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天蒙蒙亮了,山谷里依然静悄悄的。
小屋里,唯一的一张木床被占了,男子只得用件旧衣服披上,趴在桌上睡了,细嫩白皙的粉脸上眉目柔美,还带着几分孩童的天真。此时的他方入睡半个多时辰,彻夜的忙碌照顾使得他眉间染上一丝倦意。
梦中,他背着竹篓走出林子,豁然开朗只见漫山遍野都是他想要的药草!他高兴得尖叫欢呼,兔子似的蹦起来:“丰收啦!!”
因这“好梦”,嘴角才泛起甜甜的笑花,他便被一阵女子的低泣声拉回现实,“噌”的坐起来。原来是昏睡中的夜融雪陷在恶梦里,一场场反复的梦魇已把她折磨得满身大汗,翻滚不休。
他睡眼惺忪地晃到床边坐下,伸手挠挠头,失落地嘀咕:“没了没了,药草都没了,我还一棵都没采呢…太浪费了…”忽地清醒过来一般,嘟嘴使劲儿瞪着在睡梦中哭泣的她,“你还哭!我才该哭呢!!”
在她深深的梦的最底层,她的幽魂在不知不觉间竟游离了好些地方。
还没弄明白我为何参加那诡异的丧礼,刚才的人声喧哗就蓦地止住了,扭头一看,晓慧姐、灵堂、宾客全都消失了!心脏突突地跳动,心里七上八下的,身后一边寂静的黑暗,沉重而迅速地朝我扑来,企图吞噬。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道米白色的小木门,我不曾多想便慌忙推门冲了进去
古色古香的室内,熏香袅袅,橱上珍奇古玩多不胜数,半开的窗外是精致的江南庭院,黄鹂在绿意枝头欢快歌唱。我站在挂着碧玉帘子的月形拱门外,目光透过轻柔晃动的翠绿挂帘看入内室,只模糊见着数道人影。
在城市里这样的地方不多,可我又好像来过…拂开帘珠,我缓缓走进去,尚且没有步入回廊,却听一个磁性魅惑的男性嗓音冷然斥道:“是谁?!”
心窝一阵扭痛,双脚不听使唤的疾步奔过去,像是我的人比我的意识更熟悉他的声音。
想见他、想见他…
居室内很凌乱,桌椅翻塌在地,古琴弦断,芙蓉冻玉香炉也倒在架下。黄昏日落,一个紫衣男子坐在雪白的绒毯上,长发随意披泄,几缕发丝拂在俊美的脸上,露出右眼睫下的泪痣,妖艳而魔性。唯有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紫色的深邃眼睛闪烁着狂乱与痛苦,仿佛下一刻就要疯狂咬噬自己的血肉以止住内心的伤痛绝望。
断琴残香,斜阳照晚,红烛泪阑干,恨难双。
就这么静静看着他,浓重的悲伤潮水恍若一般冲刷我的心我的骨,多少次携手欢笑,多少个缠绵的夜,多少声深情爱语…历历在目,我又怎么会忘怎么能忘呢?
紫陌,紫陌。
邪魅的他,温柔的他。清瘦的他,憔悴的他。
断崖一别,那时连我自己都以为再难相见,那时我已知道凶多吉少,却还口口声声说会回来寻他,其实…是希望他能有一个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回过神来,才觉得两颊湿透,泪流满面。
想伸手去碰他,我的手臂却从紫陌身上穿过!我该怎么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原来此刻的我,只是一抹空气,念念不忘的寻他来了。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胡人面貌的男子进来,原来是胡尔图。他观察四周而后问道:“宫主这儿有人来过?”想必是方才我拨动珠帘时紫陌的斥问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抬头看向紫陌,他的目光穿过我落在入口,摇摇头道:“只是风罢了。”说罢,又靠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胡尔图又道:“宫中铁卫回报说…”
“说什么?!”紫陌忽然撑起身来,发亮的眼间是极明显的期盼之色,“有消息了吗?”
胡尔图虽然不忍心,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紫陌像是毫不意外这种回答似的轻笑出声,“那又怎么样?”声音低沉柔和,如魅似惑。然而,他又猛然狂暴起来,紫眸牵起点点血丝,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怒吼:“找!!加派人手去找!!你们若是找不到我便再去一回!!去两回三回十回!”
“宫主!”胡尔图咚的跪下,“我等定当尽力找回姑娘!”顿了顿,又低声道:“宫主那日负伤沿着崖底激流一路寻过去,并无结果。现在已过了数日,宫主亦不曾入眠,伤势如何好得?又如何能找回姑娘呢?宫主颓丧消瘦的模样,若是姑娘看了也会心疼落泪的。”
他就这么跪着,好半晌,紫陌才微微颔首,目无焦距喃喃自语:“是啊,我要养好身子,不然她会难过的…我得快些,她说了要和我一起过中秋的…融融,融融,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我大喊着想冲上去,奈何身体却动不了!忽然间,浓雾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眼前的景物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越来越远,就连他的脸,我都看不真切了…
只觉得头晕目眩,顷刻间场景一换,再睁眼我已身在断崖。
若不是冷风迎面而来,脚下踏着碎石黄土,还沥沥地沾着暗红色的鲜血,我一定以为那一夜所发生的事全是虚幻的梦呓,可以让我揉一揉眼睛,伸个懒腰就能放心的回到最初。
可是,我半透明的身躯戳破了假想和逃避。我为何而来?
