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会有四十余位魔修。
所幸洛师兄见机快,队伍中没有人重伤。
清冷的月色下,是不远处塔楼黑魆魆的废墟。仿佛那场战斗还在眼前一般。
何嫣芸想起了白天的事。
她的修行天赋在沧涯弟子中算是杰出,不然也不会被正阳子收入门下。虽然远算不上什么天才人物,但也有独特的天赋。
她的观察力和五感是超乎境界的敏锐,尤其是听觉。
只有她听到了那个魔修临死前的话。
之前洛师兄因为救人受过伤,恢复力快到不可思议,也只有她注意到。
直觉告诉她这些是大事,所以和阮小莲也没有说。
兴善寺一事震惊修行界,却因为有剑圣的参与,市井闲话不敢多说。
而令何嫣芸震惊的是,洛师兄这次回来,伤好之后,修为突飞猛进。分明师兄是小乘境,她有时候却能感受到大乘的威压,甚至比师父的威势更胜。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错觉。但是昨天,这种感觉再清晰不过。
阮小莲道,“堆烟上次写信来,说试了糯米鸡的新做法,结果生火时法诀没掐对,炸了厨房。”
何嫣芸哈哈大笑起来,“有这种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怕你笑,所以只写了信给我。”
何嫣芸立马摸出一片玉简,开始写字。
阮小莲就知道她俩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能对损,不过好在何嫣芸开心起来了。
“她炸了厨房,然后呢?”
“然后被她娘狠狠训了一顿。”
“就这样?我不信,一定还有!”
“再后来我真不能说了……”
何嫣芸跳起来去戳她肚子,“说嘛说嘛。”
阮小莲伸手去挡,回闪不及,“别别别,然后她师弟陈逸路过,从厨房废墟里把她拽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第一美人灰头土脸的被初恋对象从灶台里救出来,我能笑一年!”
“这可是你逼供的啊!”
“怕什么,她早知道告诉你的,你一定会告诉我!”
阮小莲想了想,“也对。”
后来曲堆烟还问过她何嫣芸怎么还没回信。
何嫣芸写好了玉简,心情舒畅,神采飞扬。
举目远望,就看见一道人影立在对面的屋顶上。
“洛师兄……”
她声音低弱,飘散在秋风中几不可闻,洛明川却听到了。
便回头笑了笑,“近来劳顿,明日还要赶路,师妹早些休息。”
“师兄,你最近……还好么?”
这句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连何嫣芸自己都不知道在问些什么,一时有些懊恼。
但洛明川答的很认真,“我很好。”
他目光沉着,声音温和,却带着笃定的力量。
何嫣芸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近来几日的担心都失去意义。
师兄还是她的师兄。
她尊敬崇拜,很多年来视若兄长的师兄。
这就足够了。她信师兄。
那么其他事情重要么?
当然重要,但天下大事有大人物来操心。
她更愿意操心点师兄的终身大事,于是她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揶揄,“殷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啊?”
洛明川微怔。他贯来坦荡,从未想过有天被人提起殷师弟时,心底竟会涌出奇异的赧然。
他望着远月,“我也不知道,但总归不会太迟……”
师弟说过很快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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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圣和殷璧越在荒原上行走。
视野无所遮蔽,月亮便显得格外硕大。
冰冷的银辉照在剑身上,倚湖剑光洁如水,血过不沾。
殷璧越一路上持剑,从未归鞘。
他没有再shā • rén,交手次数却不少。每次都是被偷袭,对手一击不中便全力逃窜远遁。每天都会经历生死之间。
晚上剑圣就睡在枝叶枯黄的大树上,殷璧越在树下打坐。
天高地阔,夜风呼啸。
他有时会想,师父是东陆人,年轻时从东陆去沧涯,或许也走过这片荒原,或许也没日没夜的应付shā • rén夺宝,夜不能寐。以至于后来格外注重睡眠质量。
师徒二人也会聊天。剑圣说话很直接,殷璧越想问什么,也变得直接,即使有些答案听不懂。
“倚湖是一把怎样的剑?”
