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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东西的准备。

他们蹑手蹑脚,步步穿行向前,终于从稀疏的星芒中露出模糊的身形,一个、两个、三个……至少不下两百人,尽皆内敛着一类强者的气息。然后玄姬出现了,洁白的道袍、清冷的身影,突兀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潜入者没有惊呼、没有说话,玄姬也是一言不发,只是抬起细嫩的手臂来,朝黑暗中的某个方向一指。漆黑如墨的夜色里,没人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那正是通往神王寝殿的方向。

一道道黑色的身影又诡异地隐没在黑暗中,只留下悉悉索索如轻风吹动树梢的声音。但这些漆黑显然无法阻隔玄姬的敏锐观察力,她眺望着那些人影,默默地看着他们近了,更近了,上百号人围拢在神王寝殿前了。

突然间,这些细碎声音沉寂下去。在黑暗中亮起一串刺眼的金红色光芒,仿佛从夜里突然升起一簇太阳。那太阳甫一升起就往前冲去,拉扯成如龙一般的形貌。在剧烈的光芒下还存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也跟着往前冲刺,沿路撞上的黑衣人无不人仰马翻,一招之间就有十余人在光芒中折损粉碎,连渣都不剩。

玄姬本是远远看着,这时身形一动已经到了寝殿前。

“逐、日、剑、法?”她呢喃着,话里一字一顿,她的语气很冷。未完全消散退却的剑气继续发散出金红的光芒,映着她的脸。

那张脸很冷,冷若冰霜。那张脸很白,白如金纸。

光华终究消散,但于一瞬间又爆发起另一股灿然的光,是银白色如坚冰般的寒光,丝丝光芒拢成一个圆圈,仿佛化作一道美丽的光环,映出光环正中那个窈窕修长的身形,还有那在剑气刀风中飘飞的赤红色长发。

这时候没人去欣赏光环中女子的美貌,因为那银白寒光扩散开来,但凡稍有一丝一缕被擦中身上,那些个黑衣人便是个拦腰而断、鲜血飞溅的下场。

“圆月弯刀?”玄姬的脸色更冷然,更煞白。她只是盯着面前身材高挑的红发少女,咬着牙问,“为什么?”

即使咬着牙,从齿缝中迸出的声音里还是那云淡风轻的味道,好像眼前出现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再也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始终是神王的贴身侍卫。”回应玄姬的除了这一句话还有一连串寒光闪耀和刺啦刺啦刀刃入肉的声响。等到一句话后,四周终于再没有一个站着的黑衣人,地上也再没有一个痛苦shen • yin的黑衣人,他们都已经成为了新生的亡魂。

制造亡魂的人拎着大剑横眉立马站端正了,火红的头发终于顺肩披散,火红的血液好似从发梢分离出来,流淌在脸颊上、浸润在铠甲里、滴落在土地中。而玄姬此刻站在飞溅四射的血花间,正对着那大开杀戒的煞神肃穆而立,衣襟不曾动摇、身周不染纤尘,确实是云淡风轻的韵味。

自始至终,玄姬没有动手的意思。她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唉,拉克丝……可他,是你全族灭门的罪魁。而沐水家,是收养了你救护了你的存在。”

“罪魁么?”拉克丝举起大剑,笔直地指向玄姬,“真正的罪魁是你吧?那天的一景一幕,我都未曾忘记!”

玄姬没有答话,昂起脖子轻轻闭上眉目,仿佛是忏罪一样。

然后,“吱呀”一声打破了方才重新落下的寂静。玄姬又睁开眼来。她看向推门而出的她的男人,在这片大陆上令众生惊惧、令人族敬慕的人……神王。

即便是已经陪着神王这么多年岁了,玄姬依然感到不可思议。眼前的人年轻得太不像话,有时候也幼稚得太不像话,看上去不过是个刚刚可以离家独自闯荡的儒秀少年。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看不透他,更猜不透他总是灵光一闪的某些新点子……他不像是站在族群顶峰的人,甚至不像是这世界上的人。

“神王……”咽了一口唾液,玄姬轻声说着,像打招呼,更像自语。

玄姬得到了预料中的回答——“你……真令我失望。”

她感觉她的心抖了一下。

接下来是决计预料不到的话语……

“那么,杀了我吧。”

第一百五十章杀(二合一)

玄姬仔细地端详着神王的脸庞。寝殿大门敞开着,把殿内的烛火光芒一丝丝透出来,把站在门口正中的神王映得分明。

那张脸、那鼻梁、那瞳孔,波澜不惊。仿佛刚才所说,只是再寻常再平凡不过的话语。

玄姬顿时一阵怔愣。

拉克丝也是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扭过头看向身后的男人。她的大剑依旧横在当胸,她修长的身躯依旧阻拦在神王面前不敢稍有移动。

刚才她们所听到的,定是开玩笑吧?

