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反目

第二天一早,婉君起床洗漱完毕,带了两个侍从便去了监牢。她站在监狱外面想了很久,他这是在和自己的良心较量。进去了,就是一个好人要死在他的一纸判书下。

起风了,秋风卷着落叶从婉君身边穿过,他的头发已被吹得没了形状。对左将军的审判,他迟早是要面对的,就算他不干这件事,也会有人办的,况且他是为了救春秋才这样做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眼睛直直地盯着牢房,撩了一下裙子便进去了。

左将军呆呆地坐在牢房里面,脸上更显沧桑,如果不仔细看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已病入膏肓。

“左将军?”

婉君试着叫了声左将军,可他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左将军!”

婉君这次提高了声音,迈开步子走到牢房门口。

左将军听到了声音,抬起头看着婉君,他呆滞的眼神一下子开始不那么呆滞,脸上也有了笑容。

“杜公子!”

左将军站起来走到婉君面前。

婉君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一个昔日征战沙场的将军,此刻的他却已是一个落魄的阶下囚。

“左将军,皇上命我彻查此事,我今天过来就是要问你几个问题的!”

婉君说的很没底气,他不知道如何把话说出来,左将军才容易接受,他的心里不会排斥他。

左将军好像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己翻案的希望,他的眼睛里都是对婉君的期待之情。

“杜公子,老夫会全力配合你的,只要你有需要!”

“左将军,我是来,来,来......”

婉君真的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一个人宣判死刑能这么难。为什么别人杀他的时候,连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而他却连说出这个消息的勇气都没有。

左将军似乎看出了婉君的为难和窘迫,他长出了口气道:“杜公子,有什么话就说吧,最坏也就是我死,这个我能承受的了。”

他地下了头,失落失望之感已经很明显了。不过,左将军不是一个不明事理之人,他并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

“左将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您能如此深明大义,婉君实在感动。”

“杜公子,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左将军,请讲。”

“我希望春儿能安然无恙,这样即便是我死了,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到“春儿”的时候,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了。

“左将军,您放心,春秋不会有事的。”

婉君坚定地眼神得到了左将军的信任,也得到了他自己的信任。

“左将军,世事无常,我们人这一生细细算来也就这样了,世间万物亦是如此,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老夫这戎马半生,从未被谁打到过,如果说我败给了谁?那就是败给了时代。我没有死在战场上,是我一生的污点,更是我左家的污点。我对不起列祖列宗,更对不起先皇啊!”

说到动情处,他嘴角带动了脸部肌肉的抽搐,眼睛里既有对他一生的回望过去也有对他爱的不甘。

“左将军,既然事已至此,您也不要太难受,那么明日我们就送你上路吧!”

说到这里婉君泪流满面,这话竟然从自己嘴里出来,他的正义呢?他的仁爱呢?

左将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愣了许久,才颤抖地说:“杜公子,我还有一事相求!”

婉君抽泣着点了点头。

“在我死之前的可以见见我的夫人吗?”

左将军要见左夫人?这可怎么办,她,她已经先他走了一步了。

婉君大哭道:“左将军,对不起!”

左将军好像明白了婉君的意思,他坚挺的身躯再也没能坚持住,一下子倒在了牢房里。他泪流满面,悲怆之情充满了牢房。

“夫人,你怎么就先我而去呢?夫人,是我对不住你啊!”

“左将军,您还是节哀吧!”

婉君说完这话转身准备离开,只听左将军在后面说:“杜公子,给我准备一条白绫吧!”

婉君停住了脚步,转身看了一眼左将军。她实在忍受不了如此情形,捂着嘴跑了出去。

......

次日早上,狱卒发现左将军自缢于狱中。刑部派人去拿着认罪书,拿起左将军的手指,在认罪书上花了押。

左将军自缢于牢中,整个大明的人都知道了。他们都认为是杜婉君冤死了一代名臣,一代忠奖左相如。

这天婉君哪里也没去,他穿了一身素衣,叫来了乐师,弹奏了一曲极为伤感的曲子。他跟着曲子一遍又一遍地跳着,太常寺里的人都围了过来,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婉君!”

夕颜看着婉君这样虐待自己,他也跟着难受,婉君的每一次叫不落地,他的心都会跟着悸动一下。

“婉君,我求求你了,你快停下来吧,别跳了!”