“一把神兵。”
“为什么给我?”
“不是我给你,是它选你。”
“师父,你为什么离开东陆?”
“小时候村子没了……李土根说想去外面看看。”
“你们怎么走出来的?”
“李土根会算,能算到的敌人,就能避开。”
“算不到的呢?”
“算不到的,我们就一起杀了他。”
“传说师父和先生,破障境就联手杀过大乘强者。是真的么?”
剑圣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唔……是啊。”
虽是传言,但真相往往比传言更可怕。
“天罗九转练到最后,真的能神魂不死?”
这是掌院先生告诉他的,殷璧越觉得太过逆天了。又转念一想,自己经历漫长的反派生涯穿越,是不是也算神魂不死了?
剑圣答道,“无论是不是,这种逆天太没意思。”
不是没意义,而是没意思。
“师父修行,难道不为追求长生么?”
世间修行者千万,目标不过强大的力量,超绝的地位,还有漫长的生命。
“我最初修行,是因为喜欢修行这件事情。练剑本身就很有意思。再后来是为了活的自在。至于长生?老夫没想过……计较那么多太没劲,路死路埋,沟死沟埋,野狗吃了还有个肉棺材……”
分明说着生死大事,剑圣的声音却低下去,竟是睡着了。
殷璧越靠着大树。月光摇落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脸上。
没有了死,生的意义又在哪里?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师父超脱潇洒,境界之高,或许他永远也达不到的。
但他记得师父的话,他是第一个殷璧越,不必做第二个卫惊风。
他有自己的道要走。
莽莽荒原也有走出去的一天。殷璧越和师父来到了他们进入东陆以来,第一个人类集中居住的城镇。
萧索的秋日里,城头灰蒙蒙的旌旗更显荒凉。混乱割据的地方,不同的旗帜代表不同势力的庇护。
城里没有高过三层的建筑,砖石结构多于木质榫卯。长街是压平的土路,大白天也空荡荡的。户户封门落锁,偶尔有几个人影走过,俱是行色匆匆,兵刃系腰。
在东陆,除了那片无垠雪海,还有传闻中奢华不似人间的金宫,这样规模的城镇星罗棋布。人们生活在这里,一样没什么安全保障,只比危机四伏的荒原好上三分。
剑圣带着殷璧越走进城里唯一一间两层的酒楼,楼梯不堪重负的吱呀作响,灰尘簌簌而落。
他和店家说着拗口的土话,殷璧越只能猜出几分意思。说完拍了两块灵石在桌上。
东陆不用铜板银子,也没有换银票的商号,从黑市到酒馆,唯一流通的就是灵石。
不多时,手脚麻利的伙计上了一坛酒。
“这儿没什么菜能吃,酒却不错。只有珉川江的水,才能酿出这么烈的烧刀子。来,尝尝。”
殷璧越端碗喝了一口,入口辛辣无比,如利刃穿肠,呛的他连连咳嗽。
剑圣大笑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伙计又拿来一件黑色的斗篷,剑圣扔给殷璧越,“给你买的。”
这种斗篷很严实,殷璧越穿上之后,觉得自己像个魔修。但不得不承认,白色道袍在东陆行走,实在太惹眼了。
剑圣显然没想这么多,“黑的耐脏啊。”
就算染上血迹也不明显,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
他们在镇上休息一夜,第二日往南去,往珉川江边去。
剑圣买船时,天色倏忽就暗下来,沙尘飞扬,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船家见他们是两个少年公子,好心劝道,“这天气,江上水猛。”
剑圣笑了笑,多付了他两块灵石。乱世能得一句善言,已是不易。
行至江中,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小船在骇浪浮天中飘摇,像一片深秋的落叶,转眼就被吞没不见。
船舱里两人对坐,雨骤风疾,却奇异的吹不进这里。
摇曳的烛火下,雪亮的剑光如一道闪电,照亮整个船舱。
这是殷璧越第一次看见‘秋风离’出鞘。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光彩。
在横断山上,师父重伤余世,也只用了一指。
那时他就在想,这世间还有什么事值得圣人拔剑?
