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里卖菜的一菜农的牛车,躲在菜桶底下进了县城,随后又一路不停走,一直到红沙村村外头,实在走不动了几乎晕坐在地,被出去砍柴回来的的张大壮给撞了个正着。当时张大壮问他是不是来寻亲戚,他实在没力气就摇了摇头,后来张大壮问他叫什么,他才勉强说了“阿凉”二字。
要说缘分这东西就是这么奇妙,世上那么多人,怎么偏就被张大壮撞了呢?叶乘凉想,一定是老天爷知道他有个癖好,天生就爱虎背熊腰。
不过要说起来,叶乘凉觉得有件事情非常奇怪。这叶小凉也是农家人,却被养得细皮嫩肉的,完全不像农家里养出来的孩子。而且他长得也不像父母。这娃的父母也有意思,这么个漂亮孩子一点也不亲近,与其说是养儿子,倒不如说是像伺候谁家的少爷,弄得这叶小凉十指不沾杨春水,倒真跟那城里的公子哥差不多,也不怪那老泼妇骂他狐狸精。
这国家有一点非常值得称道,那就是男男也是允许结成夫夫过日子的。虽然这样一来就要绝后,所以真正这么做的人很少,也有些为人所不齿,但确实是有一些男人结成了两口子。他和张大壮仅一面之缘,还谈不上成亲之类,不过搭伙一起想办法过日子倒是没问题。他现在身无分文,出去也是饿死,莫不如就先留在这里,想办法先熬过这个早春再说。
张大壮端着一大碗高粮米粥进屋,叶乘凉费了半天劲才看清楚,里面没几个高梁米粒,几乎全是米汤,稀得不成样子。
叶乘凉心里有些嫌弃但抵不过身体抗议,下意识就咽了咽口水。
张大壮说:“我这里没有细米面,你先将就着吃,待明儿个我去司徒大夫家里借点。”
人都这么说了,叶乘凉哪还好意思再说别的?便问:“你呢?”
张大壮特别坑爹地说了一句:“你吃完剩下的给我就行了。”
尼玛,这碗一共才多大!
叶乘凉本来想问问还有没有碗,一人分一半,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被卡在嗓子眼里了,因为张大壮把碗递给他前说了句:“我家就一个碗,你可得端住喽,这碗可有些烫手呢,千万不能摔碎。”
这怎一个穷字了得?叶乘凉顿觉手里的碗有千金重。
不过为了能让脑子更快地运转,好想办法解决以后的生计问题,叶乘凉很快吃将起来。但由于对面渴望的目光实在是太明显,他没好意思尽捞干的,就用勺子把碗里的粥给搅了一下,干的稀的一起喝了,喝了一小半,剩下的给了张大壮。
也不知这样差劲的伙食到底是怎么喂出这样熊壮的汉子,人生真是处处充斥着不科学。
叶乘凉不是能憋住问题的人,好奇就问,有问题就解决,这是他一惯的行事作风。因此待张大壮喝完了粥时他便问:“你只吃这么点东西,怎么长得这么壮?”
张大壮挠了挠头,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之后说:“我也不知道,不记得了。”
叶乘凉狐疑,“不记得?”自己吃得如何还不记得?好么你不但穷你还笨你连记性也差?!
张大壮憨笑了一下说:“乡亲们都说我十五岁时去服徭役,可是我不记得这些。去年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就不记得。我大伯母说我兴许是干活时摔坏了脑子,所以变傻了。”
那个刻薄的女人说的话也能听?
叶乘凉心里冷哼,“没看大夫?”
张大壮一脸郁闷的表情,“看过的,司徒大夫医术可高明,我娘原来眼睛看不见东西,后来在司徒大夫那医治,现在已经能模糊地看到一些了。不过他收的诊金贵得吓死个人,我攒下些银钱全都进了他口袋里。”本来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是有些银钱的,后来每日里卖些柴和鱼也得了些,都一并攒起来了,可是一次给娘看病,还一次给自己看病,这一次给阿凉看病,就被那大夫都给收作诊金了,只给他留了十五个铜板。
这么黑?!叶乘凉眼珠一转,琢磨着会不会也是穿过来的?这种有便宜不占不痛快的风格怎么听起来跟他这么像呢,有空应该去会会。不过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吃饭问题,如果顿顿喝这么稀的高粱米粥,他一定会发疯。
他现在所处的这国家叫齐晟国,头几年跟东边的束梁国打杖,各地都被征收各种赋税,弄得民不聊生,而叶小凉的父母也就是在那时候欠下了地主家的钱。当时他们为的也是活命,只是没想到最后却是如此收场。
现在是三月初,刚过了年没多久,家家都是最穷的时候,基本没多少余粮了。叶小凉死了,可他叶乘凉却不能死。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大壮有把力气,起码柴砍得多,烧炕烧得倒是挺暖和的,不至于因为家里就一条被子而冻坏。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叶乘凉的手越过被子戳了戳躺在炕上一声不吭的张大壮,暗说这触感真特么爽,肌肉可够结实的,同时一边问:“你打算怎么办?”傻了呵呵的,居然还用被子弄个楚河汉界,说什么为了他的名节着想。死二愣子,他一男的要个屁名节!
