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是如何识得你的,倒也挺巧的。”
“是挺巧的。”谢泠也抿唇,捏了捏手里的筷子,“当年多亏花公子。”
“举手之劳而已,我总不好看着他们当街打死一个小姑娘。”花溪云摆摆手让她不用介意,“我听说你那弟弟,现在也与七童一道上课呢?”
他提到这个,谢泠内心对花家的感激之情更甚,忙点头道:“是,花老爷有心了。”
花溪云觉得她这态度未免有些太诚惶诚恐,但想到幼弟与自己讲述的谢泠这段时间的遭遇,又觉得一个这样的女孩子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于是忽略了过去。
“阿泠姐姐不用这么客气。”花满楼笑着说,“不过我刚才和大哥提到你说的那件事才知道,当时大哥没能去找你是因为在照顾我。”
“是这样啊。”谢泠恍然大悟,“其实我当时也只是想与花公子道一句谢,毕竟花公子救了我一条命不说,还介绍我去回春堂做事,帮了我和我弟弟大忙。”
“都是陈年往事了。”花溪云说,“况且我听闻孙大夫平日里挑剔的很,你能在回春堂留下,也是靠的你自己的本事。”
三个人聊了会儿,他便带着花满楼走了。走之前他还提醒了谢泠一句,那碗面放太久都快糊在一起了,要不还是让厨房换一碗吧。
谢泠有点尴尬,厨房换一碗也不给加辣椒啊,将就一下得了。
不过拜这碗面所赐,当天夜里谢泠胃里翻腾得难受无比,辗转反侧了许久都不曾睡着。
人睡不着的时候便容易多想,尤其谢泠最近还没事忙整天当米虫,楚留香之前说的那些话,已在脑海里浮浮沉沉了很多遍。
虽然对方说的时候语气五分认真五分戏谑,但除却那些任何女孩子都爱听的称赞,其余的话,楚留香也算讲得诚恳。
如果未曾遇到这回的事,谢泠大概还不至于这么快动摇,但这会儿姐弟两个都要寄人篱下,事情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多了。
而楚留香甚至都愿意退一步不让任何人知道谢星是他徒弟,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真的是把她的想法猜了个透彻。
这种犹豫有焦躁的心情一直伴随她跨过了这一年的除夕。
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姐弟头一次在外过了年,但好在还有一样留在这的楚留香过来与他们一起吃饭。
谢泠看着这对师徒相处得无比融洽,心里既有些安慰又有些酸涩。
她想或许放着谢星去学一些也没什么,毕竟事到如今她不想惹麻烦,麻烦却主动惹了上来,假使楚留香未曾受人之托来查这件事,她兴许已经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给抓去了。
谢星亦察觉她态度有所软化,起码对着楚留香的时候不管脸色还是语气都比之前温和很多,但他仍没把自己又偷偷去找楚留香的事说出来。
他希望谢泠在伤好之前别想这些了,起码——起码要过个好年。
除夕一过便是谢泠的生辰,以往在家的时候谢泠总会早起给自己做一碗面,现在没这个条件,脚也没好透,她干脆在床上多赖了两个时辰。
而后再磨蹭着洗完漱,都已是日上三竿的点。
侍女忽然敲门问她在不在,说是大公子过来了。
谢泠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位恩人大年初一找过来干什么,但这反正是人家的地盘,人家想怎么走她的确是管不着的。
花溪云这一遭穿得比先前厚重许多,进来时身上仿佛还带着寒气,谢泠看看他貂皮披风上细小的水珠,再看看他手里提着的食盒,有些迟疑地问道:“花公子是出去了吗?”
对方笑而不语,只走过来将那食盒放到她面前的桌上打开,热气同香味一道扑鼻而来。
是她喜欢的蟹粉狮子头,下边还有一碟金钱虾饼,外壳被炸至金黄,一看便知咬上去定是先酥脆后松软,诱人无比。
“七童说谢姑娘你厨艺胜于我们家的厨子。”花溪云将那两样菜摆好,并递上筷子,“不过我记得你对天香楼的蟹粉狮子头也是喜欢的,正巧我这几年回乡很少再去了,今日想起便去买了,不妨与我一起再试试?”
