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想得到爱,不想付出爱。
一个披着华丽外衣的魔鬼。
而这样的我,若没有出现在你们的生命中,倒真的是神对你们的眷顾了。
夜融雪站在穿衣镜前怔怔出神,绝美的秀容流露出极少在外人面前显现过的自嘲和落寞。夜紫陌,梅尚之,他们心中所思所想,她并非不清楚。那样时而柔和时而炙热的眼神,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眷慕,如何能不知?她有时会笑着避开,会顾左右而言他…
如果从不知晓爱情,该有多好。
当日夜紫陌连夜离开曲阳往衡朔方向行去,是为了引开岳玄宗派出的追兵,让他们误以为真正要抓的人沿着丁山、衡朔逃跑,从而使夜融雪路上能够安全。
这边厢,竹青岚建议制敌方为上策。若是当下回十夜门,岳玄宗亦不会放弃且双方必有一场恶斗,势必牵扯十夜门上下,安危难定。更何况此事本就是冲着夜融雪来的,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梅尚之也赞成,道:“十夜门好比一艘备了武器的大船,我们一行人则是简装轻舟。遇上大风浪,小船未必不安全。”大家同意,商议后决定先往点犀山去解开关于七湖的迷。白老,也就是夜骥影的师傅,由于白老的先师是七湖上一任的主人,所以夜融雪希望能了解岳玄宗的动机从而解决问题的关键。
翌日,四人骑马轻装往五百里外的点犀山而去。
行了大半日,估计是往北方的原因,入冬的初寒也就渐渐明显起来。夜融雪、梅尚之、竹青岚都“有备而来”,穿足了衣物:梅尚之一件立领青薄夹袄,腰束月牙白锦带,清俊潇洒;竹青岚不算出色的面容似笑非笑,让人万般猜不透。他穿着半新的沉褐色棉袍,如普通文士形貌;骑着狮子骢,夜融雪梳着双月髻,穿梅给她添置的兔毛滚边的雪白小斗篷,骑马短装。轻松驾驭着红褐色骏马的雪色骑装少女,神清气爽,英气十足。
唯独兰妃卿一人穿着单薄的藕色缎面衫裙,一反常态的娇淑美丽。一阵冷风迎面刮来,她忍不住便以袖掩面连打了几个喷嚏,大家便停了下来。
梅尚之调转马头,策马来到兰妃卿身边,神色难掩关心,“着凉了?天气冷,怎么能穿得这么单薄?!”
瞥见他面露担心,她心里暗自得意:原来娇弱惹人怜是真的!
表情却显得身子极不舒服似的,兰妃卿又掩面一阵轻咳,似是不胜严寒,蹙起精致描画的眉低语道:“对不起,我本没想着会这么冷,约摸是有点受风了…”
“唉,你啊,老是长不大!也不好好照顾自己,让我怎么同兰叔叔交待?”他无奈的责备,脱下自己的夹袄给她,自己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件轻薄长衫穿上。
“尚之,谢谢你。”高高兴兴地把带着他体温的夹袄穿上,兰妃卿玉面含春,媚眼示威似的瞟向左侧的夜融雪:哼,看看尚之到底关心谁?!
看见兰妃卿裹着梅的外衣眼神得意还胜券在握的模样,夜融雪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甜笑。她该怎么样“表演”?是该恼羞成怒,还是该伤心难过,或是投入女人的战争中?呵呵,真有意思。兰妃卿这么不遗余力,她作为小姐是不是不要辜负她的好意呢?
接下来的几天旅途中,精心妆点自己的兰大美人更是把“弱女子”三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紧紧粘着梅尚之,笑颜如花。四君子本就是一起长大的,梅尚之从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亲人一般,不做他想,更何况他心里早就有人了,哪怕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呢?而竹青岚同夜融雪便不用说了,自是旁观者清,心里明镜一般。
说是谁人懂,只怕情根深种。
行至离点犀山不远的竹林中,几人忽然停下。狮子骢忽然振耳,四蹄轻踏,夜融雪正欲安抚,便听梅尚之压低声音道:“大家小心,有埋伏。”众人会意点点头,各自握了兵器严阵以待。此时夜融雪从贴身的香囊里掏出几粒红色的小药丸递与大家,说是吃了有好处的。他们也没多问,都服了下去。
竹林依然挺拔翠绿,枝叶摇摆,此刻听来仿佛是有女人在哀怨的哭泣,气氛诡异的紧绷。
“看来人数不少嘛!”竹青岚丽理理衣服,慢悠悠地下了马,脸上笑呵呵的。“出来吧。”
眨眼间,六个蒙面的黑衣人窜出,与四人的距离有八丈远。来人个个杀意如涛,目光阴冷,功夫自是不低的。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牵一发而动全局,无论是武林决斗还是带兵打仗,都忌讳鲁莽行事坏了局势。本来两方对峙,各自有各自的思量,皆是紧绷在一线之间。偏偏兰妃卿觉得应该抢得先机以制敌,便跃下马来怒喝一声“哪来的贼人,看剑!!”,提气雁行杀入敌阵与黑衣人厮杀以来。竹青岚皱眉暗叫不好,瞥向站在身旁的夜融雪,“小姐,情况紧急,你先去避一避吧!”
