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皇与后(7)

琴声还是那般悠扬婉转,只是多了些和鸣欢悦的音节,她想借此让小睿高兴。

可是小睿固执得很,也不知这脾性像了谁。

手指酸疼,她甩了甩手臂,没有感觉到固定在小臂的南红滑落到雪白的手腕上。

萧衍端了一盘开胃凉菜上来,挥退下人。

他将筷子递给暧子,“你尝尝味道。”

萧景睿和孤山暧子都是一脸震惊。

前者是因为父亲虽然常在别的宫里吃饭,却从未给妃子夹过一个菜更别说递筷子。

后者则是担心萧衍知道她是谁,这或许是最后一顿饭。

“多谢陛下。”她低下眼眸,双手抬过头顶,毕恭毕敬地接过筷子,无比虔诚。

“尝一口。”萧衍期待地看着她。

“味道甚好,多谢陛下。”

萧衍靠在门边,淡淡勾唇,毫不避讳地直盯着她看,等了一会暧子没有动作,他扶起她行礼的双手:“暖暖,如果你想一直这样,我也无话可说,只是这样吃饭,不觉得很费劲吗?”

“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孤山暧子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瞬间闯入他戏谑的眸中。

萧景睿如获珍宝,释然了许多,蹦蹦跳跳在夏依暖身边转圈。

“爹爹,是娘亲吗?真的吗?”

“你问你娘亲认不认你。”萧衍把萧景睿抱起来和暧子平视。

暧子退后一步,拉开与萧衍的距离,淡定至极。

“我是孤山暧子,不是您说的暖暖。初闻夏后大名,我也是一惊,与我只是一字之差,但是我真的不是您所说的暖暖。”

萧衍只是抱着萧景睿看着她邪笑:“你若是觉得离家出走五年仍不解气,就打我吧!或者你觉得更解气的方法,随你怎样都行,只是你要留下来陪小睿和我。”

暧子摇着头,神色愧疚。

“可是我不是夏依暖,我是夏依暧。见识浅薄之人会把我的名字读错,您也会出这种错误吗?”

“暖暖啊暖暖,你真是,”萧衍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撕去她脸上的人pi面具,面具后面的那张脸,皎洁如月,眉眼桃花,不是夏依暖。

萧衍眼里的亮光忽然熄灭,看得暧子心幕地一沉,她心里骤然一阵疼痛,垂了垂眼眸,憋回眼泪。

“爹爹,你认错了,不是。”萧景睿的笑脸也渐渐失去光泽。

“对不起,不是你想找的人。”暧子戴上面具,“我们直奔话题吧!孤山愿以七十四楼为产品,想换真正自主管理的权利。”

“什么叫真正自主管理?”萧衍放下萧景睿,目光敏锐,声音沙哑且苍白无力。

暧子凄然一笑:“收回驻扎在孤山的军队,让孤山自己派兵镇守。孤山每年陛下一万两白银,一百头猪牛羊,和五十匹真丝禅锦。”

萧衍看着女子的手腕,略带迟疑,证据确凿,她是暖暖,可她却不认他们。即使面具后面重重疑问,他也不想再探究竟。

“你久居十七层不问世事,是孤山人派你当说客?凭什么认为你能说服我?是因为你和暖暖有一样的性格,举动,心境,还是你觉得自己chuáng • shàng • gōng • fū不错,自荐而来?”他连连嘲讽。

良久等不到暧子的回答,萧衍脸色一变,有恼羞成怒之状。

“夏依暖,五年了,用另一个身份,另一个名字,安心地生活在这片盛世。看我在天下大海捞针,你满意吗?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可想念过你的丈夫和儿子?”

萧景睿也被吓在原地不敢动,这是父亲五年来第一次发怒。

“我说过我不是夏依暖,还请您不要把自己的意识强加在别人身上。”暧子垂首恭敬道。

门口盛公公老眼看人精,听到里面的动静,故作不知地喊到:“皇上,菜一会儿就要凉了。”

萧衍看着暧子,仿佛无意一般,神色间却是一目了然,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那就请暧子先生先吃饭,一会再商量别的事。”

这一顿饭好吃是好吃,可是父子俩时不时盯着她看,确实不好受。

萧衍摸摸萧景睿的头:“小睿,你先去和政殿睡午觉,爹爹与你娘亲商量一些事情。”

“爹爹,是娘亲吗?”小睿略带疑惑地偷偷看暧子。

“是,你先去睡觉,睡醒了娘亲就会恢复以前的容颜见你了。”萧衍温柔地哄着萧景睿,眉间毫无担忧愁虑。

萧衍走到书桌前,了了写下一封信盖上玉玺,递给暧子。

“你想要什么?”他像五年前那样从背后抱着她,在她脸庞印下一个花印。

“您别这样,”暧子往外撑手,却逃不出他的禁锢,“我真的——”

忽然,她看到自己左手腕的南红,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来了。

萧衍微微眯了眯双眼,顺着她的视线,轻轻在她耳边吹气:“东海南红,独此一个,坚硬无比,摘不下来。我当初给你戴的时候说过的,还有一句,家有南红,世代不穷,我们的子孙后代,源源不绝。”

暧子深吸了一口气,这东西确实摘不下来,也打不碎。

“可恶。”她气得全身打颤。

“我们重新开始j好吗?你想让我怎样我就怎样,我每一个时刻都陪着你和小睿,我们再生一个女儿。”萧衍欣然地计划将来。

“女儿?哼,你这种人怎么也配让我给你生女儿?”