“那么,杀了我吧。比起你们,我甚至要更加脆弱,你该知道的……”神王说话时还微笑着,仿佛在讲一段不太有趣的故事。他吩咐道,“拉克丝,让开。”

“王……”拉克丝转过身来,声音发着颤。

神王拨开她,一把夺过那柄大剑,扔给玄姬:“你我相遇相识皆为命里运数使然,就用这柄‘命运之刃’杀我吧,正好。”

被称作“命运之刃”的大剑在空中翻转两圈、精准地划过一条弧线,终究落到玄姬手里。玄姬接过剑来,入手极是沉重。

她双手捏住剑柄,竖剑向前,两只白皙的手都迸出青筋来,久久没有动作。

神王又走前两步,挥手将拉克丝彻底撵到身后。他的胸膛几乎就要抵入玄姬手中剑刃的尖端了,但他依旧是淡然如风地微笑着:“刺吧……”

玄姬一双手抖了抖,手里的大剑跟着抖了抖,终究还是没有刺下。然后她颓然地叹了一口气,那大剑失了力道支持,斜向下来插进坚硬的殿前砖石里。她的脑袋也像是失去了力道支持,缓缓地垂下来了。

“腕力不够,举不动。玄姬犯上作乱,要杀要剐都悉听君便吧。”吸入蚊蚋的声音从玄姬嘴里传出来,低垂头颅的姿势隐没了她的表情。

这一来,神王反倒收敛了笑容,整肃起脸上神色来。他轻轻说,一字一句很是认真:“你并没有出手过。”见玄姬不说话,神王继续说,“是沐水老家伙亲自出马拜托你的吧,你负责懈怠职守放这些人进来就可以,到时候他们能得手最好,不能得手也可以搅乱局势……反正最后有她来给我致命一击。”

神王话里的“她”显然是指战士拉克丝。听到他的话,拉克丝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这些黑衣人也是沐水家最近几年在你的帮助下培育的吧?把‘隐身术’加以改造运用在战士职业上的技术,最后达成了这种潜行的效果……了不起!”

玄姬还是不说话。

神王就最后一遍,幽幽叹了口气:“杀了我,或者杀掉沐水家……全族。”

配着那严肃的口吻,这几乎已是一道命令。玄姬的身子动了动,但终究又凝固成一座亘古不化的冰雕般,始终没有再发声。

拉克丝一直站在神王身后静静看着,这时候突然插嘴,柔声说道:“玄姬,你还不明白么……王是不同的,只有在他眼里,我们才是人,而不是可以随意扔来扔去的货品。”

玄姬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半晌后,她的身影突然就消失在黑寂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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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月无星,黑云打着卷儿滚滚来去往复,密密地铺满一整个天空。在这样黑沉沉的夜色下,连死亡也只是静悄悄的。

相比起曾经的锐土家,沐水家族的覆灭来得迅疾又悄然。黑暗里只见得偶尔有一抹寒光乍然,每一次盛放后就让一条生命消逝去了,连呼喊也不曾有。他们走得无声无息,毫无苦痛。

鲜血也是静静地泼洒出来,从沐水家宅邸门外一路洒到家族最核心的地域。血浸染进土壤里,染红了,汇成由外而内的血色小径。这条小径几乎是从大门口一直通到了沐水老家主的卧房前。

这等夜半时分,卧房里仍然点着灯烛,鲜血点点滴滴洒至房门前骤然停住,而房里传来幽幽然一声叹息:“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推开,站在门口的玄姬面无表情,一身衣袍仍旧不染纤尘,倒提的剑刃印刻着龙形纹路,鲜红的血液已经盈满剑槽,沿着那龙纹一点点滴落下去,绽开朵朵红花。

玄姬推开门,走进房屋,站定了,并不做其余动作,只是平视看着身前。她的对面,须发花白的沐水老家主蜷缩在古旧的藤椅里,坐在房屋正中。老家主微眯着眼睛,一张脸皱得如风干的橘皮。

房间里只剩灯烛燃放的“毕剥”声,血滴坠地的“啪啪”声。

玄姬不说话,沐水老家主便又叹了口气:“其他人……已经先赴极乐了?”

“是。”

“那些死士,也都被神王杀了?”

