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年关,本来清冷的山上好像增添了几分热闹春意。大年初一这天,下着薄雪,往日荒凉的山头也被装点得洁白可爱。
穿一身红衣的夜融雪也早早就起了床,梳了一对麻花辫,围上雪貂围领,端端正正地坐在饭桌边上。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和几个煮鸡蛋、凉拌黄瓜、里脊肉小拼盘,也是有模有样的。
夜骥影走进来,头束玳瑁发束,一袭深蓝衣裳,腰上束着玉带和玉佩,更显得身长玉立,精神抖擞。带笑的眼望向她,再看看饭桌上,当下明白了,唇边淡淡的微笑拉成大大的笑容。
“鸢儿做的?”二话不说,他入座夹起盘子里的菜大口大口地吃,就一口白粥,样子高兴而满足。
她点点头,咧嘴笑笑,“好吃么?”她在现世时就能自己做些简单的饭菜,有时候一个人在家就凑合吃点儿,味道应该还可以。清晨她爬起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忙碌了这么久也就是等吃饭的人笑着夸好吃,心里也紧绷的期待着他的答案。
“能吃到鸢儿做的早饭,我很高兴。”他没有说“大哥”,看到她做了早饭忐忑不安地等他品尝,简直就像一个体贴可爱的小妻子。
虽说大概知道他会这么说,但亲耳听见还是特别高兴,夜融雪不好意思地笑笑,两颊染上淡淡的红晕,惹人爱怜。她也拿起饭碗,乐呵呵地吃起来。
阳光从窗外柔柔地撒下,落在竹椅上,门上贴的火红的年画和对联闪闪发光。
阳春,白雪。
和喜欢的人一起笑着吃早饭,迎接新的一年,真的很快乐。
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
这苍山上还没有红艳的花影,他想,陪着她种上一株、一片。
明年的大年初一,定已开得灿烂纷繁了吧。
花旁枝侧,有她盈盈楚楚,笑靥如花。
在点犀山的数十天里,两人过得惬意,像是隐居人一般。过年的时候,夜骥影在山上猎了些活物,却在夜融雪的坚持下放生了大部分的动物。
年二十八
“鸢儿,大哥今天露一手,给你做个香煎鸡!”他跑进来,提起两只乱扑腾的野山鸡,露出大大的笑容。
“大哥…小鸡那么可爱,我们怎么能忍心把他们的父母放到锅里炸,还炸得脆脆的呢?”
“…”无语。
年二十九
“后院的两只小兔子,眼睛都哭红了。我看兔肉煲就算了吧。”
“…”再次无语。
“还有笼子里的那个…”小动物都对着她眨眼睛,多可怜啊。
“…迄今为止你已经让我放了五只兔子、两只野山鸡、三只鹌鹑和一头獐子了。要是连笼子里的那只猪也要放的话,年三十晚上的饺子就只剩饺子皮了。”
还有一次,夜融雪提议玩游戏,说这个游戏只需纸笔,简单又有趣。其实她是想起小时候在学校和同学玩的“井字过三关”了,便把规则讲了,夜骥影也觉得有意思,也就在桌前坐下玩了起来。兴头起来,拿笔杆子趴在桌前一杀就是几十个回合,暖炉灭了,灯火也将燃尽似地忽明忽暗。
“大哥怎的这么厉害?真的是第一次玩?”不对啊,明明把格子加了,她怎么着也得多赢几回!
“就算再厉害,大哥的脸上还不是被你贴上纸条了。”他轻笑,输的一方受的惩罚也奇怪,就是拿一条长纸条粘在脸上。
夜融雪哼哼道:“那倒要比比谁的多些!”她的脸上看不清表情,确切来说,是被纸条粘满了,眼皮、鼻子、脸颊、脑门、耳朵上贴的全都是!好端端、俏生生的小脸此刻已成了纸条脸,以致一说话纸条就乱飘乱动,加上哀怨的语气,显得特诡异飘忽…
敲门声传来,她忙跑去开门,“谁?”
门外的小仆抱着一堆东西,看也没看来人就说:“爷,白老差我捎来面粉、砧板、擀面杖,说是给您和小姐包饺子、包子用的…”抬头一看,竟吓得哆哆嗦嗦的噤了声,冷汗直冒!
一个没有脸,脖子上全是飘动纸条的长发女鬼!!她、她居然还伸手要抢面粉!观音娘娘弥勒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啊!!
眼看着就要尖叫出声,她迅速抽了那根擀面杖一下子就抡下去,把他打晕在地。
“大半夜的,又不是见鬼,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她边拿东西边嘀咕。
“哈哈哈…”夜骥影靠在门边笑得直不起腰,“倒要怪你!大半夜的跑出去吓人!”
