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所里。
夏正林的居所。
小内侍将门关上,伺候了茶水,就看夏正林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
便小心地问:“七殿下,可是宓妃娘娘为难您了么?”
夏正林一笑,转过身来,脸上哪里还有分毫在桐华宫时的怯缩小心。
他坐到桌边,慢慢地喝了口茶,随后缓缓道,“她当我不知晓,她不过当我是个可利用的棋子罢了。”
“殿下?”小内侍看他。
便见夏正林将茶盏放下,笑了声,道,“你去给长乐宫传个消息。”
……
隔了一日,夏晚安心血来潮,吩咐人剪了许多花枝,便坐在窗边插起花来。
层层叠叠的花枝交织起来,倒别有一番韵味。
正弄的兴起。
便见白芷走了进来,低声道,“殿下,查明白了,六公主在三日前,被撤了禁足。”
夏晚安其实并不十分关心裴欣然如今如何,不过前天吩咐了一句,白芷就放在心上了。
闻言,‘嗯’了一声,将一支白色的花拿下来,重新剪了一朵明黄的天人菊。
白芷听着‘咔嚓’一声,继续道,“撤了禁足的缘由,是因为在六公主跟前伺候的花落,失足摔死。华妃怕六公主被吓得不好,这才请皇上从轻处罚,皇上没旨意,是太后吩咐撤了禁足的。”
夏晚安正要将天人菊放进插花篮里,闻言,手上顿住,朝白芷看去,“花落……没了?”
白芷抿唇,点了点头。
神情里隐有悲意。
从前夏晚安总去找夏欣然玩的时候,几个宫女也是处的极好的。
这不过转眼几日,居然两个都没了。
从前鲜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白芷实在无法想象这二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夏晚安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顿了顿,到底还是问了句:“我听说她宫外还有老子娘?是将人接回去了下葬?你吩咐人多送些丧葬费去吧!”
白芷眼眶微红,感激地给裴秋阳行了一礼,却没动。
只是道,“奴婢悄悄打听了下,听说桐华宫并没对外报,花落死后,似乎被直接处理了,如今都不知道在哪儿。”
夏晚安的脸慢慢地沉了下来。
也就是说,花落,只怕并非失足摔死的。
死因不能让人知晓,便将尸体悄悄处理了。
是桐华宫哪一个的手段?
不管是哪个,这对母女的心思,也是叫她恶心够了。
她随意地将那天人菊往花篮子里一塞,转过身去,冷淡道,“不用去管外头的事。”
白芷垂眸,刚要应下。
却又听夏晚安道,“罢了,给她老子娘送些银子吧!我记得她先前还说等年龄够了要出宫侍奉双亲?多送些去。”
白芷抿了下唇,福身,“奴婢替花落谢殿下……”
没说完,就见夏晚安摆了摆手,脸上似有不耐,便行礼退下。
夏晚安忍着一肚子火气地转过头,看了眼花篮上那朵凌乱的天人菊,伸手,又往里塞了塞。
瓮声瓮气地喊,“王万全!”
王万全跟只猫儿似的,顷刻就出现在门口,笑着应声,“哎!殿下!”
瞧他这谄媚样子!
夏晚安推了推手边的花篮,“送去飞云宫。”
“啊?”
王万全意外,看了眼夏晚安,“是,奴婢这就让人送去。”
伸手拎了花篮,犹豫了下,又道,“殿下是想结交国师么?”
夏晚安朝他横了一眼,“问那么多!你是皮痒了是不是?”
王万全立时缩了缩脖子,可也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依旧笑着道,“奴婢这不是怕您多费心么!殿下,”说着,瞄了眼门外,压低了声音,“奴婢听到个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夏晚安斜睨他,“有话快说!贼眉鼠眼的,当心我真的打你!”
王万全又嘿嘿笑了两声。
凑到夏晚安跟前,低声道,“奴婢听说,皇上在给国师选贴身伺候的婢女呢!”
“什么?!”
夏晚安一下站了起来。
王万全被她的反应给惊到了,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惊愕地看她,“殿下,您……”
“你这消息有几分把握?从哪儿得来的?人可是已经挑好了?父皇到底什么意思?!”
夏晚安一连串的问,砸的王万全胆儿都吓破了。
连忙道,“奴婢,奴婢这就去查证!”
转身要跑,却听夏晚安在后头道,“等等!”
又赶紧转过头来。
“你……”本以为夏晚安让他不要多事了,不想,却见她一番纠结后,还是小声道,“你谨慎些,不要让人察觉了。务必要赶紧查出这消息到底是否属实!”
“是!奴婢一定不负殿下吩咐!”王万全立时一脸郑重。
拎着花篮刚转身,忽然见门口人影晃动,立即警惕地问:“何人窥视!”
