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可是兴善寺佛殿里,他怎么一点儿不惊讶?”
确实。他从未告诉过师弟。
因为这功法有几分诡谲,即使是折花会上比斗,他也是在外界不知的情形下催使。佛殿里他第一次当着师弟的面使出,但师弟抢先说道,“一派胡言!迦兰瞳术是你兴善寺的法门!”
这不应该。
镜中人又笑起来,笑声如靡靡魔音,“你还不知道吧,学府结业那晚,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你若不信,我还可以送你回去亲眼看看……只是你师弟啊,他会一种更厉害的惑人心魄法子,硬是让你觉得你对不起他。”
洛明川这次也笑了。
他发觉自己刚才的思绪,竟然被这人的话牵制住,实在荒谬。他将沉舟剑握在手里,霎时灵台清明了许多。
镜中人见他拿剑,不以为然,“你觉得你能杀得了我……”
话音未落,洛明川拔剑穿透了自己的心脉!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我师弟如何,你没资格说的。”
“哗啦——”
镜像碎裂。
佛堂重现。
**********
殷璧越觉得自己勉强能动了,因为四周天旋地转,下一刻却发现根本不是。
而是他被人打横抱起,向大殿之后的内殿走去。
一路烛火煌煌,落在那人的面容上,照出浓密睫羽下一片阴影。
冰冷的体温像是要渗进骨血中一般。时刻提醒着他,即使有相似的脸,这人也不是师兄。
师兄的怀抱很温暖,不管是夜里醉酒还是烈日下相扶,永远都像和煦的春日暖阳。
内殿里重重鲛纱帐漫垂而下,似乎还点着熏炉,淡淡的烟气在空气中浮动。
若说这是梦境,未免也太真实了些。
殷璧越在这一刻生出无限的恐慌。
如果是他在佛堂已经死了,现在再次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呢?
一个没有师兄的世界。
鲛纱之后的白玉床冷硬,但那人的动作很轻柔,将人轻轻放在上面,就要安放一件易碎的珍宝。
饶是这样,也依然能感受到怀中人的抗拒,于是他低低笑起来,“你不愿意?”
这声音太熟悉,殷璧越蓦然抬眼,就撞进一双温润的琥珀色眼眸里。
清澈而包容,就像一汪宁静的湖水。
他不由开口唤道,“师兄……”
话音刚落,那人面上的笑容变得奇异,瞳孔也回到原本的墨色,他挑眉笑道,“师兄?哈哈哈哈殷掌门太有趣了。”
他俯在殷璧越颈边,语调温情脉脉却充满残酷恶意,
“你师兄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杀了他。”
“不记得了么?在陨星渊边上,一剑穿心啊,又准又稳,本座佩服。”
殷璧越震惊的睁大眼,“我杀了……师兄……”
接着他又突然放下心来,这不是一个新世界。
或许只是佛堂里的幻境。
对方仍在说些什么,但他已经听不到了。
心念一动,长剑出鞘,鲜血喷薄。
最后他说,“不管梦境或幻阵,会杀师兄的那个,绝不是我。”
他睁开眼,看到头顶朽蚀的古梁。
转眼就见洛明川躺在边上,同一时刻睁开眼看着他。
经历之前的种种绝望痛苦,此时的对视,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足以将人冲昏头脑。
殷璧越在听见师兄的闷哼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虽说是拥抱,但因为身高差距,更像是他猛然扑进了洛明川怀里。
简直是……太失礼了!
他慌忙想要起身,却没能站起来。
因为这一次,洛明川没有顺势放手,而是同样抱住了他。
熟悉的气息和温度,不由分说的笼罩下来。
殷璧越想,或许……师兄也经历了一些很痛苦的事。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师兄的后背。
这种安抚小孩子一样的举动,令洛明川哭笑不得,一时间什么心思也没了。也笑着拍了拍自家单纯的师弟。
须臾过后,两人很快警惕起来,起身重新打量整间佛堂。
依旧是来时的模样。但他们此时知道,没有古怪才是最大的古怪。
于是两人站在原地,一身真元催发到极致,却没再走动一步。
“师兄之前看到了什么?”