谢泠也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猜到他是那天晚上看见自己对着那碗面一口没动才有的今日举措。
不可谓不感动。
“我也是昨夜从七童那里听到,你弟弟说今日是你生辰,跑去厨房想学煮面。”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对谢泠笑了笑,“不过你一定宠他宠得厉害。”
谢泠当然知道谢星在厨房里有多大的破坏力,尴尬无比,“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的,反正也不是我收拾。”他玩笑道,“不尝尝这个吗?冷了可不好吃。”
像是怕谢泠拘束,他手里的筷子已经先伸了出去,原本就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狮子头被轻轻一夹后,香气更是浓郁扑鼻。
再看他动作优雅地吃下一小口,谢泠觉得自己口水都快留下来了,当即遵从自己的内心也伸了筷。
天香楼的蟹粉狮子头与记忆里的味道已经有了细微的差别,但不管哪种味道,总归是她吃不起的好吃味道。
两次都是沾了同一个人的光才得以吃到这么贵的东西,谢泠也很是感慨,吃的时候又道了一遍谢,“花公子有心了。”
两人分食了那两道菜,期间花溪云讲了几句花满楼失明前的事,言语里不无可惜,谢泠听他语气便猜得出他是极喜爱这个弟弟的,这种心情其实非常好理解,毕竟她也是有弟弟的人。
“不过说实话,花满楼这样的弟弟,应当是极省心的吧。”
“就是太省心了啊。”花溪云摇摇头,将最后一块金钱虾饼拨过去给她,“太懂事了,全家上下最不需要人担心的便是他,若非如此——”
讲到这里他神色又有些低落,谢泠看在眼里,也很是可惜,“花公子的心情我理解,我有时也希望阿星不用太懂事,可是反过来想,他早些懂事,日后如果我不在他身边他也能应付得来嘛。”
花溪云思忖了一瞬,莞尔道:“是,你说得对。”
☆、第二十五章
谢星最终还是没能搞出一碗像样的面来,磨蹭到傍晚时才挣扎着放弃。
他从厨房偷偷溜回右厢房的时候正巧撞上闲着没事干的楚留香,对方随口问了一句你这副模样是做什么去了。
这问题可真是让他忍不住要大倒苦水:“我想给我姐姐做一碗面,可是下厨居然这么难!”
楚留香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揉了一把他毛绒绒乱糟糟的脑袋,“怎么忽然想起来要下厨?”
“今天是姐姐生辰啊。”谢星叹了一口气,表情更郁闷了,苦恼道:“我看她每次下厨都简单得很,怎么我就不会呢?”
“原来今日是谢姑娘生辰?”楚留香挑了挑眉,十分惊讶,再看他一脸丧气的表情,笑了笑,“做不来便做不来罢,你乖一些比什么都能让她开心。”
谢星闻言,又叹一口气道:“那可真是没办法呀,我学了武功就等于干了最让她不开心的事了。”
这是句实话,楚留香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不过该说的他都已与谢泠说明白,别的不说,光是能让谢星在再遇到什么事的时候有保命的能力这一点,应该就足以动摇她。
楚留香活到这个年纪,难得遇到一个想认真教授的弟子,若真就此放过,他觉得自己将来肯定会后悔,倒不如趁着这个谢泠开始犹豫的当口尽快将她说服。
毕竟在说服一个女孩子这种事上,他还是有些自信的。
从谢星那得知今日是谢泠生辰,楚留香想了想后便跟着这个小徒弟一道拐去了右厢房。
大约因为是个沉沉的阴天,谢泠屋内早已掌起了灯,推门进去后正巧能看见映在门口屏风上的一道人影,松松垮垮地绾着发,正倚在床边翻书。
“姐姐!”谢星一进去就看到桌上已经空了的碗,知道她已吃过晚饭,凑过去看她手中的书,“你在看什么。”
谢泠正看从侍女那里拿来的话本入迷着呢,也没注意到底进来了几个人,习惯性伸手去推谢星的脑袋,“别闹别闹,让我看完这页。”
而等她看完那最后两行再抬起头时,却是正对上楚留香有些戏谑的眼神,那眼神直指她手中的话本,谢泠顿时无比尴尬,她猜楚留香一定知道她看的究竟是什么,只能咳了两声,假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把话本合上放到一旁。
“咳……香帅怎么也来了?”
当着小孩子的面,楚留香也没把话题引回话本上去,只答了她的问题,“阿星说今日是谢姑娘生辰,正好我有一物要给谢姑娘。”
这话一出,谢星都瞪大了眼,“师——你之前没说啊?”
