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春雨裹挟着东风,细密地落在小食摊的木檐上,河边雾气朦胧,几乎看不见人影。
这样的日子,连敲竹梆子的更夫都只是囫囵敲上几下,裹了裹身上的蓑衣,不知躲去了哪里。
河边小食摊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吴怀夕打着哈欠的身影来。
孩子们搭好的泥灶子旁用木头搭了一个架子,上方盖着一层油纸布。尽管春雨落着,移开底下几块砖头后,泥灶子里的柴火昨夜依旧烧得火热,沾不到一点儿春雨。
底下柴火虽灭了 ,但上方泥灶子的余温还在。
吴怀夕用手在砖头旁试探了几下泥灶子里的温度,将一些雪白的小团子摆在芦苇叶上,放进泥灶子,再将砖头给移上。
小食摊内的泥炉上煮着热水,她给自己沏了碗散茶,又加了些陈皮,才去忙活其他的事。
豆腐的朝食先暂停几日,最近几日都要做清明粑,实在是没有功夫磨豆子。
看着木桶里的黄豆,吴怀夕却有些动摇,不过才做个把月的豆腐生意,她恨不得自己长出几只手来疯狂将它们给磨了,买骡子的计划又提上了日程。
她将嫩艾草捣碎后,用屉布将翠绿的汁液滤得很干净,留不得一点儿渣子,这样尝起来的口感才细嫩圆滑。
艾草汁液混入糯米粉,又加了些猪油与细砂糖,揉成面团。
豆沙、枣泥、芋泥这些馅又要现蒸,若是用了隔夜的,尝起来不佳不说,若是酸了,那岂不是吃坏肚子砸了她小食摊的招牌。
实在是忙上加忙!
待到夏日里,她的哺食生意做起来,她定是要招两位人手的,这谁吃得消!
散茶已经放凉,她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又倒上一些,希望能驱散她的困意。
生煎包与皮蛋瘦肉粥依旧要做,等她忙完这些,又将清明粑放凉,已经喝了三大碗散茶。
小食摊的客人又陆陆续续地到了,她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将凉好的清明粑用包上油纸,描了些花草的花样,再用细麻绳系在上面,方便拿取。
“吴小娘子,上一叠生煎包。我订的清明粑礼盒做好了吗?”
钱大哥坐到了桌前,瞥见今日少了两只木桶,又瞧着吴小娘子哈欠连天的样子,登时心领神会,倒起桌上的茶,也不要豆浆喝。
“已经做好了。”
吴怀夕将生煎包端到他面前,又将包好的清明粑拿了过来,“钱大哥要的两份,你瞧着这样式如何,是否和心意?”
虽说是简单的油纸,但油纸上却描了不少秋菊兰花。这一瞅,竟是一点儿都不落俗。
那酥饼铺子里的礼盒虽然瞧着好看,但吃完里面的清明粑后,雕得龙飞凤舞的木盒子小得装几个鸡蛋都不成,只能用来放些瓜子。
像是寻常人家摆些阔气劲。
油纸包的吃了丢了便可,何况这吴小娘子做的清明粑实在是可口。
“合心意,合心意。”
钱大哥尝着生煎包笑得合不拢嘴,眯着眼睛将剩余的钱递给了吴怀夕,越瞧越合心意。
一个礼盒十文钱定金,昨日她接了得有四十多个礼盒。
光清明粑这样吃食,除去成本,一天下来,能净赚一两多!
吴怀夕在心中数着一份又一份的钱,默念着要是每天都过节,就好了。
依旧是同昨日这般相同的套路,昨日是清明粑,今日便是别的。
当吴怀夕用湿布裹了手,用竹夹子从一旁的泥灶子中夹出一个又一个雪白的团球后,又引得食客们连连往她那里探头。
“吴小娘子这又是做了啥啊,咋闻起来这样香!”