张大壮被戳得有些痒痒,赶紧往里缩了一缩,才说:“你别闹,明天只能去司徒大夫家里看看,能不能先跟他借一借。”
叶乘凉两次听到张大壮提这司徒大夫,不由好奇了。那么个黑人,吃进嘴里的还能再吐出来?不科学啊。不过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因为十五个铜板在这时候也就买个几斤大米,两个大老爷们儿就这点财产,别人好意思听他都不好意思说。
好吧其实这十五个里头还没有一个属于他。
张大壮这人挺傻,但是这种人好调-教,叶乘凉就打算暂时赖着张大壮了。至于进了这张家就得背债的问题,那可真是说笑,前一世谁不知道他叶乘凉对外人可是出了名的铁公鸡?进了他兜里的钱还想再往外拿?最好想都不要想。
***
司徒大夫家是整个村子里房梁最高,盖得最好的青砖大瓦房,在一排排土房里有种鹤立鸡群的效果,就和这人的名字一样,都透着一股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味道。而且最让叶乘凉觉得意外的是,在这么个百来户的破村子里住的司徒尘飞,据张大壮说不但有个打杂的小徒弟,还有个专用的贴身护卫!
奇怪啊,这么有本事到这种穷地方来住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叶乘凉跟张大壮敲响了司徒大夫家的门。
张大壮略小声说:“司徒大夫爱骂人,但是心肠不坏,他骂你你可别生气。还有我娘现在在他这里医病,你一会儿可千万别当她的面提我大伯母来过的事。”
叶乘凉心说老子又不是抖M,怎么可能挨骂不生气?再说了,就那么个强盗一样的大夫还好心肠?!
不等叶乘凉埋汰张大壮两句,屋里出来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孩儿笑着说:“是你啊张大哥,快进来吧。我师父刚念叨你呢。”
张大壮傻呵呵笑,“劳司徒大夫惦记了。”
开门的人叫何晏,是司徒尘飞的徒弟,平日里跟司徒尘飞学医,顺带打打杂,烧个火做个饭洗个衣的,基本上都是他。孩子心眼儿不错,娃娃脸,生得白白净净,一笑眼睛弯弯的,让人第一眼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何晏昨儿个见过叶乘凉,便问:“这位小兄弟身子可好些了?”
叶乘凉想起之前张大壮请司徒尘飞去家里给原身看过诊,当时这何晏也在场,便说:“好多了,多谢。”
何晏奇怪地看了叶乘凉一眼。他记得昨儿个这人看着谁都是怯生生的,仿若那受伤的小动物,胆子小的紧。如今怎的变得如此落落大方?不过又一想,觉得大约是身体好了,精神也好了的原故,便没再多问。
正巧,司徒尘飞从厢房里出来,叶乘凉也看到他了。这人生得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唇略薄,下巴略尖,审视人时眼梢微微一挑,像只高傲的大公鸡,站在那里时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好像全世界就他最牛B。
司徒尘飞斜睨了叶乘凉一眼,很快便把目光转向张大壮。那眼神怎么说呢,叶乘凉觉得,看他的时候是实实在在的瞧不上眼,看张大壮的时候,那就是恨铁不成钢。
果然,司徒尘飞启口时,正好验证了叶乘凉的想法。他说:“我说大壮,这么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拖油瓶子你留他做甚?趁早轰了出去免得他赖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叶乘凉:大壮,你真要赶我走?
张大壮:这……这……不赶你走也行,但是我有条件的。
叶乘凉:让我给你当相公吗?
张大壮:啊?我是想让你帮我开山地……
叶乘凉:你给我滚!!!
☆、谁比谁无赖
不知道为什么,叶乘凉觉得司徒尘飞对他有敌意。可是细想起来,他们除了之前张大壮请司徒尘飞去给他看过病之外,就没有见过面吧?这姓司徒的哪来那么大火气?还是说,这人根本就是喜欢张大壮,所以看不惯张大壮帮他,又把张大壮的钱全都攥自个儿手里,变相地要阻止张大壮娶妻?
