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雪山求生5

风雪转急,燕燕跌跌撞撞地跟在队伍后。

余温打头走在最前面,步伐坚定,左右是和她结伴的李明川和丁茂砚。在他们身侧,四个高矮胖瘦的青年沉默不语地跟上。

燕燕紧追不舍,左手手腕裸露在刀子似的寒风中,刮得发白,皲裂,心脏却怦怦地擂动。

她想起了余温曾对自己说的话。

男友究竟身在何处,答案就在腕表中。

燕燕脚步加快,超过一个又一个人,看着表上的距离数值缩小又变大。她回过头,双眼死死盯着几个青年,甚至倒退着行走,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们。

“哎哟!”脚下一滑,燕燕后仰跌倒。

“小心。”距离最近的余温听到动静,拉起她,“专心走路,稳一点。”

燕燕揉揉后腰,若有所思:“嗯,你说的对。”

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机。

雪花将世界妆点成一片洁白,大雪覆盖了他们的足迹,余温不得不反复将眼前的环境与纸上标记做比对,确认路线。

“是这里吗?我怎么记得是左转。”矮青年质疑道。

余温不吭声,沉默地观察左右。

“没有错。”话毕,她坚定地向前推进。

矮青年看向她手里小小的本子,不再多嘴,闷头跟上。

随着攀登,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雪也越下越大,才十几分钟,众人觉得自己的双脚和脸颊已经冻得发麻。

雪地难行,跌倒是常有的事,而卧倒在柔软蓬松的雪地上竟然也是一种新鲜愉悦的体验。

“喂!起来啊!”胖青年用力地去拉摔倒在地上的瘦青年。

厚厚的雪就像是最柔软的床垫,身型瘦弱的男人深陷其中,格外的不起眼,仿佛再过一会儿就会被彻底掩埋。

“累死了!我看着时间的,就躺两分钟。”瘦青年深吸一口气,觉得舒服极了。

“草!”胖青年脾气爆,懒得和他多说,直接抬脚往瘦弱的男人身上踹去。

动静大,余温他们也回过头。

“你在做什么?”她清丽的声音乘着朔风飘下。

“我累了,歇一秒。”歇都歇不踏实,刚愎自用的瘦男人无奈地高声回答。

返程过半,他记得前面的路线。可实在是累极了,想趁机歇一会儿,躺一会儿,马上就爬起来追上。

人类的作死行为,永远是那么不可思议,又花样百出。

余温没有多劝,只是冷漠断言:“你在找死。”

……

又走了一刻钟,举目眺望,黑漆漆的山洞口如同雪原里的避难所,让众人精神一振。

李明川想起什么,联系上落单的时浅:“喂!你那里结束没?”

通话另一端有猛烈的风嚎,热闹的人声,与时浅喜悦的回答:“好得很!”

她大喘着粗气,想来也是在赶路:“你们不抓紧借钱真是亏大了,我选中的冤大头有足足五万金币的额度,比之前所有经费加起来还要多!”

李明川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大雪冻僵了他的思维,使其没顾得上和时浅追求细节。

“你走到哪儿啦?”他关心道。

“不知道啊。”时浅没心没肺道,“那个……货郎,快了吧?”

“快了,快了!”隐约传来货郎的声音。

李明川放下心,提醒道:“那你们抓紧,看到我们的脚印没,跟着走就对了!”

不料,时浅纳闷道:“脚印?没有啊。”

李明川一愣。

“问他们队伍里有没有人带着指南针。往南走,我们就是这个方向。”余温侧过头,提醒道。

顺手的事,没有理由不帮忙。

李明川传话给时浅,很快,对面似乎因为这则通话产生了争执。

嘈杂的人声与风嚎混杂着,凸显出那边的热闹和混乱。不多时,时浅像是才意识到通话没挂断似的,简单回答着:“货郎说他一不小心绕了远路……不过没事,虽然没有指南针,但我们已经四处分开去找你们的脚印,想来不出五分钟就能找到了。”

李明川听到这话,不由抬头,眼含担心地征求余温的意见。

余温皱眉,端着李明川的胳膊,语速快而生硬:“时浅你听着,别管那些分开寻找的话,快去找货郎,说什么也要跟他一起走。多看天,看树,想尽一切办法辨别方向,绝对不要盲目乱行。雪太大了,万一迷路的话……”

余温说了一大串,声音飘散在风中。

然而,时浅本就不是遇事冷静分析状况的性格,从她之前在地震废墟下不管不顾地大喊求救便可见一斑,这会儿刚有了小目标的她,根本听不清余温的“建议”。

“哎呀不说了,真烦。”时浅说着,竟然单方面挂断了通话。

与此同时,余温他们恰恰好钻进山洞,没有北风在耳边的呼嚎,戛然而止的通话声显得格外明显。

李明川弱弱道:“……挂,挂了。”

余温耐心告罄,拍拍自己身上的雪,可有可无道:“随便她吧。”

关系这个东西,有的一开始可能互相不对付,瞧不上,但越处越亲厚;有的起初相处得热热络络,知无不言,最后却分道扬镳。

看向腕表上不断跳跃的好友距离,余温心道——

躺列吧,累了。

.