“…”
第二天,那小仆醒来,只当是自己看错眼里生魔障了。
两人独处的日子总是充满了这样那样有趣的事情,一块写对联粘对联,围在炉边谈天说地,年夜互相拜年包饺子等等,数年不曾相聚,如今更是其乐融融,弥足珍贵了。
日子转眼已到了正月十二,这天早上,夜融雪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端了一碗燕麦粥到夜骥影房间里。
她把碗递给他,“我做的燕麦粥,可香了,对心肺也有好处。”像是帮忙做了家务的孩子一样,支着下巴希望得到大人的表扬。
晨光中,他的眼眸越发显得幽深,一如夜空的温柔。
好看的唇拉出一条微笑的温和弧线,他笑道:“好香啊!其实鸢儿很聪明,手也巧,以后一定是个好妻子。”说着,灿烂如星的目光又黯淡了些许。“鸢儿…不吃么?”
愣了愣,她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故作欢快道:“我吃过了,这个是我花了好多心思专门做给大哥吃的。大哥可要吃光哦!”
他垂下眼帘,睫毛轻轻盖住了眼中的想法,眉宇间虽是在笑,却免不住让人感觉到流云一般的忧郁和哀愁。今天一身质朴的黑色衣袍,反倒显得脸色有些苍白。他默默地捧起碗,厚实的手在几不可见地颤抖,仿佛他只是一个徘徊在奈何桥边的憔悴幽魂,不愿喝下孟婆汤来强行忘却生前种种。
感觉到她的视线,他也迎视,语气依旧轻松,“只要是鸢儿做的,即便是毒药,大哥也甘之如饴。”说罢仰头几口就喝完了。尚来不及多加思考,他便感到一阵晕眩袭来,脑袋昏沉沉的…他强撑着想再看看,无奈眼前模糊一片,只看到迷蒙的人影。
“鸢儿…不要走…”他用尽力气伸手向她的方向探去,嗓音沙哑饱含凄楚和不甘,用力一抓…终是空。
是啊,她终是不会为他而驻留的。
心里一阵尖锐的疼痛,他不再挣扎地失去了意识,趴在桌上。
那声悲伤的哀求刺进她心里,夜融雪神色恬淡,在他身旁坐下,抚上他的手叹息道:“大哥,对不起。你刚才肯定知道我在粥里下了药,怎么不说呢?在山上这段日子,大哥一直陪着我,我过得很快乐很快乐。但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势必要离开的。山下虽有想杀我的人,却也有一心念着我等着我的人。不管怎么样,我都想问问他,听他亲口告诉我。”为什么被逐出十夜门?为什么成了冰河宫宫主?
她拿好包袱,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捧起他的脸,然后在他柔软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极轻的,极柔的,染着花的清香。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大哥,多保重罢!”
待门一合上,她的脚步声渐远,趴在桌上本该昏睡的夜骥影悠悠地睁开双眼,就那么静静地趴着,指尖轻触双唇,仿佛在感受她残留下来的温暖。
窗外,阳光依旧。
骑马走在冻得僵硬的黄土上,夜融雪一身素色半旧袄衫,背上背着包袱,简装上路。最近天已经开始回暖了,只是路上仍然没有几个途人。
梅已经回了十夜门,不得见面,而她离开点犀山已经两天了,脑海中还回响着下山前白老的话。至于下山的后果,她早已有心理准备,追杀、利用已是难免,她又是局中人,更抽身不得。可她万万想不到,和岳玄宗合力抓她的竟是她的外公殷仲元…他虚伪的笑脸和眼中算计的精光,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一个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能用来当换取富贵筹码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如果说他和安远侯是为了荣华富贵的话,那宗主岳悠倒是显得奇怪。
岳悠想用七湖来让一个死人复活!
七湖可以让已死的人重生,代价是必有“合适”的一人偿命。所谓“合适”,便是同样的年纪,同样的血,得到七湖认可的人。其中的诡异和神奇不足为外人道也。
她忽然想起,这么说那时候的少女失踪而且被吸了血的,也是因为这个?身子一颤,如此一来,他们已经确定了“祭品”吧。
“真是一群疯子。”她冷冷的挤出几个字。
那么,要去哪里找二哥呢?既是冰河宫宫主,那她往冰河宫去就应该没错。
除了心里埋藏多时的想问他的话,她之所以去找他,也是因为她常会想起他,想起他那双紫色流光的眸子,还有一颗欲语还休的泪痣,想起他在风中远远望着她的身影,纵使妖媚邪肆,仍是透着浓重的绝望。
偶尔,她也偷偷想过,若没有血缘,若不是兄妹,那该有多好。
狮子骢甩甩脖子喷了一口气,她马上被唤回,鼓励地摸摸它笑道:“大冷天的让你跟我出来,真对不起。再走一会儿,我们就能在天黑前住上店了。到时候就有你最喜欢吃的苹果和红萝卜啦!”
狮子骢兴奋地嘶鸣一声,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载着夜融雪前进。
苹果万岁!红萝卜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