越想越觉得这种猜测不无道理,叶乘凉再看向司徒尘飞时表情就有些微妙了。但是一想到还要跟这人借钱,他就当司徒尘飞放屁,反正就他看来,依张大壮的憨厚劲儿是不会真把他赶走的。
果然,张大壮开口便说:“司徒大夫,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呢,我要是真把他赶出去,那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么,您就别说这个了。”
司徒尘飞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自己都快喂不饱了还救什么人?说吧,你来找我做甚?”
张大壮小声问:“我娘呢?”
何晏笑说:“吃过药睡下了。”
张大壮一听便吁口气,坦白地说:“司徒大夫,我想跟您借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司徒尘飞当场就指向叶乘凉,“是不是他让你借的?”
叶乘凉心说我去你妹的,关老子什么事!
张大壮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我自个儿要借的。我欠了我大伯母银子,要尽快还给她。”
司徒尘飞有些不信,但是一想现在的张大壮可不是以前的那个张大壮,就不是那会说谎的人,便问:“怎么欠那么多?”
那王金花可顶不是个东西,别不是又想占大壮便宜。
这红沙村里有几人不识王金花?那可是个钱眼子,跟自己都是抠得不能再抠的人,恨不得把能变成钱的东西全都变成钱攒下来成天搂在怀里睡才舒坦。若说起来,年前大壮从外面回来时那也是带着些银两回来的,那王金花得知此事便变着法儿地想要从这个大侄子手里抠银子。后来他觉得不妥,便把大壮手里的银两全以诊金为名弄到了自己手里,谁知这王金花就又想了个法子,要把自己那没人要的泼辣侄女嫁给张大壮,真是把算盘打得噼啪响,也不看看她那侄女是个什么货色。
张大壮再怎么说也毕竟是个大男人,有些话总是不太好说出口的,只是那银两不还,他注定不得安生,更担心他大伯母再闹到这里,让他娘得知此事,那可真就麻烦了,便硬着头皮跟司徒尘飞说了原由。
司徒尘飞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怎知他还没说话,叶乘凉倒先开口了,“还个屁!”
语气之重吓得张大壮一愣,就连司徒尘飞跟何晏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他。
张大壮奇怪地叫了声:“阿凉?”
叶乘凉进屋之后一直没说话,但是他的眼睛可没瞎,他看得出来,这个司徒尘飞黑是黑,说话缺德也是真缺德,但是眼里对张大壮的关心却是真的,而且这眼神乍一看时像在看意中人,但仔细一看就不是了,倒像是看兄弟朋友,所以这借钱的事情有望。但是张大壮如果借了钱不是给自己用而是还给王金花那个泼妇,叶乘凉觉得司徒大夫不能干,便看向张大壮说:“本就不是你的错,为何要还?”
司徒尘飞一听就乐了,“没错,就是这么个理儿。不还,还什么还?!她那侄女也不知倒了几手,便是再好的沃田也变成斥卤之地了,这会儿没人要了倒是想推到你身上,也不知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凭什么便宜她?”
叶乘凉此时对司徒尘飞作了个揖,“多谢司徒大夫昨日的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司徒尘飞双眼微眯,心里也同样有些疑惑。昨日把这小子刚弄醒时他眼里可是满满的惊慌与不安,怎的不过一日光景,人竟变得如此明快?
叶乘凉不卑不亢地任由司徒尘飞打量,司徒尘飞问他什么,他便答什么,态度相当端正。这看似尊敬的举止,只有熟知叶乘凉秉性的人方知,这小子不过是为了成功从对方口袋里刨到银子。
张大壮不知几人心思,半低着头,有些郁闷地说:“如果不还了大伯母的钱,她肯定要来闹的,万一让我娘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叶乘凉刚想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就听堂屋处突然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大壮,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欠了你大伯母的钱?”
说话的人目光有些飘忽,是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左右,已然两鬓斑白的妇人,却不是张大壮的养母李金鸽又是谁?
几人都信了何晏的话,以为李金鸽在午睡,却不料她今日根本就没把药吃下,也没睡觉,为的便是见见儿子,好问问她几时能回去。这一日日的,在司徒大夫这里吃着住着,她家哪里有那么多钱供她这般养着,想想便觉得心里急得慌,就担心这憨厚的儿子为了医治她的病再做出什么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