出乎他意料之外,她微笑着摇头:“不碍事。”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
两黑衣人早有计划,嗖地飞出持弯刀猛地攻向梅尚之。他俊眸微眯,沉着应战,招招反攻二人同时护卫自己。两人像是不要命似的激烈挥砍,而梅的一招一划都凌厉简洁,全然看不出是素日里温和谦逊的梅。
一时间,竹林里刀光剑影,随风飘起淡淡的血腥味。
兰妃卿被另两人持续不断地围攻,体力不支,眼看着就要败下阵来;夜融雪却在空地上跳起舞来。还有一个矮个子的黑衣人趁着除夜融雪外的三人正与同伴缠斗,手持短刀冲向她,见她舞着,心中嗤笑:这美人儿原是个疯子,死到临头还在胡乱做些什么!谁知,尚未近身,短刀脱手坠地,他也软着身子跌将下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碧绿的竹子摇摆,白衣少女旋舞。青丝随风柔柔地飘,她轻扬纤手,双手手腕到手背处的数个白玉铃铛以前从没发出过一丁点儿声响,如今却叮铃铃地清脆如哼唱。媚眼如丝,柳腰款摆,衣裙飘飘,如魅如惑。这时翩翩起舞的她,圣洁而不可亵渎。
曲岸垂杨,纵掌心飞燕再世,亦不能及。
佳人舞清秋,月河晓泪,玉色莹然。
美人美景,奈何多了杀戮血腥。
那人大汗淋漓,趴在地上不住颤抖,面色灰黑,双目暴睁欲裂,极力用手堵着耳朵,只可惜为时已晚。余下的几名黑衣人也一个个倒在地上打滚,撕挠胸口,痛苦不堪。未几,耳中竟潺潺流出鲜血来。而后鼻子、口中也流出血,最后哀鸣着七窍流血而死,死状可谓凄惨至极。
梅尚之等人呆望着,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竹林中安静下来,充斥着又湿又重的沉默。
夜融雪一身白衣滴血不沾,洁净的恍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半晌,朱唇轻启,她低喃道:“大哥、二哥,你们给我的铃饰,教我的舞,真美啊。美得地狱一般。”好多好多血…
手上精致的铃铛微微闪着光,纯洁可爱呵。
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夜融雪转眸望去,原来梅尚之不知何时已来到,勉强地牵动嘴角笑笑:“梅…”
十五岁的美丽少女,已经被迫开始面对疯狂的追杀,今天也仅仅是其中的一次。清澈的琥珀色艳瞳中承载着多种情感:担忧,怜爱,心痛,安慰…下一瞬,她便被温柔地揽进怀里,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她感觉到他温暖的大手贴合在僵直的背脊上轻轻抚弄,手臂环着她的肩头散发着热力。背上的手缓缓拍着,仿佛是慈爱的父亲在风雨交加的黑衣里,柔声安抚受惊的小女儿。
伸手反揽住梅的腰,她现在什么也不愿看,什么也不愿想。只想在那淡淡的冷梅香中忘记一切沉沉睡去。
风中,两人紧紧相拥。
持剑站在黑衣人尸体前的兰妃卿看在眼里,下唇紧咬,火热的心正被凌迟一样。
温柔俊逸的男子,无论何时亦不掩其玉般的光华。他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地环抱着怀中的少女,细心的呵护,想为她消除所有的不安。好一幅诗情画意的爱侣图…那她兰妃卿呢?她参与了他的过去,终究只是个小小的配角,无足轻重。
她懂了。他可以对她嘘寒问暖,可以为她添衣,可以对她微笑,可是他真正的温柔却只倾注在一个人身上。他可以为了那个人杀入重围,可以为了她默默忍受一切,甚至是牺牲性命。
难,难不过一个微笑。
而那个人,不是她兰妃卿。
“妃卿,你应该叫她小姐。”
“我不会离开她,处理好这些事后我便回去陪她。”
“就是因为太危险了,我才要去。只要小姐安好就行。”
梅哥哥,妃卿要放纸鸢,最漂亮的纸鸢。
梅哥哥,妃卿要进城逛逛,买好吃的好玩的。
对于女人而言,最朴素的愿望,最卑微的心事,最奢侈的理想,只是一份真切的感情而已。
她只想回到她的梦里,那里有一棵开满粉白花朵的杏花树,皎洁的月光下有一个清秀俊朗的少年手持书卷,夜风吹来,青衫飘动。他微笑,一如夏日清晨绿叶上的晶莹露珠。
“妃卿是好孩子。”
晚来风急,谁也没注意,兰妃卿的大腿上因剑伤而流血;谁也没注意,她痴痴地望向拥着夜融雪的梅尚之,泪流满面,神色哀戚。
他再不是那个他,那少年已经死去。
我的心中有棵永不衰败的杏花树,花瓣纷飞的月夜,是我最珍视的幸福记忆。
树下的青衫少年还在等我,对我微笑。
我想,这是我一生也无法醒来的梦。
怨歌永、琼壶敲尽缺。
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