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昭容感觉身子发冷,她踢掉鞋子双手环膝,微鼓的肚子顶到了大腿,她摸了摸小腹,眼睛里的亮光一闪而逝。
梅昭容改为盘腿坐着,江雪给她盖上了薄毯,她看了一眼这位处变不惊的皇后,一手抚摸着肚子,一手托腮,眼神空洞。
“我对绿意不算坏,真的,她身上的伤不是我打的,我唐亦瑶出身将门,自有一股傲气,不会做出如此败坏门风的事。”
“绿意心思深,但人很机灵,她最能哄我开心,寿成殿那么多宫女,我最与她亲近。”
“现在想想,娘娘设宴的消息传来时,绿意就很不对劲儿,她举止变得很奇怪,话里话外都跟我说着,兰昭仪有可能在我之前生下皇子。”
“说来不怕皇后娘娘嘲笑,我和我的家族都很看重这一胎,我找太医把了脉,太医说这极有可能是男胎。”
“皇长子啊,其重要性不用我说,娘娘也能明白,我听了绿意的话有些生气,便听了她的劝告,去探一探兰昭仪的口风。”
“绿意说这话旁人听了不好,我便让兰昭仪把她的侍女支走了。”
“我正和兰昭仪说着话,她突然身子一歪就冲向了栏杆,我伸手去拉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知道是她自己没站稳倒下的,还是绿意推了她,但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我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总得为自己的孩子积点阴德吧。”
“现在想想,推她的人只能是绿意了,可绿意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污蔑到我头上?”
梅昭容想不明白,短短半天,她就从未来皇长子的母亲,变成了谋害皇嗣的毒妇。
从云端跌至谷底,若真是她做的,也算报应不爽,可她没有。
皇上宁愿相信一个婢女的话,都不愿意相信她,就因为绿意一番“揽罪”后触柱而亡吗?
真是可笑。
“我的话句句属实,我拿腹中孩儿起誓,若有半句假话,教我不得好死。”
梅昭容泪眼朦胧,竖起三根手指,她心底恨极了绿意,吃里扒外的东西,敢如此污蔑她。
若真有黄泉转世,她一定不喝孟婆汤,就算是下辈子,她也要绿意付出代价。
江雪赶紧“呸呸”几声:“你还怀着孩子呢,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梅昭容黯然一笑,不吉利?她现在能活着全凭这个孩子,待她生产后,皇上就要一条白绫将她缢死,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吉利?
爹爹送她进宫来,是为了让她给家族带来荣耀,万没想到她反而拖累了家族。
梅昭容想到这里,赶紧从软塌上下来,给皇后磕了一个响头,掷地有声,额上泛起了血花,可见力气之大。
“求娘娘替我给唐家带个口信,就说亦瑶不孝,请父亲上旨将我逐出唐氏一门。”
江雪见向来高傲的梅昭容伏在地上,披头散发,妆容早就花了,有些心酸,有些无力。
她扶起梅昭容,掏出帕子给她擦脸,温言抚慰:“皇上是不会动唐家的,唐家乃国之栋梁,皇上登基不足两年,根基未稳,需要唐家的支持,你无需为这个担心。”
梅昭容听了江雪的话,也算是有些安慰,但仍坚持让江雪传达她的意思,江雪知道她是不希望连累家族,可古人喜欢连坐,再怎么壮士断腕,唐家在皇上心里的印象都已经大打折扣。
可看着梅昭容希冀的目光,江雪拒绝的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兰昭仪还未醒,也许她醒了之后,事情会有所转机,你可以求她为你作证。”
江雪见梅昭容心如死灰,唯恐她想不开,温言相劝道:“你莫要做傻事。”
梅昭容扬起头,语气哽咽看着皇后:“娘娘信我?”
江雪拍了拍她的手,目光里尽是惋惜:“若是不信你,我便直接把你打入冷宫了,何苦摒退了下人劝解你?”
“你的性子我清楚,虽跋扈些,有些小心思,却不会这么狠毒,你若相信我,就好好安胎,你和这个孩子,我一定会保下。”
梅昭容闻言悲恸万分,她曾经顶撞嫉妒的皇后都肯信她,为什么她的枕边人,皇上却不肯信她?
梅昭容痛快的哭了一场,整理好仪表,向皇后辞行,脊背挺的直直的去了冷宫,一路上面对宫人的指点,目不斜视。
皇后娘娘说得对,人只要活着总是有指望的,一时的困境不能将她击倒。
“娘娘,皇上已经定了梅昭容的罪,您何苦要蹚这趟浑水?”
文琴从屏风后走出来,对江雪的行为有些不解,万一惹怒了皇上可怎么办啊?
