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存义和霍小山在山林里的第六天。
这六天里,两个人一路向北,而鬼子阴魂不散地依旧追击着。
有一次很悬,有一队鬼子竟然坐着马拉爬犁不知不觉地跑到了他们俩的前面,然后返过头来搜索,好在当时风很大,霍小山又及时地在鬼子未发现他们之前用树枝清除了雪地上留下的脚印。
但那些鬼子还是发现了那雪地上的可疑之处,几十个鬼子端着枪在那里转来转去,庆幸的是那支鬼子小队并没有狼狗,才没有发现隐蔽在齐腰深的积雪之中的两个人。
“喂,傻大个,我觉得我们应当往回转,从鬼子的包围圈里钻出去。”霍小山边走边说。
这几天通过和郝存义的接触,他已经完全把郝存义看成了自家人,心里不再有一丝隔膜。
“哦”郝存义嘴里答应着,脑袋里却在想别的事。
他这一天觉得腿上的枪伤更严重了,要命的是现在他发烧!感觉那风象刀子一般吹到身上就冷个透!
往回转,鬼子的那些狼狗可不是吃素的,藏在雪里能瞒住鬼子却瞒不住那些四条腿的畜生,往回走根本不可能跳出鬼子的包围圈。
往前走自己的伤已经很严重了,连他背的包袱都被霍小山主动背了过去,尽管里面只有那把雁翎刀飞翼弩和一些山林里必用的一些物什,但这样的份量对他现在来讲都是一种负担,他依旧跟不上霍小山脚步了,有自己这样的拖累被鬼子追上是迟早的事,他相信按鬼子追击的速度,现在和他们两个最多只差一个山头。
投降鬼子做汉奸那是不可能的,郝存义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如果冒出那样的一个念头他都觉得是对自己对自己死去的兄弟的侮辱。
该是和这些该死的小鬼子做一个了断的时候了,郝存义暗下决心,他并不怕死,只要临死能再拉上些鬼子惦背那就值了!
只是郝存义看着在自己前面雪地里精力充沛的霍小山有点头疼,他看出来了这小崽子决没有放弃他然后自己去逃生的念头,在一开始两个人相遇的时候,郝存义觉得是自己救了那孩子,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后面的事实真的是象那孩子所说的那样,他是见不得自己的可怜样才来救自己的!
郝存义心里明镜似的,如果这孩子不是自己拖累,踩上滑雪板早就溜之大吉了,那白茫茫的山野就如同这孩子自己家的后院一样,他现在对这个才十来岁的孩子有绝对的信心。
东北山林的寒冷与饥饿是对处于劣势的义勇军最大的威胁,可在这个胆大心细的孩子面前根本就不是问题,而自己又把所会的打鬼子的东西挑重要的都跟进他说了,纵使自己死了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得先想法让这孩子先走,然后自己再和鬼子做个了断!郝存义想道。
“我和你说话呢,你哼哼哈哈地寻思啥呢?”霍小山刚才跟郝存义说了一句话,见郝存义没吭声,就回头不满地说道。
“我在想你说的话,嘿嘿,有道理。”郝存义嘴上应承着,眼睛却向四处的山野打转,他们此时已经气喘吁吁地登“你喜欢吃松籽吗?那种大个的,一咬开好象直流油的那种。”郝存义的话里有一种他刻意设计出来的诱惑,而霍小山终究是个孩子,并没有听出来。
“当然喜欢,我家那里没有。我爹说那种松籽是要在活了很多年的红松上才结的。”霍小山当然也饿了,他家跟前没有那样的红松,也只是货郎李有一回给他家捎来了一大口袋松塔,嗑开外面的松籽壳,光闻就有一种独特的松香味。
“你看,那个山头上是红松吧!”郝存义用手一指斜前方的一个山说道。
霍小山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那里是片与周围白色明显不同的藏青色,那肯定是红松了,别的树冬天都剩下光杆儿了,而落叶松的叶子一到秋天便落了干净。
“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松籽。”郝存义若有所思地叨咕着。
“大冬天哪有松籽?有也全让雪埋上了”霍小山说道。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树上有没有掉下来的呢,你没有见过我可见过。”郝存义一撇嘴。
霍小山没吭声,眼睛却也没有离开那片树林。
“要不你去看看,顺便看看那里有没有鸟打两只回来。唉,我现在受伤了又不能打枪,只有看你的了。”郝存义一脸苦瓜相,他这些天已经摸透了这小孩子的脾气,吃软不吃硬。
“得得得,我去看看”霍小山说道,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傻”大个的调虎离山之计。
一会儿功夫他便已经穿上了滑雪板,接过郝存义递过来的一支当拐棍用的滑雪扦,双手一往地上一点,箭一般地she出去。
他默默地看着正向远处飞滑的霍小山,霍小山滑雪的动作很潇洒很自然,他后面还背着那个装了雁翎刀和飞翼弩的包袱,郝存义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不是自己的拖累,就算再有一个大队的鬼子也未必能追得上这个孩子。
“小家伙,我就把这两件宝贝送给你了,记得替我多杀几个鬼子。”郝存义在心里说道,然后不再犹豫,转身一瘸一拐却无比坚定地往回走去
……
雪地里明显留着两行一大一小的脚印,那是郝存义和霍小山留下的。
一个鬼子兵手里牵着一条仿佛就要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的大狼狗,正沿着这两趟脚印追来,近百名鬼子伪军散乱排开着,拉着搜索队形,正弓着腰往山上搜寻而来,后面跟着挎着指挥刀的日本军官还有穿着一身黑衣却戴着日本军帽的二鬼子翻译官。
郝存义将自己的身体掩在一棵大树后,一只手各提着一只盒子炮。
他清楚记得这是自己第十一次对鬼子打伏击了。
原来的十次伏击都是自己带着很多弟兄埋伏着,等兵力要明显少于己方的鬼子伪军进入伏击圈后再突然发起攻击,以多击寡,虽然说鬼子的单兵素质要比自己手下弟兄高许多,但加不住咱中国人多呀。两条命拼一条,不行就三条命拼一条,虽然说兄弟们也不少牺牲,但那也叫胜仗呀。
可是,现在自己却是要一个人单打独斗这些鬼子二鬼子了,结局是早已注定的了,郝存义没有多少文化也不是那种有小资情调的人,否则他一定要用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那就是“悲壮”,要用六个字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太特么的悲壮了!曾经拥有几万之众的郝司令竟然要和穷凶极恶的鬼子单挑了!