“……不重要,现在醒来,我知道都是假的。师弟,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要相信我们绝不会彼此背离。”
殷璧越心中瞬间立起了明晃晃的FLAG!
你造么!
单凭我这些年丰富的人形背景板围观经验,现在要是不说清楚,以后绝壁出大事!
多少男女主因为一句误会被虐到死,惨烈BE?!
多少好基友因为觉得没必要多解释,反目成仇?!
告诉我,幸福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没错!
把!话!说!清!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都不够啊!!
他立刻认真起来,“师兄,如果我们真的彼此相信,不会因为子虚乌有的幻境质疑对方,就更应该说出来。互通消息,以后才不会发生误会。”
洛明川看着少年清澈的眼,他发现在这件事上,师弟远比他通透灵慧。
“你说的对。”
逃避和忘记都不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他讲起了刚才的幻境,殷璧越一直听的神色沉重。
末了,他安慰师弟,“我清楚的知道拿剑杀我的人不是你,所以不难过。”然而沉吟一瞬,“但如果陨星渊下面真的有魔物……”
殷璧越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和洛明川都不知道陨星渊下面有什么。
迷惑心智的幻境无法凭空产生,不过是内心潜意识的投影。或许是自己最畏惧担忧的事。
若是出现不在认知范围内的事情,比如有魔物是真的,那么很可能这就不是幻境。
而是未来命运的投影。
未来他会杀了洛明川?
不可能。
殷璧越冷静道,“师兄,我也看见有一个人,面容与你相似。他说是我杀了你。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并且我们俩现在都不是梦中所见的样子,这就说明,或许命运已经改变了。”
洛明川说出来之后就如释重负,听了殷璧越的话,更加安心了,“是的。如果是幻境,那就是假的,如果是命运,那就让它改变。”
阴云不再,快意满腔。
就像他拉着师弟在兴善寺跳下深渊时,那种转瞬即逝的熟悉感再次涌上。
洛明川的目光落在了正对的佛像上。瞳孔变为黑色。迦兰瞳术催使到极致。
目光是无形的。
但是这一刻,殷璧越陡然感受到了磅礴的威压。
他甚至觉得如果被注视的是自己,筋骨都会被逼摧的剧痛。
但佛像是死物,如何能痛?
令人震惊的是,积灰年久的破旧佛像,竟然真的开始变化。
残余的金漆簌簌剥落而下,露出本来的黑褐色石身,接着从眼帘到指尖,身上每一寸灰石,都片片碎裂。
烟尘中,佛像睁开了眼。
或许不能说是佛,而是一个干枯的僧人。
袈裟失色,法相庄严。
第64章
这幅景象太诡谲,谁也想不到这尊看似尘封了百万年的佛像内有乾坤,而这个僧人竟然还活着。
殷璧越震惊之下将倚湖剑握在手里,却没有出鞘。因为洛明川很镇定,这种镇定也感染了他,好像不管即将面对多么可怕的事,他们都会并肩作战,脱离险境。
僧人形容枯槁,两颊深深凹陷,露出袈裟外的手指萎缩成褐色的一团。
殷璧越甚至不知他是人是鬼。洛明川的瞳孔已变回本色,并向前走了一步,隐隐护在自家师弟身前。
当僧人的眼帘完全睁开时,恰有一阵清风吹进佛堂。
好似拂去了千年万年的尘埃,此间陡然明亮光辉起来。
而他就坐在柔和的光彩之中,安静宁和的注视着两个外来者。
殷璧越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样一双眼睛。不是高台上神祇冷漠的法眼,也不是一片尸山血海中的魔眼。
它悲悯,庄严,好像能渡尽人间一切伤痛苦厄。
这是一双佛的眼睛。
比兴善寺中供奉的塑像,更像真正的佛。
风离开佛堂,原先被推开的木门轻轻合上,石锁也自行扣下。但殷璧越此时在老僧的注视下,恍若未觉。
只听洛明川一声清叱,“破!”
