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未愈,又被师兄的缚字诀困住,还想破阵无异于天方夜谭。换言之,就算能勉强凝聚真元,水滴石穿的磨断鲛整个长渊殿也还有阵法等着他。
师兄真是铁了心不让自己出去了。
等等。阵法……符纹……
符。
“你可以不要,我却不能不给。这张符可以联系我,只能用一次……”
是了,他还有一张符。灵光一闪间,光环售后程前辈的身影浮现在脑海。
近乎绝望的殷璧越激动起来。原以为用不上这符纸,因为不愿麻烦他人,哪曾料想有今日。幸好他用‘袖里乾坤’随身带着。
能用的真元不够,最多将符纸逼近袖口,取物困难。只好右手腕尽力向上弯曲,去碰左手的衣袖,配合在床上挪动接力,最终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夹出了一张薄纸。
殷璧越舒了一口气,狠命用力揉碎了它。随即集中精神,感受着殿中气息变化。
两息之后,忽有微风吹动最远处的鲛纱帐。风不知从何处来,吹的整个大殿垂纱飞舞,如千堆雪浪拍岸。
风声呼啸,柔软的鲛纱变的狂乱,像是在与无形的力量抗争。
这次没有山间晨雾,殷璧越看的真切。
他面前的光线微妙曲折,好似空间被切割,那块空间里出现了半透明的轮廓,渐渐由虚变实,最终就是曾见过的,白衣木剑,无喜无悲的模样。
曲折的光线,被割裂的空间恢复如常。
殷璧越想,三千世界来去自如,修行者到了这般程度,大抵也该无憾了。
他歉然道,“事出紧急,不得已劳烦前辈了。”
谁知道仙人一样的程前辈刚见他就转过身去,很没有仙风道骨的无奈道,“我们是良心售后,你快死了叫我来救一次命,你打不过boss叫我来挡一次刀,这都可以。但这种时候你唤我来做什么?”
殷璧越茫然道,“什么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因为洛明川的吻而眼尾潮红,嘴唇微肿,又因为取符困难,衣襟大开呼吸不稳,加上双手被绑,明显一副狠狠被欺负过的模样。
程小白想,现在的年轻人,花样真多啊。
啧,他就不是很懂捆绑的乐趣。
殷璧越不知道他误会了什么,却直觉有些不对,急道,“前辈,我被师兄困在这里出不去。我师兄独自一人去封印陨星渊了,我怕他出事,请前辈助我离开这里!”
原来是两人都不愿对方去冒险啊,程小白打死不承认刚才是自己想多了。
若无其事的转回来,摆摆手,“第二次见面了,我名程小白,别叫前辈了。”
他上前给殷璧越解绳子,“这个有些麻烦,不是普通的‘缚字诀’。我方才来这里也颇费功夫,原本以为是空间壁垒阻隔,到了才知道是你师兄的力量……上次见他还没大事,这回是怎么了?”
殷璧越怔怔道,“师兄修为精进迅速……”
程小白打断他,“不可能,再精进也开不了这么大的挂。你的剑呢?我看看。”
殷璧越示意他自己拿。
程小白掂了掂临渊剑,蹙眉道,“剑里的残魂没了。距离上次我看到它的时间不久,排除自行消散的可能性,只剩下一个结果……”
“残魂已在师兄体内。”
殷璧越缓缓接道,出乎意料的,他格外冷静清醒,
“师兄不是没事,只是暂时压制住了,没有与残魂融合。”
怪不得不让他看伤口,怕是真的一剑穿心,还有痕迹留下。
程小白抽出临渊,利落斩下,鲛纱应声而断。
“轰——”
同一时刻,殿中灯台烛火熄灭,重重纱帐爆裂成粉末,整个大殿轰然震动。
程小白背后木剑飞驰,铮然一声钉入殿顶浮雕花纹。
长渊殿的bào • dòng被镇压,重归寂静。
殷璧越动了动手腕,端正见礼,“多谢程先生。”
虽说对方不让叫前辈,出于尊重,他也不愿直呼其名。
程小白觉得这人虽然呆了点,心性还不错,不由多提点了一句,“我想你师兄之前能压制残魂,是因为你重伤在身,他有强烈意志,要坚持到你平安无事。如今去了陨星渊,魔息影响之下,恐怕控制不住。你还是要去么?”
