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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个少年。

殷璧越原先不可置信,喝完酒后豁然开朗。

因为没人规定圣人应该怎么活。

他笑起来,“师父,你确实没怎么教过我。说实话,第一次在兴善寺见到你,我根本没认出来,因为峰里挂的画像,比你老二十岁。”

剑圣嘟囔道,“那样不是显得老夫稳重么……”

“那时候我以为已经走到绝路了,觉得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我和洛师兄了,但师父来救我们了……”

剑圣声音依然低低的,“还是去的晚了……”

殷璧越敛起笑意,正色道,“我不觉得晚。我知道师父不会教,因为天赋很高,修行近乎直觉。师父经常不在,因为在做一件很大的事。不只是我,我相信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还有五师弟,都是这么认为的。”

关于‘做件大事’只是猜测,但剑圣没有反驳。

“是师父让我看到了一种可能。即使修行大道俱是荆棘泥途,即使活过漫长的生命,也不用处心积虑,不用老谋深算,不用活成千帆过尽,盛年不再的模样。想睡觉就睡觉,想喝酒就喝酒,行事全凭本心……我很羡慕,但或许我一辈子也活不成师父的样子。因为师父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圣卫惊风!”

剑圣朗声大笑,笑声震彻云霄,

“哈哈哈哈——你根本不用活成我的样子。因为你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殷璧越。”

被圣人这么夸奖,殷璧越一时赧然。

剑圣想起刚才自己那句‘我不是个好师父’,觉得太酸了,反要徒弟来安慰他。于是大手一挥,“走了。”

他带人从云端一跃而下。

“啊——”

毫无防备,高速下落带来的失重感让殷璧越大叫起来。呼啸的风声伴着剑圣的大笑,贯穿耳膜,只觉心脏都要跳出来。

最终在他能提起真元之前,下落停止了。

殷璧越白着脸大口喘气。

就听剑圣问道,“刺激不?老四,你看,生活处处是惊喜。”

……我收回刚才的话。QAQ

他们仍在云雾中,脚下不是真实的土地,绵延的山岭却能看的一清二楚。

夜色已深,寒风吹散青山间的云雾,隐隐有淡银色的流光覆在那座最高的山峰上。

那是阵法催发的光辉。

与夜空秋月无边相映,显得很美。

殷璧越回过神来,想起这一路的方向,“我们现在……在横断山?”

剑圣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横断山上有抱朴宗。

抱朴宗有一座护山大阵。

虽不是兴善寺那般,从百万年传承至今,但它与山势灵脉和为一体,开启时由四位大乘境的长老压阵,亚圣主阵,更可借横断山天然之力。

殷璧越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来这里,但心中隐隐猜到几分。

他现在想看师父会如何破阵,而且是威势催使到全盛时期的阵法。那定然是地崩山摧,风云变色。

然后剑圣带他下去了。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们站在了山巅,就像站在自家后院。

殷璧越愕然,又觉得仿佛理应如此。

圣人就该这样,要来便来,要去便去。

哪个阵法能困他?

山巅不止有他们两人。还有一位老者,站在嶙峋的山岩上。

风满袖袍,仿若摇摇欲坠。却渊渟岳峙,气象恢宏。

余世回过头来。

看见神情漠然的卫惊风。

他年轻的时候常想,自己不该与卫惊风活在同一个时代。

如果剑圣不在世间,他便是最高的山。

他站在横断山上,万里山河都在脚下。

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看到浮空海上的波澜,南边青麓山上的竹楼,东陆光也照不进去的深渊,北皇城连绵一片的金色屋顶。

这些都不如他高。

但剑圣回来了,谁还会记得世上第二高的山峰是哪座?