“嗒嗒”的马蹄声传来,我看向来人,鼻头一酸,万般酸楚又一次浮上心头。
骑马的是一位风尘仆仆的蓝衣少年,稍带稚气的俊容上盈满急切,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睛焦急地搜寻心中的身影。直到看见崖边的血迹,他不哭不叫,连先前的担忧之色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寒冰似的冰冷,面无表情。
往日的他,总是整洁俊秀,温顺贴心,现在的他,眼眶下有着淡淡的阴影,头发被风吹散,唇色苍白。那本来清澈透明的眼里充满了深沉,柔和的侧脸迎着风竟显得刚毅起来,冷冷的眼神苍茫无泪,仿佛因下了什么决定而突然冷酷、邪肆、不顾一切,执著得可怕。
“姐姐,不要妄想再抛弃我。”
我认得他,我的弟弟,那个我一直期望他不被世间罪恶和残酷所伤害的孩子风骁。
“小血!小血!”男子把夜融雪从床上拽起来抱在怀里,摇来晃去企图叫醒她,“太阳都晒到屁股了,你是睡神啊?!快点起来啦!再这么哼哼下去我会被你逼疯的!”
她感到不舒服的蹙眉却还没醒,压根儿就没听到是谁在哇哇大叫。
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喋喋不休作用不大的时候,他又想出了另一个办法,眼睛笑得弯弯的,粉嫩的唇咧成笑呵呵的小樱桃,“我来啦”可别怪他不怜香惜玉…
猛地伸手凑到她脸颊边上,伴着嘿嘿笑声,使劲儿一把掐下去!我掐,我再掐,我还掐!
“唔…”脸上突然吃痛,她不自觉地轻吟着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张放大了的美丽的脸:白玉似的脸庞上垂下几缕柔软的青丝,秀美的眉毛下杏眼波光如秋水,鼻子挺直,红唇漾起笑意。的确很美,可是如果不要笑得那么贼兮兮的就更完美了。
她才想说话就捂着嘴咳了起来,一咳直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狠狠拆散后又重新组合,酸疼得很,连动作大些也困难。虚弱地抬眼望向坐在床塌边的男子,她撑着左臂,顾不得胸口上的火辣辣的疼痛,小心打量四周以后眼神又落在他身上。
他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笑道:“欢迎你醒过来,小血。我是好人,名叫燕淮。”
小血?谁?小雪?她扯开一抹略僵硬的笑,指指自己:“请问…您是在说我吗?”另外,真没看出您是好人。
燕淮不可置信的白了她一眼,“这屋子里身上被捅了一刀,中了一掌,外加红毒的人就只有你,我还能说谁?你伤得那么重,浑身鲜血的,我就叫你小血了。怎么样,很可爱吧?”拼命地眨着猫一样的杏眼往前钻,简直就是一只摇着尾巴期待主人疼爱与赞扬的小狗。
呃,她应该怎么回答…尴尬的快冒汗,忙支支吾吾道:“嗯嗯…”得了,现在也只能将就将就这个新名字了。
他笑得更高兴了,又拍胸脯道:“有我在,你的伤保证好的快!不过有人居然狠心对你下了红毒,凭我的高超医术呢,也只能暂时抑制毒性,要解毒还要到京城去。这些过几天再做安排也不迟。”眼珠转了转,“你先告诉我,是谁把你送到我这里来的?”那人像是认得他,有意思要把她托付与他疗伤。
他并没有告诉她,中了红毒后若侥幸保命,最最重要的记忆便会逐渐丧失,如同被侵蚀的梁木最终分崩离析。
夜融雪摇摇头,喟叹一声:“我不知道。”脑海里划过一张张脸孔,她不想从中选择。
见她神情渐渐暗淡下来,他倒也没再追问。走出去端了一碗熬好的汤药递给她,她皱着鼻子一股脑儿喝下去以后,他又递过来两颗蜜枣。她接过,笑道:“谢谢。”从幽深僻静的大山里走到集市里去买些酸甜的零嘴,肯定很麻烦。
看着她依然带着病色的脸蛋温柔地冲他微笑道谢,荏弱清丽,脸上一热不自在地别开脑袋,“切,我、我又不是专程给你去买蜜枣的,只不过下了山顺路买了几个回来,你吃了也省得我扔、扔掉…”
她一歪脑袋噗哧笑了,双颊微薰,“是是是!不过我还是要谢谢您衣不解带的照顾我。”
燕淮不好意思地随便支吾了一声,显得有点腼腆。撑坐在床边,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踢动的双腿,“小血,你也别‘您’啊‘您’的,我十九岁大好年华都被你叫老了。从今往后,也别见外,你就叫我…叫我…小燕子吧!”回眸又是甜甜一笑。
咚的一个脆响,床上正吃着蜜枣的人影飞速倒下。
燕淮也就势扑到在床上,眼角闪烁着莹莹泪光感慨呜咽:“小血啊小血,让我说你点儿啥好呢!伤这才见好,你一高兴激动伤口又裂开了,为什么要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