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璧越还记得原主欲杀洛明川,就是掌院先生的意思。
‘你没能杀的了他,那便算了。’与先生喝茶观星之前,先生如是说。
难道那时就已经算到他们会来兴善寺,仍有杀死洛明川的机会?
但是掌院先生尚不曾直接出手,为什么这些僧人愿意?
还是说净海与掌院,看到的未来,仍有不尽相同的地方?或者说,净海受境界所限,只能看到一部分的因果?
这些大人物没有说谎的必要,那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一致决定要杀死洛明川?
那么剑圣呢,他应该是这世间看的最远的人,剑圣的选择又是什么?
一息之前,殷璧越的脑海中飞掠过千头万绪。交杂成一团乱麻,令他喘不过气。
他只想掀起桌子大喊!
你们睁开眼睛看清楚!外面站的那个是圣!母!主!角!
最初要当反派BOSS的是我!是我!!
魔尊要没死,真能像传说中一样转世!那也是我!
要杀杀我啊!
“众所周知,我师兄与人为善……”
净海厉声打断他,“魔尊转世一旦降临人间,他便不再是你师兄!只会变成一个魔头!”
又见殷璧越神色变换不定,语气缓和下来,
“听闻殷施主折花会上与人同台交手,尚且不忍伤人。如今这件事牵扯到天下苍生的性命,想必施主是明大义,知如何抉择的。敝寺不会伤洛施主性命,只请他留在静思阁,寺中有佛光护持,邪祟不侵,魔尊魂魄转世也不可入寺,足可避此灾劫。已是最好的方法了。”
殷璧越听罢,怔怔看着棋局。
净海也不出言再劝,沉默着等他理清思绪。
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传来的松涛阵阵。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佛殿中。
洛明川看着将他围在正中的十二位僧人,听完了讲经首座叙述。从他的生卒年月,何时开悟修行说起,讲到他的人生经历,修炼过的种种功法。
最后讲到魔尊。
“敝寺无意伤施主性命,还请施主于静思阁中小住几年。待灾劫时限一过,再离寺。”
静思阁是兴善寺里惩罚违戒弟子的地方,有时也关押邪修或大奸大恶的罪人。相当于沧涯山的地牢。同样压筋摧骨,不见青天。
洛明川听完这些,没有愤怒,也没有怒喝反驳。
神色平静,好似还有些茫然,“我做错什么了么?”
巨大的佛像眉目慈悲,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佛不会说话。
那些得道高僧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禅房内,殷璧越长舒一口气,低叹道,“苟利苍生,生死矣。”
此间紧张的气氛顷刻松弛下来。
净海笑了。满面的皱纹都缓缓舒展开。
老僧张开口,似是想夸赞殷璧越几句。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闪过,疾如风快如电!
明光直取老僧面门而去!
满盘的黑白棋子‘哗啦’一声洒落一地,如雨花飞溅,殷璧越早已随剑光跃起!
净海神色一凛。袖袍直挥,澎拜的劲气迸发,就要与剑锋相击!
然而这一剑看似冲他而去,实则直劈房门!
“轰——”
烟尘乍起,禅房木门连着半边墙壁被剑势轰塌。
殷璧越连人带剑飞掠而至,出现在大殿之中。
正好挡在洛明川身前。
殿里每个人都震惊的看着他。
确实是出乎意料。
天下哪个破障境,敢在大乘强者面前拔剑?
就算有,谁又敢在兴善寺住持面前拔剑?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从净海挥袖落空,到瞬息也现身大殿,殷璧越已经挡在了洛明川身前。
但殷璧越不觉得快,他只觉方才的每一分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从净海开口说出灾星开始,他就在计算并等待这个瞬间。
一个大乘强者松弛下来的瞬间。
他知道,自己若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便再也不会有。
他回头看了一眼洛明川。幸好,还来得及。
然后质问众人,“师兄不曾犯错,凭什么要受罚?”