“不是。是拉克丝。”

“啪”的一声,沐水老家主拍着藤椅扶手猛然站起来,形如朽木的身躯里忽然爆发出了极大的能量,本是平缓淡然的声调也骤然间高亢了起来——

“她怎么敢?她忘了是谁给了她一条活路?她不要命啦!?”老家主确实是老了,咆哮声里也带着沧桑的味道。

玄机低垂了眼帘。过了会儿,她说:“蜈蚣脚、蝎子尾、蛤蟆卵,配上七七四十九种南方平原土生土长的毒草……这‘三虫七七草’确实是天下难解的剧毒。若无解药而只以寻常方法,的确是有死无生之局……”

“那么,神王的魅力竟至于斯?”

“不是。”玄姬嗤笑一声,目光里颇有些复杂。接着,她摇了摇头,“我想,是因为拉克丝升级了……升级后,能力会更强,之前的所有异常状态也会一扫而空。”

升级?……沐水老家主浑浊的瞳仁里闪过一丝疑惑,但他没有再追根究底的打算,而是放下心结般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我死而无疑了。你动手吧。”

沐水老家主坐回藤椅里,轻轻闭上了双眼。

半晌,玄姬并没有动。那柄剑仍是被倒提着,剑尖指地,槽中的血都已经滴尽,露出褐黄的纹面。那柄剑也无力地焉搭下来,仿佛饮够了滋味,再也喝不下腥臭的血液。

老家主等了会儿,复又睁开眼来,叹息道:“动手吧,割了我的头颅去……你该知道,成王败寇。只有提了我的头去,你才能活,才能为我沐水家保留一丝血脉。”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玄姬低下头来。她永远都能保持着这种淡然的语气,这样的说话方式再很多人耳里代表着平稳坚定。但此刻,她自己都没有听出话里的底气。

神王……真是大度宽容的吗?纵使宽容,能够宽容到此等地步吗?……

“他是!”沐水老家主突然一声暴喝,把玄姬从恍惚的情绪里拉扯出来,让她浑身都是一震。而老家主仰天哈哈狂笑着,“从几年前我就知道,从那个人占有了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也有普通人的欲念,他与常人,并无不同!……咳咳……除了强一些……咳咳咳……”

说到激动处,老家主忽地剧烈咳嗽起来。一咳,就从嘴角带出血丝来,紧接着又从眼、耳、鼻各处涌出黑红色的血液来。

道道血痕像邪恶的蛆虫爬满一整张褶皱密布的脸,如同在宣告一个苍老生命的逝去。

玄姬感受到了这种生命的突然迅速流逝,她扑上了前去,她惊呼:“这……三虫七七草!?你服用了……?怎么会!”

面前那苍老的身躯已经瘫软下来,恰好扑到玄姬的怀里。她伸单手抱着他,一如当年他抱着父母双亡的她一样。

空气里的能量波动起来,从龙纹剑顶端涌出一团光华来,飞舞到沐水老家主的头顶上,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坠下细细密密的一波能量雨来。

“没用的,冰儿……这几年一直玄姬大人玄姬大人的,好久没叫过你冰儿了。”老家主使尽力气抬起手来,摆了摆掌,“对不起……”

龙纹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玄姬感受着怀抱里越来越微弱的生命气息,她紧紧将他抱起环住。

“爷爷……”她轻轻呢喃,也是几年来第一次,从嘴里喊出了这个词。

莫名其妙地,眼泪从她的眶中止不住地涌出了。而她瞪着视线前方已经模糊的一应景象,一遍遍问:“为什么……为什么啊?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女,就这么重要吗?”

到了这时,沐水老家主出气已经有若游丝。然而他还是使尽力气摇了摇脑袋:“不是的。人呐,总是得看看高处的风景……正因为我曾经卑躬屈膝、苟延残喘过,才更渴望站在那最高的地方呀……”

玄姬默然,她没有沐水老家主的那种感受,所以她根本无法理解。她所能感觉到的,只是此刻心里的悲痛。

然而沐水老家主忽地奋然撑起,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纤细的臂膀,竟将她已非常人能比的身体都抓得生疼。老家主的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连音量都大了许多,有力了许多,叫喊着:“你告诉我,他只是个普通人,对不对?他跟我们没什么不同,他只是个普通人,只是有些特殊的法术,对不对!?”

玄姬知道老家主说的是谁,她轻轻点头,含着满眼泪水:“嗯……是的,他甚至比你更普通。”

老家主嘴角微微上抿,露出笑容。在这微笑中,他的脖颈歪扭过去,鼻子里再也没有吐息。

“爷爷、爷爷!”玄姬叫出声,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身形,肢臂背脊都格格发出响声。

她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了。这时候,她反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