丝丝斑驳之下,尽是苦苦压抑的伤痛苦闷。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反倒是他淡淡一笑,心疼地举手,轻轻掠过我的脸颊,哑声问:“小逸,你是,你是在为我难过吗?”
我摇摇头,这才发觉自己蓄积已久的眼泪静静淌下。我闭上眼,又睁开,终于问出长久以,一直盘旋在我心中的问题:“夏兆柏,林世东死了,你后悔吗?”
他的脸色刷一下变得有些惨白,却下意识挺直腰身,傲然而立,目光深沉如海。他看着我,抿紧嘴唇,一言不发,我又问道:“告诉我,你后悔过吗?”
“不。”他坚决地回答道:“我夏兆柏做事,从不后悔。再来一次,我恐怕,还是会想方设法,弄垮林氏。”
“哦。”我点点头,忽然觉得内心疲惫不堪,有种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遗憾的情绪纠缠而上。
“但是,我有比后悔更深层的痛苦。”他忽而说:“那种痛苦,日日夜夜纠结着我,让我生而无趣,让我觉得,这具身体的深处,被烙上印,让我从此知道,我是有罪的。小逸,”他呼吸急促起来,紧紧抓住我的手,浑身颤抖,像一个落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小逸,你帮我,帮我救赎,好不好?”
第33章
我颓然无语,想笑,张嘴却听见自己呜咽之声,泪眼朦胧之间,我听见自己哑声问他:“夏兆柏,你要在我这里寻救赎,但我却去哪里,寻我自己的救赎呢?”
夏兆柏沉默不语,半响,慢慢松开我的手,转过身走出餐室,只留下我,带着满腔悲苦,呆立在那。又过一会,有脚步声徐徐传来,我抬头望去,却是一个全身黑色绸布唐装的男子,三十几岁上下,面目清俊和善,鼻端架着金丝眼镜,走过来微笑而有礼地用国语说:“小逸,我是这里的管家黎笙,你可以唤我UncleLee,吃好了吗?宋医师已经到了,我带你过去。”
他口气亲切,眼中一片暖阳,能在第一眼便给人如沐春风的和徇之感。这人实在太过斯文,与夏兆柏那等匪气截然不同。他见我发愣,又笑了笑,温柔地说:“我虽然在这暂代管家一职,但实际上与夏兆柏先生是莫逆之交。因为经常听他提起你,便擅自就额的跟你已经很熟,请别见怪。”
他柔声细语,很轻易便能引人好感,又兼措辞得当,整个人看起温润如玉,我从未想过,夏兆柏身边,竟然也有如此出彩人物,愣了五秒,方回过神来,忙说:“抱歉,我有些走神了。宋医师来了吗?麻烦您领我过去。”
黎笙却并不挪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温言说:“小逸的国语,讲得也很好。”
“是吗?谢谢。”
“听着像下雨天品了一道新茶。”他微笑起来:“我从来不知道,国语也能讲得这么动听。”
我脸颊一热,忙说:“黎先生谬赞,您才真正声如山涧漱玉,我只是,很怕说得不准……”
黎笙笑出了声,问:“你经常这样吗?”
“什么?”
“别人夸你一句,你非得夸回去?”他柔和地看着我,说:“接受一声赞誉都不行?”