余世目光微寒。

卫惊风没有看他,而是转头看向身后的徒弟,

“你看,就是这个老匹夫,老夫不在的时候没少使手段。你现在打不过他,为师先替你出口气,等你以后出息了,再自己把场子找回来。”

剑圣语气太平常,就像商量晚上吃什么。殷璧越听得怔住。

余世面色更冷,他袖袍被狂风灌满,高高鼓起。

阵法光华大盛,如天上的明月落在了横断山间,而在九天之上,浓云翻涌,云中透出恢宏的威压。

阴影愈来愈大,殷璧越才看清那是一个剑的形状。

巨大的剑影笼罩整座横断山。

那是余世的八卦剑。

但剑圣没有拔剑。

狂风和沙石也吹不到他身前。他从广袖下抬起手,遥遥一指。

就像顺手而为。

上一刻还在酒暖花深的春袖楼里喝酒,这一刻就能站在万山之巅的横断山上出手。

因为对于卫惊风来说,这两件事没有难易之别。

只是前者快乐些,后者有些令人不耐。

巨剑虚影碎裂。明月破阴云而出。

余世从山巅跌落。

万仞绝壁,深不可见底。

剑圣转过身,“走了。”

就像来时一样,清风明月,殷璧越与师父乘风而行。

“师父办完事了么?”

“还没有。”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中陆。”

殷璧越想,这真是他人生中最剧情宏大,跌宕起伏的一个晚上。

说不定能把天下的大人物都见个遍。

第70章直来直去。以刚克刚。

柳欺霜从北陆而来,一路波折迭起,披星戴月,三千里风尘尽在袖间。

她来到中陆,准备稍作休息,再往沧涯山去。又想起燕行前阵子传信说要回来,便在澜渊学府边的凤来楼称了四两流霞酿,装坛带走。

出门后天色已晚,正欲找个客栈先住一晚,却发现被人跟上了。

她往僻静的小路走去,曲折回环,那道视线一直在,如影随形。

对方很强。

比送段崇轩回北陆时,遇到的每场明杀暗杀都强百倍。

对危险的直觉被放大到极致。但是柳欺霜面色不变。

她已经走了很远,到了一条废弃日久的巷子,四周杂草丛生,荒无人烟。

越僻静的地方,越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柳欺霜不用剑,也不用刀。她练的是一套拳法。

没有多变的剑招,只有狂暴的真元的拳意。

直来直去。以刚克刚。

她飞身落在屋顶上,一拳轰出,拳风撕裂空气,四野似有雷鸣炸落。

但这声惊雷普通人听不到,因为它会落在修行者的识海中。

毫无保留,毫不犹豫,她一出手就用了最强的手段。因为她知道强弱差距如云泥,唯此才有一线生机。

但拳头还是落空了。

最坏的情况发生,她心中一沉。

不待再出手,眼前便有一道白影飘飘落下。

剑圣笑的开怀,“欺霜啊,长进不少啊……”

说起去中陆,殷璧越最先想到师父要见掌院先生。

可他们先见到的不是先生,而是二师姐。

就像在春袖楼遇到燕行,他说不准这是巧合,还是师父有意为之。

“师父?!”

殷璧越第一次看见瞪大眼睛,表情惊讶的师姐。

发现贯来面色沉着,气势锋锐的二师姐,竟还有像个少女一样可爱的时候。

少女柳欺霜笑起来,“师父,四师弟,怎么是你们啊?我还以为……”

剑圣接道,“你还以为老五那糟心事还没完!”

柳欺霜正色道,“我把五师弟送回去了,北陆局势有些紧张。所幸没变天。”

卫惊风叹了口气,“家里事,最难说清楚。”他安慰自己唯一的女徒弟,“他爹段圣安没事,他就没事。你别太操心了。这次全得靠他自己。”

北陆是段氏的家天下,要变天也是家事,就算是剑圣也不好插手。

除非段崇轩亲口说‘我不干了我回沧涯一门心思修道去,从此皇权霸业再和我没半毛关系。’

但有些责任与生俱来,有些要守护的荣光刻在骨髓与血肉里,从来都不是一句话的事。

殷璧越在沧涯山听大师兄说起,二师姐去浮空海送话唠一程。当时本以为有了二师姐和青翼鸾,此行应是稳妥,不曾想也有危机四伏。但师父说的没错,这次全得靠话唠自己。

“站在这里聊像什么样子,走了。”剑圣从屋顶上跳下来,往街上走去,“找个睡觉舒服的地方。”