他陡然警醒,瞬间冷汗浸透衣背,想不到以自己的神魂强大程度,竟然也会被目光的蛊惑。
到底还是大意了。
定神再看,哪有什么光彩和真佛。佛堂依旧是老旧的佛堂。老僧还是双目浑浊无神的老僧。
却是想象不到的强大。
殷璧越还注意到,此人的袈裟宽大不合体,可见从前并不是这般枯瘦。而现在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攫取着他的生命力一样。
被人喝破法门,老僧也不恼怒,反倒面上似是有了笑意,缓缓道,“二位从何而来?”
他很久没有说话,声音干哑粗砺。但语调自然亲和,像是与熟悉的后辈寒暄,让人生不出戒备之心。
洛明川丝毫没有放松,回道,“从寺中来。”
“寺中可好?”
“不好。”
对方若问的是寺中待客之礼,那自然不好;若问寺中情况,大阵破损,地脉坍塌,也是不好。
老僧却笑起来,像是得偿所愿一般,欣慰道,“好。”
殷璧越和洛明川原本猜测这人是兴善寺的前辈强者,但眼下观他反应,又像兴善寺的敌人。
洛明川问道,“我答了前辈两个问题,敢问前辈又是何人?”
僧人道,“贫僧了观。”
他语气淡然,像是报了一个寻常的法号。
殷璧越本是戒备着等待答案,此时瞳孔微缩,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只是巧合重名。不可置信的看着老僧。
就连洛明川,都震惊非常。
但僧人没有说话,好像还在等待他们的问题。
如果不是二人曾在学府熟读旧典,根本不会知道这个名字。
时间过去百万年,连魔尊和真仙的名讳都快被世界遗忘,谁还会记得辉煌灿烂的诸圣时代,有一位出身兴善寺,却没留下传承的圣人?
了观法师,号称打破佛修、武修、灵修界限,万般法门无所不通。
道魔大战之后再无音讯,很多事年代久远不可考证,后人只得推测他也死在了那一场大战之中。
洛明川问道,“前辈为何在此?”
他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无论多不可思议,都该称对方一声‘了观大师’。但在兴善寺的经历,让他很难再相信德高望重的和尚。于是此时并没有恭敬后辈的做派。
殷璧越与他想法类似,也没有上前见礼的意思。
了观却不在意,依旧面上带笑,“我一直在此,只是你来了,我自要见你。”
这句话是对洛明川说的。
殷璧越脑海中立刻不合时宜的浮现出主角跳崖不死,遇前辈高人传授六十年功力,从此金手指大开逆袭打脸全世界的X点流升级套路。
这种画风放在哪里都成立,可是在这个世界,以往经验告诉他,事情或许不会这么简单。
洛明川道,“我与前辈素不相识。”
了观摇了摇头,神色有几分寂寥,“来,来坐下,慢慢说。许久没人与我说话了……”
两人回头便见身后凭空出现的圈椅,而他们连丝毫真元波动都未曾感受到。
对方的修为深不可测,又看不出恶意。况且二人心中都有诸多疑惑,便从善如流的入座。
“有些话不说出来,再过些年头,自己都该不记得了……天劫过去有多久了?”
洛明川答道,“六十万年有余。”
老僧感叹道,
“呵……这么久了。我在外面的时候,世道乱,想来现在也好了。”
他转向洛明川,“你修习的这迦兰瞳术,是我夜渡沧江时写的,落笔仓促,你练着可有哪里不顺?”
这时的了观,不像一位曾叱咤风云的圣人,而是年迈的老者,只想要和年轻人说说自己的过往。
“不曾。只是有疑问。兴善寺中也有僧人修习,我练的可与他们有不同?”
殷璧越想起来,在寺里佛殿,净海说师兄练的是‘天罗九转。’
了观道,“当然不同,你是正统,他们都是左道。迦兰瞳术我只写了一册,随手给了江上一个渔夫。寺里的不过是拓本,失了真义不说,连修行方法都不完整。”
洛明川已经想到,或许这唯一的真卷,几经波折,最终被学府收入藏书楼,又被自己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