夏晚安眼中厉色一闪。
就见门口,红杏捧着茶盘大大方方地走进来,行了一礼,“殿下。”
王万全看了眼夏晚安,见她摆手,便行礼退下,越过红杏时,还怀疑地朝她看了一眼。
红杏却依旧那副柔软温弱的模样,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将茶点布置好。
看了眼夏晚安。
夏晚安却没看她,只侧过身看着窗外,似是并不计较她如何。
红杏红了红眼,微微屈膝,行礼过后,便退了下去。
等她离去后,夏晚安朝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轻叹了口气。
接着又想起大和尚的事儿。
不由眉头皱得更紧——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和尚,不,国师就算如今乃是俗家之身,可也是出尘之人啊!怎可用如此手段?
这么一想,眼前似乎又浮现那冰冷男子,冷漠含霜般的眼神,淡淡地看着自己。
没有了从前的温和与纵容,叫她陌生又害怕。
她慢慢地闭上眼,趴在刚刚放过花篮的矮几上,再次委屈地酸了鼻尖。
佛啊!你说众生皆是虚妄。
那信女的前生,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庄生一梦,那大和尚,又只是信女的梦中浮影么?
信女该……何去何从?
另一头,长乐宫的茶房中。
红杏将托盘放下,转身去收拾了茶叶罐子,却一不小心,碰倒了旁边一个空的茶壶。
惊得旁边几个伺候的小宫女都吓了一跳,忙问:“红杏姐姐,您没事吧?”
红杏将茶壶扶起来,笑了笑,“没事,这儿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出去吧!”
几个小宫女对视一眼,纷纷退了下去。
门一关上,里头的红杏突然支撑不住一般往桌子上一按,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
——国师要选近身女子!
她的手紧紧地捏着桌子的边沿,原本柔弱的眼睛里,犹豫与彷徨反复不定。
直到最后,拧成了一股子狠绝。
低着头,轻声道,“殿下,不是我不愿伺候您,是您不把我当个人了。待我今后一飞冲天,你或许才知晓如今对我这般是如何大错特错的……”
那声音很低,被茶房里扑扑腾腾的水壶碰撞声给掩盖。
……
飞云宫中。
小椅子刚将花篮放在韩经年书桌旁的宝瓶边上,就被元一喝了一声。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往这儿放?拿走拿走!”
小椅子素来怕他,被他凶了下,立时就缩了脖子,瑟瑟缩缩地看他,小声道,“可,可这是,公主公主殿下送来的。”
“什么公主私主的!师父最讨厌这些花枝招展的东西,你少弄这些歪门邪道的来讨好师父,师父是绝对不会被你迷惑的!赶紧拿走!”元一那双眼本来就大,这么一瞪,活脱脱两只牛眼睛,吓死个人。
小椅子再不敢多话,连忙拎着花篮子就要往外走。
不想,却碰上了迎面走进来的韩经年,身后还跟着钦天监的大臣。
“国师,两日后夜有风雨,只怕不宜观星。若依下官的意思,国师可于今夜或明夜前往……”
小椅子忙跪下,“见过宋大人。”
宋远看了他一眼,也没在意,继续跟韩经年道,“虽仓促了些,钦天监却也能及时安排……”
话没说完,就听无机道,“起来吧。”
宋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无机说的是脚边跪着的小内侍。
神色变换了下,心里却道,果然是慈悲之人,对个小奴才都这般体恤。
接着又听韩经年问:“何人送来的?”
宋远眼神一转,看到了小内侍手边放在地上的花。
小椅子忙站起来,道,“是九公主命人送来的。”
对着这冷冰冰的国师,却不再像对元一那样害怕,说话时甚至还带了点热络。
书架后头的元一撇了撇嘴,心说,自己找骂!活该!
不料,却听无机淡淡道,“放着吧,奉茶过来。”
元一的鸡毛掸子‘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小椅子却立时一副笑脸地点头,“是!”
高高兴兴地将花篮放在花瓶边,心道,就是这样子的嘛!九公主送来的东西,国师从来没有拒绝过的呀!
然后就跑出去伺候茶水了。
韩经年在桌边坐下。
钦天监的宋远瞅了眼那与整间内室都格格不入的花瓶和花篮,满心的疑惑。
“两日后,入了亥时,骤雨会停。钦天监的安排不变。”
韩经年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宋远打量那花篮和宝瓶的视线。
宋远面露惊讶,“国师预测天象,竟已能入微到时辰了么?”
韩经年却没动,只是将一卷手书递过去给他,“这是近十天的星象,依照紫薇星运行之道测,九月二十八,夜,帝星侧,会有水象之兆,钦天监需与内务府协同安排,避免那日任何水象之祸。”
国师的预测从来没有偏差过。
一听‘水象之祸’几个字后,宋远立时郑重起来,接过手书,满脸严肃,“国师放心,下官这就去与内务府商量,九月二十八那一日,内外宫中,凡有水之处,严密巡查!”
说完,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结果又遇上那个刚刚拎着花篮的小内侍,不由多看了一眼那花篮。
确实是漂亮大气,不过,上头的那朵菊花,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弄歪了,斜斜楞楞的,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师父,有外藩使节在御前供奉了一尊南疆的四面佛,陛下传召,请您前去一同观瞻。”
元四跟在小椅子后头走进来。
“嗯。”
韩经年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