刚一开口,只觉一阵腥甜直冲喉头,经脉刺痛无比。殷璧越竭力压制下来,挺直了脊背。即使是有心算无心,从大乘境的封锁下突围而出,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洛明川怔怔看着持剑而立,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
师弟一定都知道了。可师弟选择相信他。
那么他也该相信自己。
他往前两步,与殷璧越并肩而立,认真道,“我不是魔尊。也不相信你们的话。”
净海横眉倒竖,如金刚怒目,罗汉发威,
“洛施主身上,有魔息。殷施主难道要助纣为虐么?置天下苍生于何地?”
他之前威压不露,此时大乘期的威势蓦然迸发,离他最近的一位僧人都不由退开两步。
可殷璧越毫不畏惧,气极反笑,“荒唐!我师兄在缇香山除魔受伤,你们反倒污蔑他是魔修?!”
此时一旁的讲经首座净云喝道,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话音刚落,他明黄袈裟飞速鼓起,袖袍翻卷,一掌向天,一掌指地。两掌与十指奇异的重叠旋转之后,金光大作!
他身后显出巨大的金色佛印虚影!
佛门大手印!
大印来势磅礴,含着大乘期的无上威压,直压洛明川而去!
如狂风过境,供案上的青铜熏炉翻倒跌下,重重垂落的经幡与华盖都被高高扬起。
恢宏的佛殿仿佛在这一掌之下微微颤抖。
大印转瞬逼在眼前,洛明川反手将殷璧越揽在身后。踏出一步,看似缓慢的抬起手,但身后虚影飞速成型。
竟然做出与净云相同的动作!
没有犹豫,毫不生涩。
还了他一记佛门大手印!
真义一丝不差!
“轰——”
两道金光大印相击,劲气激荡,将漫垂的经幡炸的粉碎。
除了方丈净海与讲经首座净云,其余僧人纷纷被逼退三步。
没有人能想到,洛明川以小乘中境与大乘对掌,竟然不落下风!
净云没有惊讶,冷声道,
“洛施主,你已经入魔了。你的瞳孔……”
洛明川的瞳色已变成了沉如长夜的纯黑。
殷璧越厉声打断他,“一派胡言!迦兰瞳术是你兴善寺的法门!”
净海接道,“可洛施主练的不是迦兰瞳术,是‘天罗九转’!”他转向殷璧越,“殷施主现在醒悟还来的及,我佛门慈悲,最讲道理。之前你的种种冒犯,大可既往不咎。”
殷璧越感受到洛明川的身体明显僵硬一瞬。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先前净海将他引开,是因为不想对上兮华峰,更是因为忌惮剑圣,所以不会对自己出手。只会困住洛明川。
兴善寺没有亚圣,却有一座金光大阵。到时候即使洛明川的师父正阳子来要人,说不好还要被拿天下苍生讲道理,若是不听佛门的道理,也有金光大阵相压。
更为可怕的是,方才净海提到掌院先生与无妄法师。
这件事情的背后,很可能代表着不止一位亚圣的意志。
其中曲折,殷璧越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七七八八,但他朗声大笑,“好一个慈悲的佛门,好一个冠冕堂皇的道理!”
众僧人聚拢而来,皆怒目而视。
净海喝问道,“你敢在佛前拔剑?你敢不敬佛祖么?!”
方才净云法师出手,还能算的上佛前除魔卫道,可殷璧越此时若要拔剑,立刻就成了众僧眼中的邪魔。
‘不敬佛祖’的帽子扣下来,再心性狂傲的修行者也会生出几分犹豫和忌惮。
但绝不包括剑圣和他的弟子们。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燕行,他会想起师父的教诲,然后用回答抱朴宗长老的方式,反问道,“佛祖一没生我,二没教我,我做什么要敬他?”
但殷璧越不是燕行,他不会谤佛。
他此时只是平静道,“我不信佛,我什么也不信……但如果非要信点儿什么,我信师兄。”
什么魔尊转世,什么天罗九转。
你们这些和尚说的话,我半个标点符号也不信。
第59章并非回不了头,而是不愿回头。
殷璧越说完这番话,煌煌佛殿如黑云压顶。
众僧人脸色阴沉如墨,恨不得登时除去这两个不知敬畏的魔头。
净海寒声道,“既然如此,就休怪贫僧不客气了……”
他辈分极高,自从六百年前迈入大乘境,何时有人违逆过他。今日煞费苦心的劝导殷璧越已是用了极大的耐心,眼下见人执迷不悟,也不愿再讲道理了。
殷璧越和洛明川对了下眼神,都没有按套路出牌的意思,两人方才看似怒而争辩,实则将这些僧人的修为强弱打量清楚。
此时不待净海把话说完,就抢先发难!
