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观说的道场,并非指的是碧栖山,而是整个宗门九品道场——“碧水丹霞”
严格来说,碧栖山只算其中的一座灵山。
修道者道场乃是自家的根本之地,和凡人寄居山水不同,一有异宝采光,二有地脉灵气周转,更须阵法周密护持。
道场凝聚天地元气不散,由此产生矿脉,滋补灵田,建造精舍,可供炼气士吸收灵气,更能提升修家炼化灵石的速度。
换句话说,道场之外,灵气逐渐匮乏,难以维持修炼。
古法修家按照灵气浓度,将道场分为“九品”。
九品最低,谓之“玄荒”。
但不论是几品的道场,历来俱是各方势力必争之地。
神渊派祖地不知何处,宁观也是偶然间从师父那里听说,神渊派曾经有过三次南迁的经历,法灵早在第二次南迁时便下落不明。
就在七十年前,派中弟子发现这九品道场的存在,那时宗门尚有数百教众,于此搬迁到这偏僻之地。本想在此地生根落户,却因宗主祁无意率先发现了一件珍宝,引起一场与叶家后人血腥内讧;
门中诸多弟子先后陨落,叶姓一脉的弟子更是死伤无数,败的败,逃的逃。
此役之后祁无意同样重伤在身,不出几年便身死道消,传位给师父九演道人,神渊派至此开始走向衰败……
如今更是连这九品道场,也被另外六股势力瓜分。
这六股势力,有的是下宗门派,有的是修真世家,有些更是散修之流。
神渊派为了存活下来,不惜让出道场,和他们达成守望相助的共识,这就是如今神渊派道场的局势。
一个道场,却存在了七个苟延残喘的势力。这样才会不被其它修真宗门吞并,或者是夺取道场,赶尽杀绝。
七股势力,这些年来本是互相制衡,共御外敌。但随着师傅九演道人的离山,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正应了那句古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
闻长老手捧玉碟文书,禀道:“如今道场之中,还算稳定,各方势力都在自己的区域按部就班的修炼,并无太多的异动。
只是在宗主您闭关期间,崆羽派余掌门时常派门中弟子前来,邀宗主品茶论道。不过都被老奴一一谢绝……”
宁观神色平静,闻言不由一笑,“恐怕品茶论道是假,想要一探虚实是真。稍时检查护山大阵,探查有无疏漏之处。切忌,不可掉以轻心。”
“是。”
“还有沈家少主沈朝云,愿意收购宗主炼制的三件‘漫漫长夜灯’,以五枚下品灵石一件的价格,而且还想预定您下次练就的新法器……”
“这倒是个好消息。”宁观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宗门内的灵石紧缺,这笔生意若是做得下来,他至少能得十五枚下品灵石。
对于现在的宗门而言,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恩,此事可允。不过我一个月内至多炼出三件法器。倘若炼出全新法器,会提前告诉他。”
“是……老奴定会转告沈公子。”
“还有朝天渡那面……”
阚瑛瑛天性娇憨,见二人商讨宗事,对答如流,顿觉如听天书,托着香腮盯着小乌龟,思绪不知云游何处……
“宗主,阴山老祖欲在六个月后前往不啻山,举行弟子试炼。据悉其它势力都应允一同前往,不日前他派弟子送来请柬,询问您是否一同……”
一听到有仗打,一直无精打采的阚瑛瑛,顿时小脑袋一挪,竖起了耳朵。
宁观笑意欲加玩味,只是双目之中神光夺人:“碧水丹霞这七股势力,全数弟子加起来也不过千人之数,居然弄出个宗门试炼,真是打的好算盘。”
“我宗内一个弟子也无,摆明是想羞辱与我。”
“我若不应,这些人又会以此坏我神渊派名声,打压我神渊士气,倘若连那些弟子都会瞧不起我们,我派名声必然会大大受挫;
二来,若是不应,怕会落得个神渊派与其它六股势力面和心不和之名,届时百般栽赃,信口拈来,难保是要出大事的。”
“这老狐狸,坏得很啊……”
宁观仍是一脸寡淡,反倒是闻于野满面愁容,不敢妄自插言,缄默垂首,静候法旨……
宁观略作思忖,瞥了阚瑛瑛一眼,但见她跃跃欲试,顿时皱了皱眉,道:“此事言之过早,闻长老你先行想办法搁置下来,不予答复,我须从长计议……”
阚瑛瑛顿时如皮球一般,泄了气。
宁观收回余光,目注闻长老,见他手捧的玉璧文书已经到头,问道:
“可还有事么?”