殷璧越已经拿剑准备走了,
“自然要去。师兄的情况他自己最清楚,我现在能猜到几分他怎么打算的。要是能压制,他就回来,一旦有什么差错,他就把自己也封印在深渊里。”
“他与残魂融合,会有莫长渊的修为与记忆,你去了制不住他,反倒很可能死。”
殷璧越道,“我没有其他办法了,是生是死总要试过。既然是唯一的选择,那就是最好的选择。”
程小白心想,算了我难得管一次闲事,送佛送到西吧,
“未必没有其他方法。你命格非凡,对应此方世界星宿,若你觉醒了前世记忆,修为与对大道的感悟都将有天壤之别,便有五成可能制住你师兄,再徐徐图之。”他看着殷璧越的眼,肃容问道,“此法凶险,你可愿一试?”
前世记忆?殷璧越恍惚一瞬,雪原上的熟悉感闪过,此时没有什么震惊疑惑。
随即撩起衣摆行礼,“程先生,我相信你。请助我一试。”
程小白扶住他,轻轻摇头,“信我没用,我是个外人。你要相信你自己,还有你师兄。就像从前无数次你做到的那样。”
第105章我从三千世界求他
殷璧越走出长渊殿时,天色已大亮。铅灰色的天空雪云重聚,举目远望,朔风扑面,白雪皑皑上杳无人烟。
三日前他从这里杀上通天雪峰,一路鲜血浸染,残尸遍地。如今又因为灵脉震荡,山动雪崩而尽数埋葬,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只有寒风中残留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味,浮游在鼻间,唤醒他的回忆。不止是画面,甚至连那时的感觉也记得。
一腔孤勇,无所畏惧。
程小白立在他身后,声音穿过风声,平静而有力,
“你在此入定,不用刻意吐纳灵气,坐照自观就好。由我来沟通天地之力,现在虽是白天,星辰却依然在,你的星宿也在。”
“我只能为你架起一座桥,至于是否能抵达彼岸,还要靠你自己。一旦事成,这个世界的法则会察觉到我的存在,我会立刻打破空间壁垒离开,无需道别。若是不成,你有反噬之险。轻则神魂受创,记忆错乱,重则爆体而亡,魂飞魄散。你若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殷璧越认真听完,心里清楚程先生虽然没说,可若是不成,协助者也一定会受到波及伤害。
他就地打坐,却没有立刻开始入定。而是将临渊剑横置于膝上,又想了想,从怀中取出四卷泛黄的薄册——真仙笔记,也就是凌霄剑诀,轻轻握在手中。
做完了这些事,殷璧越才开始闭目凝神。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真元在身体里走了一周天,从各路经络灵脉回到幽府,如百川归海。事实上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并非鼎盛。洛明川说的对,重伤之后需要静养。
而他没有时间慢慢恢复,只能更加谨慎,使精神状态达到巅峰。殷璧越沉下心去,看见了幽府里那片海。没有雾气,一眼望去了无边际,海水翻腾如聚风雷。真元不断流转,渐渐的海潮起伏暗合他呼吸规律,随他心意,变得平静起来。
程小白观他周身气息愈加沉稳,举目看天,目光落处雪云轰然炸裂,丝丝缕缕的四散开来。不可计数的光年之外,冰蓝色星辰的光辉落在他眼中,明亮若燃火。他左手轻轻抬起,虚按在殷璧越肩上,广袖无风自动,脚下冰雪无声消融。
木剑破风而至,回到他右手中,斩破空间壁垒,在规则察觉之前身形凭空消失。
坐照自观的殷璧越,忽觉某种玄妙的力量从遥不可及天空上落下,渗透他的骨骼经络,没入幽府之中。心头的熟悉感倏忽归来,难以言说,方知心潮澎湃不是虚言。
细细观遍自身之后,神识飘忽,又见长空与雪原,已不似以往双眼所见。
他身体仍在打坐,却好像拿着临渊剑站了起来。于内见自己,于外见天地。
这种分离的状态很微妙,也很危险。
站着的殷璧越神色空茫,落在他肩头的雪花,不可思议的慢悠悠飞起来,回到了天空之上。
一片雪花飞回天空,千万片雪花飞回天空。
消散的阴云重新聚拢,四野风云飞速变幻,晨昏交替,斗转星移。
就像被按了倒带键,周遭的一切开始流逝。只有他站在原地。
渐渐的,他也不在原地了。在海滨小镇使出‘星河沉’,在学府听先生嘱托,在兴善寺里悲悯而冷漠的佛像脚下。
画面的变化越来越快,几乎捕捉不到。
叶城的屋顶上,大风凛冽,酒碗里映出银白的月亮。
幽暗阴冷的地牢里他睁开眼睛,听见脚步声回响在沉寂的甬道,有人唤他,“殷师弟。”
业务员热切的神色一闪而逝,“反派凶神恶煞光环,八岁以下一个眼神就吓哭,先生要不要来一个?”