我哑然,自己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见我有些发窘,呵呵低笑,转换话题说:“请跟我来吧,宋医师该等久了。”
我点点头,跟着他穿过餐室,走到一楼大厅侧面的会客室。这里有诺大落地窗户,轻纱妙曼,正对花园,装点得雅致异常,当年是林夫人在此召开下午茶的地方。宋医生带着一名看护姑娘已经候在那里,一见我,立即笑眯眯站起。黎笙微笑着指引我坐在躺椅上,宋医生取出听诊器等物,左探探右探探,弄了半天,才挽起我的胳膊,示意那名看护取出支架等物,将点滴挂上。
我道了声谢,宋医师摸摸我的头问:“听说上次中暑,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
我没想到夏兆柏连这个也告诉了宋医师,楞了一下,点头说:“是。”
“小逸,你知不知道,”他欲言又止,想了想才说:“你的体质,终生也不能做剧烈运动了。”
“知道。”我微笑着看他,说:“没关系,我也不爱打球跑步。”
宋医生微笑起来,目光慈爱地看着我,说:“脸上的肉倒是比上次见多了些,这样才好看,多吃点,加油哦。”
我含笑点头,他又伸出手,摸摸我的头,说:“开心点。”
黎笙微笑着注视我们,对宋医生有礼地道:“麻烦您了,您请过去那边用下茶,今天过来有车跟着吗?”
“没有。”宋医生显然跟他很熟,也不客气:“阿黎,呆会要麻烦你派车送我回医院,我还有点事,小逸的药剂完了让他休息一下再走动。”
“好的。”
宋医师半蹲下来看着我,笑嘻嘻地说:“小逸,我走了,下次我们换种方式见面吧,别每次来都是给你看病。”
“好啊。”我笑着回答。
“那乖乖的,我走了。”他拍拍我的肩,笑笑走了出去。
我目送老人走出,微微闭上眼,早上阳光很好,隔着玻璃照了进来,园子里草木的香气随风而至,四周静悄悄,我陷入冥想中,不知过了多久,点滴打完,看护过来替我拔了针管。就在此时,忽然闻得一股甜茶香气,我睁开眼,却见黎笙端着托盘进来,上面一套精细骨瓷英式茶具,他放了下来,笑说:“虽说现在不是下午茶时间,不过喝杯热腾腾的奶茶,会让人心情好的。”
我笑着看他,一身漆黑唐装,尽管手势优雅,手腕伸出来当真白如霜雪,可拿着那骨瓷茶杯,无论如何,看起来不搭调。
他挑眉问:“笑什么?”
“没什么。”我说:“这里本来就是茶室吗?”
“据说是。”他绘声绘色地说:“林夫人在世时,最喜欢在此邀请豪门名媛,林家一度午茶成为港岛名流之时尚。衣鬓馨香,莺声燕语,想想看,没准你坐着的地方,就是当年林夫人坐过的,听说此夫人好穿手工旗袍,特地找人寻了省城西关世代的裁缝师傅来港替她做衣服,有钱人家,折腾起来也很大动静的。”
我打量着明显老旧的装潢,垂头遥想当年,淡淡地说:“再怎么热闹,终究会过去的。”
他微微一笑,将我面前的古怪茶杯揭开盖子,一股甜香的杏仁味直扑鼻端,我脱口而出:“杏仁酪,你,你怎的……”
“这个样子才像十七八岁的孩子嘛,”他呵呵笑了起来,说:“来尝尝,别小看了这东西,来得可不容易哦。”
“呃?”我迟疑了一下,说:“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
“傻孩子,名贵的,有价的,夏兆柏怎会买不起?他买不起的是不名贵的,无价的,比如已经挽回不了的遗憾,比如,七婆亲手做的杏仁酪。”他冲我挤挤眼睛,低声说:“从那凶得要死的老太婆口里夺食,你说容易吗?我可是当了风险的。”
我笑了起来,摇头说:“你胡扯。”
“好吧,”黎笙低头为自己倒了杯奶茶,说:“被你揭穿了,这是七婆给你赔礼的,她说早上不该那么说你,对不起了。”
我心中一暖,低声说:“那也没什么。”
黎笙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说:“你这孩子还真是有人缘,兆柏那样凶神恶煞的见了你,硬是装出一脸温柔相来,我看了都不知道多恶寒;七婆那种油盐不进的老太婆,居然第一次看你就好心给你做点心赔礼;连宋医师,好像对你笑得都多一些。”他戏瘧地看了我一眼,笑说:“真厉害啊,你在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