剑圣开始擦剑,神色很认真。殷璧越不忍出言打扰。
直到剑圣开始说话,“老四啊,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不知道为什么,殷璧越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直觉一路都有,现在更是放大到极致。
师父这一趟见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教了他很多。
就好像了却过往,与这世界做一场告别。
于是殷璧越开口,声音有微不可闻的颤抖,
“师父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
第74章人间别有行路难。
这些年都在做什么?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但卫惊风想到的不止是近百年。他想起了西河村边的大槐树,春袖楼的浮生欢,云阳城里的一夜大雪,沧涯山上的云和风。
剑下杀过的敌人,门下收来的徒弟。
最后他答道,“百年前,李土根算到陨星渊开始飞速扩大,我便下去看看。”
“那里……有什么?”
殷璧越还记得在兴善寺,他和洛师兄闯入困住了观的佛堂,师兄的幻境里,就有陨星渊底。
剑圣淡淡道,“是魔物。生生不息的魔物。”
“有办法除掉它们么?”
殷璧越心中一沉。魔物他只在典籍上看过。不同于魔修尚有人的心智,低等魔物只知道吞噬活物的血肉,并且无痛无觉。
“没有。道魔大战以后,死的人太多,天地间生死平衡被打破,又遭天劫。天流火,地裂渊,戾气在深渊下积累,孕育而生了魔物。”剑圣放下剑,“百万年过去,已经成了气候。魔物饥饿到一定程度,就会出来觅食。即使没有莫长渊转世,它们也快该出来了。”
“所以师父下去除魔?”
“那些东西杀了还能长,治标不治本。”
猜想被证实,师父果然在做一件大事。即使他做的这件事情没什么人知道。
如果这百年间没有剑圣三番五次入深渊,只怕世道早就乱起来了。
卫惊风似是猜到自家徒弟在想什么,起身朝船舱外走去,“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
他站在船头,江上大雨倾盆,fēng • bō如怒,“可是天下谁比老夫更高呢?”
卫惊风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他剑下的亡魂无数,公认的不讲道理。也自认没有什么‘苟利天下生死矣’的觉悟,如果可以,他更喜欢天天睡觉喝酒,看君煜练剑。
但事情来了,逼到眼前,别人做不了,他就去做,理所应当。
“李土根算到了道魔大战时留下的剑冢方位,地脉与陨星渊相克,老夫下去一趟,把里面的剑气引出来,能封一半的深渊。”
“真的有剑冢?”
殷璧越一直以为剑冢只存在于传说。万千正道修士战死在大战中,尸骨被魔息腐蚀,只有剑留下。无处埋骨,却可埋剑。后来不是没人想去碰运气找一把神兵,但百万年过去,也不曾有人找到。
“有,只是那上面有个阵法,诸圣时代留下的,到现在也有七成威力。一般人过去,别说破阵,连方位都看不出。”
“师父要去多久?”
“不好说,办完事儿就回来。”
殷璧越觉得自己太没出息。
听到这句的瞬间,眼眶竟然酸了。能让剑圣说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种话,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剑圣斥道,“一个两个都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都去学学你大师兄!老夫是去办事,又不是去送死!老三还不如你,还说要跟老夫一起去,去了能干什么?找死添乱?!”
殷璧越深吸一口气,“师父,我们在沧涯等你。”
这样一件决定世界未来走向的大事,却只能由剑圣一个人承担。因为他站的太高,竟然连一个能比肩的人都没有。
未免太残忍,太不公平了。
可这世间事何曾公平过?
无形的屏障骤然消失,滔天风雨哗哗的打下来,冷风深入骨髓。
卫惊风站在船头,孑然自立,广袖浮在江风中猎猎飞扬,抬手间自生万丈豪情,“老夫是何等人物!老夫的胸怀能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