江雪拿起茶盏上的盖子,轻轻拨开杯里上下起伏的绿叶,喝了一口热茶:“梅昭容没这个胆子,那绿意只怕是暗地里被人买通了。”
文琴很同意江雪说的话,只是现在绿意已经死了,兰昭仪又昏迷不醒,全无对证,皇上已经下令,梅昭容这个罪名是背定了。
江雪看着苦思冥想的文琴,轻笑了一声,开口问道:“唐家在姜朝地位如何?”
文琴略一思忖:“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唐家世代为将,战功赫赫,门生遍布朝野,势力盘根错节,是姜朝的栋梁。”
江雪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分析的很对,看来平时没有白教她们这些丫头。
“你能明白的事,皇上也能明白,他只是在气头上,才说出要赐死梅昭容,你可知梅昭容同本宫一样,是家族中少有的女孩儿?”
“她甚至比本宫更宝贵,唐老爷子生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又给他生了诸多孙子,这梅昭容可是唐老爷子唯一的孙女儿。”
“要不然,你当为何唐亦瑶不过是昭容之位,却敢这么张狂,连丽妃挨了她的巴掌都得忍着,这是来自她娘家的底气。”
“你说皇上冷静下来会不会想到这一茬?”
文琴听了娘娘的解释,恍然大悟,她果然没有娘娘想的深远,看的透彻。
“所以娘娘才要保下梅昭容,您知道皇上不会定她死罪。”
江雪摇了摇头:“兰昭仪失了孩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家世也不差,不会怕唐家,不过醒来后会权衡利弊,把通过这件事能够获取的利益最大化。”
“给梅昭容请平安脉的太医偷偷来见过我,他说梅昭容腹中的是个男胎,有唐家这样强横的外祖,又是得之不易的皇长子,这个孩子将是太子的不二之选。”
“本宫会扶持他登上太子之位,困境时的恩惠,是会使人记一辈子的。”
文琴惊讶地看着江雪,不假思索的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娘娘为何不扶持自己的孩子作太子呢?”
江雪淡淡一笑不再多言,留下满脑子问号的文琴,刚巧这时被江雪打发出去彩画回来了。
“娘娘,按您的吩咐悄悄查好了,除却李贵人,张才人不爱吃蟹,阖宫妃子就只有良婕妤的螃蟹一口未动。”
良婕妤?江雪心念一动,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但没有证实之前,还是不妄言的好,毕竟,良婕妤如今可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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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昭仪小腹痛得厉害,悠悠转醒,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肚子,微鼓的小腹已经变得平坦,她慌忙起身掀开了被子。
衣衫被褥已经换了新的,不见半点脏污,可满殿的血腥味和疼痛的小腹,已经说明了情况。
她的孩子没了。
“啊——”
兰昭仪抓着头发,状若疯狂,发出阵阵的嘶吼,她的宫女红莲赶紧抱住她,带着哭腔抚慰她:“主子,您还会有孩子的,您千万要保重身子啊,您刚刚小产,不能生气的。”
兰昭仪撕打着红莲,想挣脱她的束缚,但她身上软绵绵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能靠着红莲的肩膀大哭了一场。
“主子不哭,梅昭容已经被打入冷宫了,皇上说等她生下孩子就将她赐死,为您腹中的小皇子报仇。”
“梅昭容?”兰昭仪起身擦了擦眼泪,她记得当时她正在和她说话,似乎是被人推了一下,但梅昭容就站在自己面前,推她的人是从身后。
她记得,当时站在她身后的人是,绿意!
“绿意呢?”兰昭仪摇着红莲急切问到,红莲低下了头:“绿意指证了梅昭容后,撞柱自尽了。”
兰昭仪愣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绿意指证梅昭容?”
“是。”
“这不对,梅昭容当时站在我前面,推我的人是从身后,是绿意推的我!我要去找皇上说清楚。”
红莲瞳孔一缩,连忙捂住了主子的嘴,小声说道:“主子慎言,哪怕推您的人是绿意,那也是梅昭容授意的,皇上龙颜大怒,已经定了梅昭容的罪。”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皇上不管梅昭容如何辩白,都不肯信她,您若是说出去,不是打了皇上的脸吗?”
兰昭仪听了红莲的话心乱如麻,红莲说的对,绿意是梅昭容的侍女,就算不是梅昭容亲自推的,也是她指使的绿意。
兰昭仪还记得梅昭容趾高气扬的跟她说,梅昭容腹中怀的才是皇长子,那副嘴脸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可是梅昭容真的会被赐死吗?唐家势力那么大,自己家里虽然也不差,但比起来到底是文不如武。
她该如何是好,她的孩子不能白死。
“红豆呢?”
兰昭仪突然想起了当时陪着自己的是红豆,若是没有把红豆支开,她也许不会出事吧。
“皇上说红豆护主不力,将她乱棍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