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的清晨，河边的柳条树影婆娑。
黄总用头蹭了蹭吴怀夕的手心，比敲竹梆子的更夫更加准时地将她从床上给叫起来。
吴怀夕打了个哈欠，一番洗漱后，从盆里宝贝似的拣出了几枚鸡蛋。
那鸡蛋已经完全被盐水有草木灰浸透，用清水洗净后，蛋壳泛起了一点儿青灰色。
剥开蛋壳，露出里面深褐色的内里来。对着烛火，能瞧见它的蛋白晶莹剔透，布着一层松针似的花纹。
她切开半个，蘸了一些豆酱尝了尝。
深褐色的蛋白如果冻般弹牙，黑色的蛋黄沙沙的，口感绵密，佐之以豆酱，搭配适宜。
就是这个味儿！
新鲜的米先浸泡上半个时辰后，放入她新购的大砂锅中慢慢煨着，剩余的时辰，便继续忙活着她的豆花与生煎。
这两日天倒是稍微亮得早些，码头上已经来了不少的扛货的工人。
吴怀夕掀开砂锅的盖子，里面的米已经被炖得软烂，米香四溢。她将腌好的肉丝与姜丝倒进去，又放了些粗盐调味。
当然，最后必不可少的，就是切成碎丁的皮蛋了。
“今日怎么有一股米香？又有新吃食了？”
陈福来向往常一样早早地来了小食摊，见吴怀夕拿着一柄长勺，掀开砂锅的盖子搅动，“吴小娘子怎么卖起粥来了，一碗薄粥可不适合我们这些人，就是一包水，还没有豆渣饼顶饱，隔一个时辰便饿了。”
“我这可不是薄粥。”
吴怀夕笑着拿起碗，准备给陈福来打豆花，“陈大哥今日要吃什么？还是老样子？”
陈福来来了兴致，站起身走到吴怀夕跟前，见那砂锅中的粥炖得浓稠，洁白的米粒中还夹着肉丝与一些黑色的小块。
这凑到跟前来，米香裹着肉香的味道更加浓郁了，尤其还有一股独特的香味，许是那黑色小块散发出来的。
“这一碗多少钱？”
陈福来望着这一砂锅的粥，咽了咽口水，真香。
“陈大哥，五文钱一碗，小菜免费。”
五文钱若是一碗薄粥，那确实有些贵。但那粥浓稠不说，里头还有肉丝。再者，另一只大碗里，装着炒好的苋菜，那菜梗子翠绿，还冒着热气，瞧着就是现炒，并不收钱。
“那给我来一碗，再加一根油条。”
陈福来思索了片刻，还是想尝一尝这吴小娘子的新品，毕竟她做的每一样朝食，都做在他心坎上了，好吃得很。
吴怀夕买的碗极大，现下陈福来面前，就摆着一大碗粥，粥旁用小碟子摆了苋菜。这一碗粥配上一根油条，怕是一上午都不会饿了。
应着他的口味，粥上还撒了一些葱花，滴了少许香油。洁白、嫩粉、翠绿交相呼应，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增。
陈福来迫不及待地抓起调羹舀了一勺，胡乱吹了几下，便迅速放进嘴里。
米粒被煮得软糯，绵滑顺口，而那瘦肉更是嫩滑爽口，明明是猪肉，嚼着却一点儿也不柴，且尝不出一丝腥味。这是怎么做到的？
至于这黑色的小块......陈福来品了片刻。
是皮蛋！
生吃时的碱味尝不到了，放在这粥中，反而增添了别样的鲜味！
美味！
“吴小娘子，这粥里怎么藏了一点儿辣味，虽说只有一点吧，可不像是辣椒的味道？”
这粥已经是极有滋味的了，可粥里有一股奇特的辣香味，更是让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我加了一点儿胡椒。”
谈话的功夫，小食摊上又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人，大伙看着这陈福来吃得这样爽利，个个都想来上一碗吴小娘子说的新品——皮蛋瘦肉粥。
“胡椒！”
陈福来险些被粥给呛到，他咳嗽了一声，狠狠地嚼了一口油条。
“那可是精贵的不得了的东西，我瞧着只有那些食肆酒楼的大菜，才放些，我还没尝过呢，原来是这样的味道。吴小娘子，你可太舍得了！这五文钱，果真是值的！”
“嚯，竟真是胡椒的味道。”
有别的食客吃了一口粥，尝了出来。他是一位掌柜，平日里与人做生意，食肆酒楼是家常便饭，自然是懂得胡椒的味道。今日他也是听了好友的话，头一次来这小食摊上。
本还在打趣好友，这小食摊上的东西，也只可下嘴饱腹罢了，还能吃出个什么特别的滋味。
他点了一叠生煎与新品皮蛋瘦肉粥，一尝眉头一挑。
嗯，果真味道是极好，他着实是目光短浅了。
“吴小娘子就不怕亏本吗？”
“无碍 ，只是放了一点，客人尝着喜欢便好。”
吴怀夕含笑地给这位掌柜打包着他想带着家人吃的生煎。
她虽然只买了一罐胡椒，但那胡椒粒磨成粉后，能用好长的一段时间。且一大锅皮蛋瘦肉粥中，只需撒一点儿就可增加风味，并不会亏本。
看来这皮蛋瘦肉粥，大家也很喜欢，是时候多腌一些皮蛋了。
“哎哟喂，那什么粥，也给我上一碗吧，我真是要死了。”
一位食客正扶着腰，慢慢地走到小食摊面前。一坐到凳子上，便立刻弹跳起来，随后再慢慢坐下去。
他脸色苍白，整个人都病恹恹的，像是生病了。
“哎唷，这不是孙哥吗？这两日都没看见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陈福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并不同情，反而凑上前去，调笑道，“怎么走起路来这么费劲，屁股疼？犯事叫人给打了？”
“去去去！”
孙大哥叹了一口气，叫吴怀夕快些上碗粥，欲哭无泪道，“快别说了，就吃前面那家生煎包给闹的，拉死我了。我就尝着那肉味道有些酸，想着不能浪费吧，就全给吃了......”
“哎哟喂，拉了我两天，人都快拉没了。”
孙大哥哀嚎连连，一张脸拉得如同苦瓜似的，看来确实痛苦得很啊。
“你才别说了呢。”
陈福来一脸嫌弃，“大家伙都在吃饭呢，你一个人在这拉不拉的，还让不让人吃了。谁叫你贪小便宜来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前两日还瞧见那摊子进的肉，买的是屠三哥黄昏时剩的肉。”
“还十文钱十个，我瞧着你看大夫配些止泻的药，也得花上几十文吧。”
陈福来还在一个劲地说，引得旁边的食客纷纷大笑，孙大哥却已经没有力气去辩驳了。
“孙大哥，喝粥。”
一碗热气腾腾地粥摆到孙大哥面前，温热的粥一口下去，让他的胃里好受了不少。
再望着吴小娘子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更加好受了。
以后再也不去那该死的摊子上吃东西了，还是来吴小娘子这儿！
“好香，仲玉，要不咱俩过去尝尝？”
两位书生打扮的公子路过小食摊，其中一位被香味吸引了。
“吃过了。”
那位叫仲玉的公子摇了摇头，却依旧朝着好友指的方向望去。
他瞧见小食摊上有一位穿着藕粉色衣裙的姑娘。
盛开的杏花瓣被风吹拂下来，落入她的发间。她一颦一笑，在蒸腾的热气下，带着一丝别样的人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