一股浓烈的蛋奶香夹杂着甜丝丝的味道,在小食摊上弥漫开来。
“是蛋黄酥,要尝一个吗?也是三文钱。”
一个个蛋黄酥摆在木板上,底端雪白,上方又呈金黄,沾着不少黑芝麻,像一只只金元宝。
吴怀夕拿着竹夹子晃了晃,蛋黄酥上的酥皮随着晃动掉落。
诱人。
“怎得不尝?吴小娘子做的吃食不是样样赛神仙,给我来一个!不,来俩!”
钱大哥今日的心情格外的愉悦,胃口也跟着好。
那蛋黄酥虽然是小食摊上的玩意,却瞧着比酥饼店里更加有模有样。
他迫不及待地将拿起一只,却被烫得险些丢出去。蛋黄酥从他的左手传到右手,又从右手传到左手,酥皮掉了些,又掉了些。
这叫他哪还管烫不烫,在嘴里滚上一圈,便不烫了。
一口下去,酥脆的外皮充斥着浓郁的面香与油香,而内里确实柔软湿润。
“呼!好烫!”
钱大哥咬了一半,烫到了舌尖。定睛一瞧,那内里竟淌着金黄色的流沙,沙沙的口感中混着甜咸与奶香。
“吴小娘子,这怎么同生煎包似的,还能吃出一股牛乳香。这外皮好酥,真是酥掉牙了!”
钱大哥一边讲,一边将掉落在碟子里的酥皮全都拾了嚼了去,一点儿都不舍得浪费。
“是加了一些牛乳进去,钱大哥尝着味道如何?”
刚刚端出来时,她自己也尝了一个。
虽然没有现代的电烤箱,但春生他们搭的泥灶子可是个天然的烤箱,木炭让它受热更加均匀,这让蛋黄酥的外皮更加酥脆。
“绝。”
蛋黄酥比清明粑还受欢迎,三文钱就能买到酥饼店里七八文钱一只的酥饼,谁都想买来尝尝。
更有不少孩童,与父母亲撒娇,拿了三文钱来排起长龙。
当然这长长的队伍中,依旧有着明大官人。
“十个,必须来十个。还有昨日的清明粑礼盒,我是定了三份的噢。”
明轩哪还有一本正经的样子,他手指夹着一只蛋黄酥,丹凤眼微微眯起,上扬的嘴角旁挂着一层酥皮。
这是他对蛋黄酥最佳的肯定。
“仲玉,我同你讲,这简直就是超级无敌的美味!”
明轩打包了蛋黄酥,又跑到仲玉面前去晃悠。
“也是那吴小娘子做的?”
仲玉今日倒是没有拒绝,反而自然而然地接过蛋黄酥,咬了一口,细细地咀嚼。
“对头。”
明轩将又分给了仲玉一只,将其他的藏进了怀里,“不过仲玉,我还以为你不会吃小食摊上的吃食呢。毕竟我听伙计讲你喝菌子汤要喝羊肚菌的,喝老鸭汤还要反复挑上一只最好的,还有......”
"聒噪。"
仲玉吃完一只蛋黄酥,将另一只仔细包好,“再同你讲,来不及去书院了。”
“得,你们读书人是这样子的。”
明轩识相地给仲玉让了道,“得亏咱们孙大人不爱读书,要是以后让我侍候一位‘之乎者也’的大人,我想都不敢想!”
仲玉闻言,脚步一滞,面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这可说不准。”
去书院要途经小食摊。
春雨依旧细细密密地下着,落在河里。
远远瞧见那位吴小娘子今日穿着一条翠竹的衣裙,笑意盈盈地夹着一个蛋黄酥,递给小食摊前垫着脚的孩童。
仲玉看了几眼,便在同窗的催促下往书院去了。
蛋黄酥卖得极快,小食摊上很快就只剩下吃朝食的食客。
却有人抖着一身蓑衣而来,等他斗笠拿掉后,惊异地看清了吴怀夕的面庞。
“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