牵着那条狼狗的日本尖兵,他觉得自己作为一名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来到了支那就是为天皇效力的。
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懦弱的支那部队,他觉得象他这样的帝国士兵被派到山林里搜剿一帮山林土匪是一种对武士的侮辱。
在九一八事变后,他所在的一个小队便将东北军的一个营击溃,这种荣耀让他不断地催促着那条狼狗向前向前,眼前趟越来越清晰的脚印使他相信那个狡猾的支那人就在不远地前方,他仿佛感觉到了胜利正向自己招手,他又可以坐回那温暖的屋子里喝着清酒,怀里搂着那随军的艺妓。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枪响,那条原本被皮带拽着的狼狗一头栽到在雪地上,血浆正它的天灵盖上的一个洞里流了出来。他被那倒下的狗拽了个趔趄,伏下身刚要喊有埋伏,却感觉自己轻飘飘地仿佛向天上飞去,那里有天照大神的召唤,他的身体重重跌倒在雪地上,因为同样他的天灵盖上也多了一个血洞。
所有鬼子伪军全都原地趴了下来,或者藏到大树上好掩护自己,开始寻找目放枪,他们根据尖兵跌倒的方向已经判断出来袭者的大致位置,而在这个判断过程中,又有五六个鬼子倒在了枪下。
郝存义是把鬼子放到离自己只有五十米的地方探***开枪的。
之所以要把敌人放得很近,因为他用盒子炮的有效射程是远比不上日本人的三八式步枪的,只有在射程之内他才能尽可能多的多杀几名鬼子。
先打倒那条狼狗是因为他恨透了那条畜牲,一旦那家伙在这么短的距离纠缠上来很麻烦。
郝存义的位置已经被敌人发现了,同一瞬间总会有很多颗子弹打在他藏身的树干上。
他知道鬼子在对自己进行火力压制,一定正在迂回包抄自己。但他不怕,他不断地打几枪再猫腰再换一棵树作为掩护,用手中的盒子炮尽可能将敌人点卯。
当郝存义打倒了第十八个敌人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从后面射来的子弹,一颗子弹又一次打在了他那原本受伤的腿上。他拖着这条受伤的腿,依然面对着刚才从山坡下方上来的鬼子,他靠坐在一棵树干上,依然左右开弓的射击。
前方的鬼子和伪军已经被他的枪打怕了,不敢再和他对射,正借着树木的掩护悄悄向盒子炮的有效射程外撤退,郝存义所要做的就是不管后面鬼子的威胁,在自己盒子炮的有效射程内能多杀一个是一个。渐渐地,正前方的鬼子都撤到了一百多米远的地方,留下了将近二十具尸体。两翼和后面的鬼子也不敢过分逼近郝存义,于是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郝存义将军,我是大日本关东军山崎木少佐。”前方一棵大树后传来一个鬼子翻译官的断断续续的喊话声,“郝存义将军,我作为大日本帝国的武士,十分欣赏你的军人作风,如果你肯放下手中的武器,我可以保证你的性命,并且成为我属下皇协军最大的军官。”
“郝存义将军,你的士兵已经没有了,你没有任何出路,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
那喊话声在寂静的冬日的山林里听起来很清晰,所有的鬼子伪军的枪口都对准着郝存义。郝存义惘若未闻,用那一条好腿支撑着自己靠在树干上,手里的盒子炮垂向地面,仿佛连那正在流血的伤腿也不是自己的。
突然!郝存义单腿向侧一跃、转身,侧躺在雪地上,用一只胳膊肘支着身体,手中的盒子炮响了,他身后五十多步开外,相继有想偷袭的鬼子被打倒在雪地上,其余的鬼子忙又退到粗树后躲藏起来。
那个翻译官的喊话又再次响起,但回答他们的除了那风吹山林的声音,便是那如同死神点卯的枪声,枪声响处,必有进入盒子炮射程内的鬼子或伪军栽倒在雪地上,红色慢慢变黑的血染在那白雪之上,如同一朵朵盛开的死亡之花。
而郝存义由于受到鬼子的前后夹击,已经没有有效的掩体了,最后,他只能把自己靠坐在树干边上,正对着山下的鬼子。
他之所以选择面对山下的鬼子,而不是背后的鬼子,那是因为他是在山坡上设的伏,下面的鬼子必须仰脸能够看到他,他执拗地认为:自己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为什么要比眼前这些日本矮子低?老子就是坐着也要比你们这些畜生高!
他身上已经被几个子弹打穿了,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但他依然顽强地不肯放下手中的双枪。
山崎木站在一棵松树后面,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二百多米开外,有一个高大的中国人仍持枪靠在同样的树下,山崎木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丝敬意一丝无奈。
他举起戴着雪白手套的右手,说了一句日语,那些将枪抵在肩头瞄向那个中国人的日本兵一起扣动了扳击。枪口的硝烟散尽,那个中国人依然未倒,如同一尊永恒的塑像,但却再没有对离他越来越近的敌人扣动扳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