殷璧越和柳欺霜跟在他身后。早已不觉得圣人要睡觉有什么不对。

剑圣走过了四家客栈,却都过门不入。

夜色渐沉,路上行人少了,一些店铺开始打烊。卫惊风停在空荡的街上。茫然四顾。

没有找到令人满意的睡觉地方,他就像个没得到糖人的孩子。

最后他们停在了一个小门前。

这里是街巷深处,枯黄的杂草都长得半人高,门上的朱漆斑驳,门宽也只容一人通过,明显是哪户人家的后门。

剑圣站在门前,抬起的手又落了下去。

殷璧越第一次看到师父犹豫。

这道门没有阵法,轻轻一推就能进去。

就算有,又怎能拦住圣人?

他最后转过身,对殷璧越道,

“很多问题,老夫没回答过你。你有什么疑问,自个儿进去问吧。”

殷璧越惊讶,“这里是……”

“是。”

谁能想到,学府竟然也有后门。而剑圣还走的熟门熟路。

殷璧越知道这扇门后面是什么,很可能掌院先生已看到或算到他们的到来,就在院中等他。

“师父不一起去么?”

剑圣带着柳欺霜往巷外走,“我和你师姐好久不见,找地方聊聊……”他顿了片刻,觉得这话太不坦荡,像是在找理由掩饰什么,于是又道,“上次李土根算计我,我也出手伤了他。我们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一定不想见我。”

后半句他声音低下来,殷璧越没听真切,因为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

李土根!!

李!土!根!!!

掌院先生居然叫李土根哈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没人提名字大家都叫他先生。

完了知道这个秘密会不会被灭口。

师父我好怕。QAQ

他想拉着师父一起进去,可是回头再看,哪里还有二师姐和师父的影子。

而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殷璧越对着空门行礼,算是与此间主人打过招呼。

院外落叶萧索,院里槐树依旧遮天蔽日,如在盛夏时节。

只是秋风瑟瑟,寒意不减。

从小门进去,一路穿过茂密的槐树,走过曲折的回廊,便看见庭院里坐着的人。

掌院先生李土根正在看书。伴着跳跃的青灯烛火与清冽明亮的月色。

他的阵盘毁了,茶盏碎了。学府藏书楼里千万卷典籍也已熟稔于心。

幸好这世间还有他没看过的书。不至于无事可做。

他放下书,对来者笑了笑,“没有好茶待客,怠慢了。来,坐。”

殷璧越上前坐下,“不敢。夜里来访,多有叨扰,失礼。”

先生摆摆手,笑意随和如旧,示意他不必讲究虚礼。

石桌没有变,槐树也没有变。但殷璧越发现,先生像是老了很多。

眼尾的皱纹愈发深刻,鬓间也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在月色下很是显眼。

什么事能让一位亚圣的生命急速消耗?

他想起师父说先生算计他。那么先生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先生笑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殷璧越想问的事情很多,为什么上次在这里观星,让他向南去,是算到了南边兴善寺的事么?那件事先生参与了多少?怎么能确定洛师兄一定是魔尊转世?当初让自己去杀洛师兄,是因为自己也很特殊么?师父正在办的大事又是什么?

他直觉认为,这些事情掌院先生都知道。

只是先生的态度太坦然,让他反倒不知从何问起。

先生站起身,“别急,慢慢想。你想问我的事,自己真的不知道么?”

他走到殷璧越面前,看着他的眼。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力道很轻。

“轰——”

殷璧越神识一震。

深夜的藏书楼,夕阳下的正意殿,熹微晨光里的思辨堂,练剑的树林,远望的露台……

无数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如走马观花。

他初来见先生的路上,陷入过某种奇妙的境界,让他经历了原身在学府三年的过往,堪破迷障,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