闻长老犹豫再三,似乎有些踌躇,最终还是一振双臂,从大袖中奉上一只灵蝶,禀道:“张家昨日传讯。请宗主过目。”
入眼是一只红色的灵蝶,正是本门的传讯符。
宁观一看此物,眉头便是一皱。
事有急缓,神渊派将传讯符分为三等,眼前的红色灵蝶,正是急中之急。
宁观不敢耽搁,运转法力,将一股灵气探入其中。
一番探查后,宁观眉头稍缓,睁开双目,面色却有些不悦:
“闻长老,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面对宗主的质问,闻于野一脸苦笑,“宗主也知三大世家这三年来与我们的关系,老奴是怕……”
宁观微微一怔,心念电转间,便知其言外之意。
这些年来,神渊派落魄,与人并用山头,哪里还存一点威严。
宗门方面,入不敷出,堪堪只足自己以及小师妹,还有三位长老的修炼所用。剩下的护山大阵维持,还须靠附庸宗门的三大氏族支撑,才能勉强用灵石维持下来收支。
这三大氏族分别是:
张家——现任家主——张道年
谢家——现任家主——谢顶道人
宋氏——现任家主——宋依雪
这三大世家,对神渊派皆是感恩戴德,只是师傅下山的这三年来,人心浮动。
而宁观的修为,不过炼气六层,难以震慑诸家。
周遭的几大宗门,对神渊派这块肥肉,也是垂涎已久。
都有意吞并神渊,扩其宗邸。
如今迟迟未动,只不过是忌惮师父突然归来,加之彼此忌惮,时至今日,谁也不愿率先迈出第一步;
但这种情况,恐怕持续不了多久,随着师父音信全无,诸派资源耗费渐多,这一场危机,迟早会到来。
身置漩涡中心,三大世家中的立场,同样摇摆不定,怕被妄受牵连。
神渊一灭,附属世家绝不好过。
今若撇开神渊,投靠他宗,也算是明智之举。
去年时,宋家的宋依雪当上家主,最先与本门疏于往来,断其年功月供,家主大典也未邀请他前往一观;
而谢家紧随其后,六个月来同样供物皆无,当初师傅坐镇宗门之时,尚能震慑三分。
如今么……
宁观一声冷笑。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三大世家中唯有张家不同。
张家身为‘广缘县’有名的富户,当年师父初到此地曾出手救过张家家主。
张家人感恩戴德,即便如此局势,年功月供,一次也没少过,也从未逾时。
只是此刻令他没想到是,这在这个节骨眼上,后者发来最高等级的救援信,居然是发现了一条
“真煞地脉”
真煞,为何物?
筑基之时,凝就道基,需要摄炼一道真煞。
真煞地脉产生特殊的煞气结晶,甚至能炼药煞——筑基丹。
当年师父凝的便是青始元阳真煞,筑成上品道基,赢得众修敬重。用师父的话说,天材地宝之物,周边必是凶险之极。
但反过来说……
有真煞的地方,同样存在修家急需的各种资源,甚至附近有可能出现‘道场’的踪迹。
对修家而言,这无异于极其珍贵之物。
只是这信中请他下山助阵,共图大事,却并未在信中将此行的细枝末节透露太多。
宁观看到内容,却眉头不展,他有自己的顾虑。
神渊派的阵法,乃是二阶法阵【神煌八景阵】,由七代宗主祁无意亲手布置,耗时十数载,至少能抵挡住三位筑基真修的入侵。
张家虽说一直以来忠心耿耿,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请他出山,就连宁观也不敢笃定,这是否真的是一场奇遇。
还是一个精心布局的陷阱,以此引他出宗。
一时之间,权衡利弊,宁观陷入两难之境。
他脑中思绪飞转,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问道:
“小师妹,本门诗号为何?”
阚瑛瑛放开乌龟,正襟危坐,答道:“从心所欲大自在,不留一憾砺此生。”
宁观满意的点首一笑,“不错,从心所欲,不留一憾;振兴本派,一直以来是师父追求的事情,师傅走时,将宗主重任交付与我。但师兄惭愧,心中一直想着修行一事,却疏忽了本门的发展……”
“如今,师父归途遥遥无期,师兄也想任性一次。”
“师兄,你是想……”
“重振本门,不负师恩。”
宁观站起身来,大袖一甩,双手背负,决绝道。
阚瑛瑛紧随其后立身而起,目注师兄,有些呆愣,她觉得师兄今日有些不同寻常,可到底哪里不对,她却一时说不出来。
只是师兄虽贵为一派宗主,但向来喜欢种花养草,过些闲云野鹤的日子,对门派的事务向来疏于打理。
如今为何心性大变,居然立誓振兴本派?
小师妹的一双美目,左瞟瞟,右瞟瞟,身形围着宁观打转,眼中抱着不小的疑惑:
“师兄,你是不是让人夺舍了?”
回应她的,却是一只无情铁手,狠狠砸向脑壳。
是熟悉的力道!
阚瑛瑛抱头吃痛不已,“我错了,师兄。”
宁观收回手掌,仰面朝天,破旧的大殿中,依稀能从瓦砾中看见碧天如洗,一缕微光射在他的脸庞。
他用手遮住了光,良久方道:“我看……是时候带你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