殷璧越身形飞掠,剑锋横斜,直向修为最高的净海净云刺去!
没人想到他一个破障期,竟然一出手就对上了两位大乘境。
他剑身如江河开山劈石,滚滚奔涌,佛殿里的经幡华盖扬起,好似两岸的碎石与浪花飞溅!
声势之浩大,如一条沧江出现在佛殿之中。
可在大乘境眼中,只是孱弱如细流,不堪一击。两位僧人顾及他是剑圣弟子,未曾用全力,却是誓要将他留下来。
抬手结印,金光虚影霎时封锁了剑势所有来路。
同一时刻,洛明川一记佛门大手印,直压殿中修为最弱的知客僧与执事。
佛殿中金光护持,佛门功法施展出来更增威势。他方才与净云对掌不落下风,此时猛然出掌,霎时在围困中轰出一个缺口。
而殷璧越的剑势眼看就要与二位大乘境的佛印相击,谁料一击未中,身形却飞速向后掠去!
洛明川晚他一步,挡在他身后,一手与净海净云的佛印对掌,一手袖风轻拂拍向殷璧越。
两人几乎同时从缺口飞身而出!
冲出佛殿之外,直直向寺中后山奔去!
整个过程不过须臾之间,配合之默契,没有毫厘之差!
他们知道若是趁对方不备,暴起发难,还有一线生机脱困而出。相反拖得越久,因为境界差距,形势越不利。
所以殷璧越一剑‘江来江去水潆洄’,看似浩大,实则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净海净云交手。
江河奔流一往无前,却在该转弯时转弯,该回折时回折。
毫不犹豫,自然流畅!
但他没想到,最后净云净海的佛印追上时,洛明川没有全力对掌,而是先拂袖施力,将他送出殿。将所有攻击加诸己身。
两人分秒不停,飞掠过重重佛殿的屋顶,真元运转到极致,几乎要胀裂经脉,一息之间便跃出十余丈。
因为山门处定有僧人重重埋伏,更是寺中金光大阵的阵眼所在,最难突破。此时只能兵行险招,朝后山奔去而去。
他们身法极快,但大乘境的威压来的更快。
净海只是心念一动,就从佛殿中消失,拦在了两人去路之前。
而净云紧随其后,封住了他们的的退路。
这样的境界差距,足以让人绝望。
更遑论成百上千的灰袍僧侣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他们在佛殿的屋顶飞掠,那些僧人也不上来,就在地上疾走。
但是开始念诵佛经,声音低沉而整齐,汇聚在一起,就生出磅礴的力量。
在回声如潮的佛经中,整个兴善寺被一圈直上云霄的金光包围。
‘佛印金光大阵’就此开启,经文不止,大阵不灭。
净海神色沉静而漠然,一手转动佛珠,一手握金色禅杖,不动如山。
待二人近前,禅杖猛然震动,杖首四环相击,声音如钟如铃,远远传开,震耳欲聋。
禅杖本是作佛门中敲打警醒念经困乏的僧人之用,最是宝相庄严,威势浩大。而净海这一记名作‘大慈悲杖’,是他毕生绝学,眼下全力施展,屋檐上的金瓦都随劲气飞射而出。
洛明川不退反进,速度仍分毫不减。沉舟剑竖握于身前,亦如一柄重逾千斤,不动如山的禅杖!
“铮——”
大慈悲杖与长剑相击,声音振聋发聩,空中翻飞的无数金瓦炸裂成细碎的粉尘。
洛明川嘴角溢出血线,但是脚下未退分毫。
净海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瞳孔,还有使出的一模一样的‘大慈悲杖’,冷声道,“果然是魔头……”
与此同时,殷璧越回身对上了后面的净云,无数道刺眼的光线从他剑身上喷薄出!
盖过重重金光,像一轮明亮无比的太阳出现在佛寺之中。
毫不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