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叫过来宋矿长的两个本家侄子,他们俩是一号矿井和二号矿井领班。
三号矿井是陈大炮负责,四号矿井一向都是宋矿长亲自负责。这两人现在都不在,矿上能做主的,就是这俩人了。
一号矿井领班名字叫宋金,二号矿井领班名字叫宋虎。简单问了两人的情况,他们初中没毕业就开始跟着老叔宋矿长在矿上干活,因为沾着血缘关系,又是同一个村子的人,所以宋矿长对两人很是信任。他们是宋矿长的左膀右臂。
三号矿井今天一整天都没开工,下午的时候,宋矿长一个人下去,只有开吊机和值班的那个工人知道。吃过晚饭,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那个工人准备停掉抽水机、鼓风机还有矿井下照明设施的时候,猛然想起宋矿长一直都没上来!
矿井和地面之间有两个简单的通信法子,一是靠有线电话,二是振铃。那工人一直振铃和给三号矿井底下打电话,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始终不见回音,然后慌了,连忙把消息通知给宋金、宋虎两位管事儿的。
这两人倒也不含糊,直接叫那工人启动吊机,两人上去,下矿井底下去。
他们下去没多久就把宋矿长给捞了上来,宋矿长浑身都是血,整个人都奄奄一息,身受重伤,萎靡不振。
矿上发生这么大事,一百多号工人需要有人管理和安抚,宋金性格更沉稳一些,他主动喊话和督促,让那些工人们都回到宿舍。
宋虎性子爽朗,比凤栖大不了两岁,“唉……老叔这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些人可改咋办!老家的婶儿还有老叔俩上高中的孩子的日子该咋过嘛!”
宋虎长吁短叹。
“他只是失血过多,外伤而已。在医院住几天就能好,放心吧,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凤栖对他说道。
“你们说的是真的?!”
凤栖点了点头,然后问他问题,“宋矿长是你们救上来的,你们找到他的时候是怎么个情况?”
宋虎露出心有余悸之色,拿出一个烟盒伸手拿烟,烟盒是空的。凤栖把身上带着的还剩大半包的烟扔给了他,他抽出一根来点燃,然后狠狠吸了几口,这才说道:“老叔就在矿井边上躺着,他流了很多血,人就躺在血水里。当时我们急着救人,没顾得上其他直接带着老叔就上来了。三号矿井是越来越邪乎了,我们坐吊机往上升的时候,我无意中低头看了下面一眼。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一晃而过……”
矿井底下还有人?!
想到宋矿长昏迷前跟我们说过的两句话,凤栖心中一动,“瘸子是谁?”
宋虎拿着烟的手一抖,烟灰落在了领口上。“你问这个人干嘛?”
见他警惕,凤栖解释道:“你老叔宋矿长刚跟我提起过这个名字,所以问问你。”
“原来是这样……老叔也跟我们说过,让我跟老金配合你们,你们能信得过!说起瘸子,也是个苦命人。娘的现在那些个当老板的,都特么不是个东西!”
宋虎吐了口唾沫。
瘸子是一个人的外号,他的一只脚有问题,走路微瘸,所以人都用这个外号来代替他名字。
瘸子在矿上做了七八年,一直跟着宋矿长手下干。大概是前年年中,瘸子在矿井底下‘出渣’的时候出了事,一块人头大小的矿石从顶上掉下来,他躲得快,但没完全躲开,砸中了他大腿。
瘸子一条腿被砸断,粉碎性骨折。被送去医院治了一个月就被强制出院,因为信岭矿业公司没有继续支付医疗费用。
瘸子拿了些药回到矿上继续养着身体,又过了小半年,到前年年尾,他伤的那条腿才基本好的差不多了。
但可惜的是,因为没有得到最妥帖的治疗而提前出院,瘸子那条腿的骨头再生长的有点畸形,瘸子成了名副其实的瘸子,走起路来瘸的比以前更明显。
按理说在矿上做工出事算是工伤,这片采区所属的信岭矿业公司不仅要支付所有的医疗费用,更应该对工伤人员给予补偿。
瘸子的一条腿被砸断,误了大半年的工,还落下了残疾。伤好之后找到公司商量赔偿问题的时候,被信岭矿业公司的人给撵了出去。
信岭矿业公司竟然连一分钱的赔偿费用都不愿意给!