然后是他近乎没有止境的反派生涯。起初痛苦居多,后来他习惯了,也不再与那些世界的人深交,便越来越喜欢自己吐槽,如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
记忆久远,理应模糊,如今历历在目,殷璧越才知道自己从不曾遗忘。
回忆走到尽头时,海潮般的黑暗覆盖下来。
如同天地初开之前的混沌,他的意识已有些昏沉了。
就到这里了么?这就是我的一生?
他自问。
又自答,不应该是,也不会是。
来到此方世界修行,见天地,见众生,终不见自己。
不甘心啊。
看不破的事情,自然要斩破。心念一动,手中长剑怆然出鞘。
一道雪亮的电光撕裂天际,剑落下时,剧烈的刺痛像是要将他劈开。殷璧越直觉自己正面临着神魂湮灭的大凶险,也直觉此刻离真相最近,绝不愿这样放弃。
疼痛使眼前景象扭曲,他看见了一个人,从剑光划破的明亮中走来,手里拿着剑。
他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那把剑他很熟。
临渊剑。
不同的人,相同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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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雪原上,陨星渊下的洛明川也看见了一个人。
算起来第三次见面了,一点也不陌生。
第一次是在了观的佛堂,第二次是被临渊剑一剑穿心,生机飞速流逝,极度虚弱时。
由剑中来到识海的残魂,掌握了他身体的控制权,吞噬了陨星渊所有魔物。而他意识昏沉,重回百万前,看到了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
无论是过往经历的蛛丝马迹,还是冥冥之中的直觉,都让他生不出震惊。
第三次就是现在。
那人穿着繁复的黑色长袍,衣摆和袖口绣着金色阵法符文,像是华丽的藻饰。随着他的走动,衣摆翻涌如海潮。
陨星渊戾气魔息浓郁,足以支撑他显出神魂的影像。原本就并非完整的莫长渊魂魄,又经历百万年漫长时间,与其说他是魔尊,不如说他是一丝残留的意识。
不止面容,声音也与洛明川有七分相似,只是语调散漫,像蕴藏着满满恶意,“我就是你,还能带给你更强的力量,更胜从前百倍,你不想要么?”见洛明川不答,他轻轻笑起来,“长渊殿的阵法被触动了。你还不与我上去,看看你的好师弟?难道你以为单凭现在的你,留的住他?”
洛明川沉声道,“十年做不到的事情,我用百年来做。百年做不到的,我用一生来做。我与师弟之间,不用劳你费心。”
他被残魂控制身体,直到对方将昏迷的殷璧越抱回长渊殿时,才被刺激的清醒过来。然后是无尽的后怕。
修行以来越境而战,重伤濒死,几次九死一生他从未怕过半分。
但他怕自己会伤害师弟。
这个魂魄强弱捉摸不透,他试图杀死对方失败了。稍有松懈,一念之差就难以控制,洛明川打算将自己也封印在深渊,与之不死不休。
他为殷璧越疗伤,由飞来的青翼鸾传信,算好时间请人接师弟回去。交代沧涯山的大小事宜,只说自己寻了一处闭关,归期不定。所有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心静如止水。
“我们是合籍道侣,合法夫夫!就算要死也该死在一起!你敢抛下我试试看!”
直到听见这句时再忍不住,用力亲吻了殷璧越。
之后想来还有些愧疚,似乎弄疼师弟了。
与他们一路走来的经历相比,这场告别太短暂,太仓促了。
只来得及落下一个吻。
那人见他沉思,嗤笑道,“一生算什么,他走了几生几世重回这里,你以为是来找你么?不过是一种修行历练,为了得证大道而已。长长来路,恰好路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