婉君好像疯了一般,在舞池中越转越快。他转得天地昏暗,转得鬼神哭泣。

“杜婉君,你出来,杜婉君!”

外面传来了一个气愤震怒的声音。可是并没有人听到这个声音,而是被婉君的舞蹈所感动。

“杜婉君,你出来,快给我出来!”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婉君的舞蹈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终于有人听到了这个声音,也看到了这个人。他怒气冲冲地扒开人群,闯了进去。

婉君一下子累地倒在了地上,夕颜刚准备过去扶起婉君,就见春秋一下子冲了过去。他以为他要过去扶起婉君,也就停住了脚步。

“杜—婉—君!”

春秋冲过去骑在婉君身上,揪住他的衣襟,高高举起拳头。

婉君泪流满面,他的心早就在左将军死的那天碎了。他深情地看着春秋,他希望他举起的拳头打在他的脸上,这样他或许会好受一些。

春秋的拳头开始颤抖,你怎么忍心打他呢?

“杜婉君,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怎么忍心啊?我已经家破人亡了,你还让我再一次失去了,失去了父亲!”

春秋大声咆哮着,他举起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胸口:“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春秋,没有为什么,左相如他谋权篡位,理当处斩,我,我只是公平办案!”

婉君没有说出真相,他忍住内心的煎熬,冲着春秋吼了起来。

“杜婉君,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吗?”

“左春秋,我希望你能明白,谁也不会去冤枉一个好人。左春秋,我希望你明白,你父亲的死是死有余辜,你不要再这里无理取闹了。”

婉君想挣脱春秋的胳膊,可他早已被他禁锢的死死的,不要说挣脱了,就连动一下都很困难。

“杜婉君,你这样说良心不会痛吗?我早就知道,你接近我就没按好心,现在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春秋的话字字锥心,每一个字都刺痛了婉君的心。

“哈哈哈哈,对,左春秋,现在发现也为时不晚。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在利用你,接近你,就是为了查办你父亲。”

婉君丝毫没有示弱,他想和春秋从此一刀两断,从此两不相欠。

“现在你满意了吧?我的家人全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杜婉君,这全都是拜你所赐!”

“哈哈哈哈,对,是我,全都是我干的,你杀了我吧,你今日若不杀了我,有一天我也会杀了你。”

婉君故意这样呛春秋,他不想让自己,也不想让春秋悔恨一辈子,如果他杀了他,他或许会好受一些,心里就此了无牵挂,安详的躺在地下,了此一生。

“好啊,现在就杀了我,来啊,来啊!”

春秋拔出刀,扔给婉君,大声咆哮着。

“婉君,春秋,你们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了?起来好好说话呀!”

夕颜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大致可以猜到,左家发生的事情一定和婉君有关。

是啊,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还能理智呢?春秋从来没有想过婉君为什么要这么做,更没有想过他这样做的目的。

或许连婉君自己也没想过他这样做的原因,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了春秋?可是为了春秋吗?是为了自己?可他为什么这样心痛?

他两眼放空,春秋在他的眼睛里渐渐迷糊,他开始听不清他的声音,只能听到耳朵嗡嗡作响。他变了,他不再是原来刀杜婉君,也不是他想要成为的杜婉君了。

春秋痛苦不已,自己的家人是被他最心爱的人害死的。他除了咆哮和哭泣,他什么都做不了。叫他如何能对自己心爱的人下的了手啊!

“杜婉君,从此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再也不要相见!”

春秋一把推开婉君,站起跑了出去。

再也不要相见?“即使相逢亦不识,从此天涯是路人。”他们就这样沦为了路人,在爱情面前,在生死面前,在正义面前,在亲情面前,一切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那么的无可奈何。可又有谁知道,多少无可奈何都是由前面的不可自拔滑落的。

婉君爬在地上痛不欲生,他虽然还活着,虽然也看到了春秋,可他却没看到他心里的春秋。

花开花落,多少人因为爱情走在一起,而又因为爱情变为路人。

可怜的只是那曲中人,听着悲戚之曲,活着悲戚之生活,满眼都是伤心事,满心都是离别伤。

秋风也算了解人意,把落叶洒满人间,可它却又那么无情,叶落人心,却抚不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