宋矿长念在瘸子是自己手下老员工的份上,主动和老板周旋,还因此而被老板停职了个把月。结果胳膊拧不过大腿,信岭矿业以各种理由推卸责任。
其一,瘸子非信岭矿业公司员工,瘸子的档案被删除;其二,瘸子违反规定,饮酒后下井;违规作业,没有佩戴安全帽和做好安全措施;其三,瘸子本身就腿有残疾,非工伤。
这第一点上有宋矿长据理力争,站不住脚;第二点上纯属子虚乌有,瘸子从来都不沾酒,啤酒都不喝。至于违规作业什么的,也是扯淡;第三点上,瘸子没有做工伤鉴定,住院时候用的不是他本人真实名字,无法提供有效的住院证明。
维权无门,最后是宋矿长想出一招,号召整个采区百多号人全体罢工三天,信岭矿业公司无奈之下稍微妥协,赔偿了瘸子两万块钱了事。
瘸子吃这么大亏当然不满意,但他又是个没本事的人。宋矿长能做到那一步已经仁至义尽,还被冠以聚众闹事的罪名被抓进局子关了半个月。
瘸子开始耍无赖,每天赖在三号矿井口不走,宋矿长也没辙,好言相劝,让他去找公司老板闹去,瘸子不听。
一而再再而三,瘸子闹得整个采区鸡犬不宁,宋矿长无奈之下把此事上报给老板。当天就上来一辆面包车,瘸子被几个大汉塞进车子拖走。
去年初夏,消失了两三个月的瘸子又回到了矿上,再回到矿上的瘸子整个人都变了样,成了乞丐。拄着个拐,那一条瘸腿彻底断了,小腿没了。
宋矿长心软收留了他,让他值班,帮忙照看施工地守个夜什么的。
没过半个月,瘸子不见了。找遍整个采区都没见过他人。瘸子的遭遇虽然令人唏嘘感叹,但终归不是自家事,心里感慨几句,谁也不会长久把这人这事儿放在心上。
旧事重提,宋虎情绪有些激动,主要是发牢骚,在这矿上干活不仅危险,而且没保障。信岭矿业的某些作为让人寒心。
“去找有关部门反映这些情况呀!总有人会管这些事吧?”
颜秋兮很是天真的说道。
“妹儿啊,人分三六九等,我们这些苦哈哈就是最低等的一类,咱都读书少,没啥文化,懂得少。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出了事的人把公司给告了,但结果呢?讲道理**律,我们更不如人,最后也落不了好!”
“这是当地某些部门的问题,近几年政策上已经非常注重劳工维权这一块,这种事要是被报道出去,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不是没人重视,是被人强压了下去。”
凤栖说道。
她说的又明白又模糊,因为这个话题已经很敏感。
“对了,那事儿已经过去两年了,老叔怎么又跟你们提起‘瘸子’这人?”
宋虎这才想到这个问题。
“你老叔说,瘸子他在矿井底下,是他在害人。”
宋虎先是愣愣的没反应过来,烟头烧到过滤嘴,把他手给烧了这才手一甩,没顾得上手疼,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你们是跟我开玩笑的吧?!老叔真给你们这么说的?这不可能!瘸子要真又回来了,肯定有人看到他,他也没办法瞒过我们偷跑到矿井底下去!”
瘸子断了腿,行走都不便。不通过吊机下不去矿井底下,瘸子哪能神不知鬼不觉瞒过这么多人下去?
“你老叔的确是跟我们这么说的。”
“我得去问问看三号井的老刘!妈了个巴子的!要真是他把瘸子给放了下去,我跟他没完!”
宋虎脾气火爆,挽起袖子就要去找人。
“你先别急,他可能不是最近偷跑下去的,有可能一直就在矿井底下。我的意思是……自从他去年从矿上消失了以后。”凤栖拦住宋虎,然后缓缓说出凤栖的推测。
宋虎失笑出声,“凤栖小姐,你可别开这种玩笑!不说别的,他要真在矿井底下待了这大半年,早就饿死上百回了吧?”
矿井底下除了甬道就是甬道,进出口就这一个。里头藏了个活人大半年都没被人发现这还能解释的过去,因为三号矿井被开采了数年,里面一些废弃的行道多了去,找个藏身之处不难。
但人总得吃东西喝水吧?矿井底下喝水不难,地下水多得很;但吃的东西呢?!
下矿井做工的工人不允许携带和工作无关的任何东西,包括食物。这也杜绝了有人给他送东西吃的可能性。
“开玩笑?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印象中的瘸子,他能害人吗?能把你老叔宋矿长搞成那副模样?”
凤栖反问宋虎。
宋虎的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瘸子连大声跟人说句话都不敢,更别说伤人了!而且自打他变成乞丐回来后,连走路都吃力,还咋害人?”
“你老叔的话你总不会相信吧?他拼着命都要把那句话说给我们听,难道会有假?”
“这不对啊!咋可能呢……哎哟喂!这种费脑子的事儿该你们去想,老叔既然有话,我全力配合你们,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我们一直站在三号矿井附近不离开,还专门留下了宋虎。他大概猜到了我们的意图,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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