“本就是给谢姑娘的。”楚留香回道。
谢泠莫名其妙:“什么?”
只见楚留香从怀中拿出一柄相当精致的匕首。
匕首柄上镶着一块鸽蛋大小的红宝石,在灯火下流光溢彩,看得谢泠目瞪口呆。但实际上比起这块宝石,更惹人注目的是它的鞘,并非是普通的完全闭合模样,以至于也未曾完全遮掩住里头的刀锋发出的寒光。
“这匕首是我很久以前偶然所得。”他解释道,“柄上的宝石是个机关,用力按下后便能迅速出锋,可省了拔去鞘的时间,遇上什么恶人,应当也能派上些用场。”
他说完后便把匕首递了过去,谢泠还在犹豫要不要接的时候谢星已经一把拿过,语气惊叹,“好漂亮啊!”
“正好也是谢姑娘的生辰,不如就当是我赠的贺礼。”楚留香看着谢星爱不释手的样子,又补充道,“谢姑娘若不介意,我教你如何用它?”
能得楚留香这样一句话,谢泠更是没想到。
单纯的匕首倒也罢了,但他那个意思,显然是还想教她一些用那匕首防身的手段。
不得不说这对目前的谢泠来说是个极大的诱惑。
况且楚留香也没给她慢慢考虑的时间,从谢星手里重新拿回那匕首,用力按动那颗宝石,瞬间亮出了刀锋。
纵使谢泠对兵器一窍不通,也能从这匕首刀锋闪现的寒光看出来,这当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实际上她还是低估了楚留香拿出来的这把匕首,莫说削铁如泥这么简单的要求,这把匕首可是连最坚韧的金丝软甲都能划破的。
谢星听到楚留香主动提出要教授谢泠用这把匕首,眼睛都亮了,甚至又顺口喊出了师父两个字,“师父你太好啦!”
虽然听到这声师父还是有些无奈,但经过这几天的冷静思考,谢泠本也打算再退一步试试了,索性当没听到不计较。
她想不论怎样,楚留香说的话总是可以信任一下的吧?
不过怎么用这把匕首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这会儿弯月都已爬上枯树梢头,再折腾也没什么意思。
楚留香想了想,说:“明日开始怎样?正巧冷大人回来前我同谢姑娘都去不了别处。”
谢泠还没来得及点头应下,外头又响起了颇有节奏的敲门声。
“阿泠姐姐在吗?”
是花满楼。
谢泠忙打发谢星去开门,裹着狐裘的花满楼站在门口,脸上全是笑意,“外面下雪了,大哥让我来问阿泠姐姐要不要一起去花园里喝两杯酒。”
“下雪了?!”出生到现在还没见几次雪的谢星很是激动,头探出去看了看,语气欢腾,“哇姐姐,真的下雪了!”
看这两个小孩这么开心,让她也没了继续呆在房间里的欲/望,“好啊,我一会儿就过去,不过得劳烦花公子等会儿了。”
谢泠想的是不能顶着这副倦懒无比的面容出去,起码得稍微收拾一下,干脆打发谢星先同花满楼过去。
然而后面那一句还没说出口,楚留香已经先截住了她,“我在外间等谢姑娘吧,谢姑娘行动不便,我推你去花园。”
“太麻烦你了……”她摆摆手,“我自己也行。”
楚留香却摆摆手,“花园里假山石太多,路也不是平整的,白日里倒也罢了,入了夜怕是不太好走的。”
他说得这么诚恳,谢泠觉得自己再拒绝似乎也有些不识好歹,只好点头,“那麻烦香帅等我片刻。”
她倒诚实,说片刻便是片刻,和楚留香印象里的‘准备收拾仪容的女孩子’全不一样,只大约看得出重新梳了一下头发洁了一番面。
不过到底年纪小,哪怕仅仅洗过一把脸,看上去也容光焕发得很,白里透红的脸蛋仿佛能掐出水来。
楚留香一直觉得谢泠长得其实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得仿佛有星辰在里面长居;一定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大约是太瘦了。
但她瘦归瘦,整个人看上去总是极有精神的,仿佛多艰难的境地都能笑出来。
所以上一回看到她哭时,楚留香也不免惊讶。
他们俩到花园的时候花满楼那几个兄长都已入了座。
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花家这一辈的儿子齐聚一道,从花溪云到花满楼,的确个个都是人中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