她揭开自己两层的人pi面具,露出刀疤纵横的脸庞,趁萧衍微微失神之际,逃出他的禁锢。

“暖暖,还疼吗?”他心里一紧,如同上千万把刀子同时割肉,轻轻抚上她的疤痕。

“你又在装什么呢?”她撒开他的大手。

“你有罪,不配为人丈夫。”暧子转在萧衍身旁,“你让自己的妻子生丈夫和情人的孩子,你对妻子气刃想加。一次不忠,终生不用。即使你是天下的王,即使我们孤山落魄,也是你配不上我孤山暧子。”

夏依暖走出宫门,路上无人阻拦。

萧衍就像被冰封在原地,悔色满面。

“如若我知你性子这番强烈,我定不会让你生孩子的。”他低下头,喃喃自语。

萧景睿堵在门口:

“你是我娘亲吗?”

“你愿意跟我走吗?”暧子向他伸出手,晶莹的南红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

“对不起。”萧景睿低下头,“爹爹很可怜,他会孤单的。”

“你爹爹三宫六院,孩子多的数不过来,他不会看重你的。”暧子嘴畔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跟我走吧!我带你见识山川静好,岁月无忧。”

萧景睿闻此言,抬起软酥酥的小手,犹豫不决。过了片刻,他收回自己的手,灿烂地微笑。

“娘亲说的那片静好的山河是爹爹为娘亲打下的。”他退后一步,给暧子让出一条路,“娘亲等着看吧!我会替娘亲教训爹爹,让爹爹表示自己的诚意的。”

暧子释然一笑,她不希望自己留给孩子最后的面孔是悲凄苍凉。

“后会无期。”

她微微鞠躬,萧景睿也未曾想这永别。

只是天下人看在眼里:夏皇萧衍经过与第一才女孤山暧子交谈后,斥退后宫,虚设六院,立元老为太傅,夏将军为丞相,提选精良,任用贤才。三日之后,太子生辰,夏皇将皇位继承给太子萧景睿,自己退位后居住后山,守着夏后的皇陵,等待终老。

孤山暧子出宫的第四天,皇宫后山。

“父皇,你要带母后回来,儿臣在这里守着你们打下的江山,无恙。”萧景睿隔着薄纱,右手提着半死不活的蛊花,眼角半扬,语气轻快地对薄纱后面的人说道,“父王,儿臣觉得,你这蛊是白下了,母后回来压根就不是因为这个蛊虫。现在父王也因为养这个虫子比正常人衰老十几倍,出去的时候别忘记用儿臣前些日子送来的胭脂水粉装扮一些,万一母后因为父王长得老不回来,儿臣就要丢下这江山自己去寻找母后了。”

薄纱呈白色,如一层卫生纸一般薄却不能看到后面的动静,即使是目光敏锐的萧景睿。

萧衍闭上眼睛,掩盖住眼神之中仅剩的绝望和视死如归。他点点头,唇角微扬,呐呐地回应儿子的叮嘱:“萧家祖训我已经整理好了,放在春秋旁边,四百三十五册,有你娘亲说过的话也有我在战场上的随笔。我找到你母亲后就不再回来了,向她道个歉,陪她看看这世界五彩斑斓,最后归葬于终南山,这个皇陵留一个衣冠冢就好。”

萧景睿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爹爹是在交代皇宫的后事吗?放心,我会照料好的,还有就是告诉我娘亲,小睿很想她,但是得等到小睿找到事业继承人之后才能去看娘亲。替我告诉娘亲,小睿喜欢娘亲,很喜欢,也会为爹爹和娘亲守护这个聘礼。”

这个江山,和萧景睿他自己一样珍贵,他是父母爱的结晶,它是爹爹补给娘亲的聘礼。

“景睿,传我终令,凡是有违萧家祖训之人,逐出萧家,流亡海外,永远不得认祖归宗,天下共监。”萧衍努力扯开一个笑容,想让儿子放心,但他的笑容里满是苍凉萧索的意味。很幸运,屏风挡住了一切。

“是,父皇。”六岁的孩子停顿半刻,似乎下定了不可磨灭的决心,“儿臣谨遵教诲。”

这是大夏最优秀的两代帝王的最后会见,一个建立大夏,安养民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一个开疆扩土,开创盛世,子孙满堂却一生无后。

此后的大夏,再无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