少了风吹与雪打,一座不起眼儿的山洞竟成了半座晋岭难寻的好地方。

众人干巴巴地缓了一会后,男人们出去拾柴火,余温和燕燕她们搭灶架锅,忙活起来。

山洞里极冷,余温索性把仓库里大大小小的锅都翻出,添水烧开,任热腾腾的沸水冒着蒸汽,一寸寸地蕴驱空间里的阴寒。

洗手泡脚、煮面喝汤……折腾了一个小时,所有人僵硬的神经这才得到舒缓。

人类是一种会找乐子的生物,吃饱喝足后,更高一层级的需求便亟待满足。

余温嫌这里脏,不怕麻烦地搭起帐篷来。

丁茂砚和李明川一面浅酌小酒,一面接连不断地给时浅打电话,试图联系对方。

就连高矮胖瘦四位青年都不复之前的寡言,开始闲聊起不痛不痒的家常。

燕燕坐在上风口,透过蒸蒸的水汽盯着对面四人,眼神不善,蓄势待发。

“你,见过我男友对吗?”

燕燕的声音不大,冷冷地回荡在幽仄的山洞中,令所有人放松的神经一提。

低低的交流声霎时停止,李明川的酒嗝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余温闻言,从半成品的帐篷中钻出身来,顺着燕燕的目光看去。

她说的是“你”,而非“你们”。

四人面色都极其不自然,而最为突出的,则是那位偏过半边脸的高个青年。

余温对他有印象,这人曾上前阻拦过时浅,劝她不要去借贷。

“我没有见过。”男人垂首,下颌线条紧绷,“是实话。”

他看似镇定而诚恳的态度,却更加激怒了燕燕。

“我不信!”燕燕噌得一声站起,摔下手里的杯子,“我有眼睛会看。一路过来,只有你和我的距离跟这块表上显示的一模一样。”

“我真的没有见过。”男人深深抿唇。

燕燕走到他的面前:“行!你敢把左手从兜里拿出来吗?只要你敢,我现在就拨出号码,还你一个清白。”

男人低头,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燕燕一双手紧紧攥住,猛然冲上前去。

就在她逼近的一刹那,另几位青年默契地挡在“同伴”身前,甚至有人握紧了拳头。

“燕燕!”余温看气氛不对,紧忙两步上前拉回她。

女孩气得深深呼吸,后背起伏,看向青年的一双眼里满是仇恨。

她靠在余温身上,声音带了哭腔:“是他!一定是他杀了浩文,夺走了他的腕表!”

青年紧皱着眉头抬首,欲言又止。

他的同伴脸和脖子都红透,强辩道:“我们没有!”

“这哥们就是个大傻逼,烂好人,连鸡都没杀过……”

“你再步步紧逼,别怪我们不客气!”

话音未落,胖青年竟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白刃映着洞外的雪光。

丁茂砚和李明川再坐不住,把两个女生护在身后。

气温降至冰点。

好不容易躲进山洞,竟然转眼就要拼出个你死我活。

余温凝眉思量。眼前剑拔弩张的僵局,系统层出不穷的新花样,自至晋岭以来遇到的种种蹊跷皆浮现在眼前,让人摸不着头绪。

忽然,一个大胆的猜想占据了她的脑海。

余温手指捏紧,蓦地问道:“化作青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贴在她身旁的燕燕怔愣一瞬。

伙伴们硬拗出来的干架姿势迟顿地晃了晃。

而前方,四人的面色却都瞬间难看起来。

余温心里有了把握,上前一步,推测道:“显而易见,这只表不是你的。”

“甚至,你们四个腕上的表,都曾属于过旁人。还有你们现在穿的衣服,踩的鞋子……我说呢,怎么这样不合身?”

一旦买入商品,衣帽鞋裤这些东西都会自动匹配游客的体型,但是这四个人之所以高矮胖瘦得如此突出,很大原因来自于他们身上的衣服格外得不贴身。

胖青年收回手,不自在地拽了拽紧小的袖口。

余温打量着青年们的脸色,更加笃定。

她锁定面色痛苦的高个青年,单刀直入发问:“你,和燕燕的男友是什么关系?”

青年抬头,露出自责的神情。

在对上燕燕的目光后,他长叹一口,仿佛有解释不清的无可奈何:“算了,告诉你们吧。说不定很快,这就不会再是一个秘密。”

可惜,四人明显各有各的想法,见高个青年如此,旁边几人立即想要拦住他。

胖青年的刀子甚至怼在他的腰侧。

青年话含在嘴边,无奈地露出疲惫的笑容。并不是他不想早早坦言,而是他们四个早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福祸相依,也互相挚肘。

僵持间,眼看将要露出水面的真相再次化作沉默。

只听余温蹙眉道:“莫非,是借贷关系?”

山洞里,柴火劈卜作响。

四人诧异抬眸,瞪大的双眼说明了一切。

高青年长舒一口气,像是卸下什么沉重的担子。

余温只是思及几人的蹊跷,故有此大胆猜测。个中细节,还得当事人亲自来讲。

捅破窗户纸的两拨人围炉而坐,连激动的燕燕也平静下来,

青年面向众人,再度诚恳道:“我们没有害死你的男友,事实上,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

“你刚才问我,化成青烟是什么感觉?”青年微微摇头,“很遗憾,我们四个都不知晓。”

“地震发生之时,我们没来得及跑出去,有的被砸,有的被掩埋到窒息。等再次醒来,就已经失去了人的躯体。”

“是啊!”胖青年回忆道,“那感觉很是奇怪,我觉得自己不再算是个人,而成了被封印在抽屉里的一道烟儿,像装中药似的被锁在柜子里。”

“这不重要,关键是哪怕我们化作了青烟,和游客们之间还会再有互动!”

青年面容焦虑:“之所以阻拦你的朋友借钱,就是因为这个。”

“债主名单上都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死了的……或者任务失败的。我们的账户被归在一个叫’阴间银行’的地方,从下一景点起,随时为其他任务中的游客们提供借贷服务。”

李明川恍然大悟:“也就是说,燕燕的男友就是找你借了钱!”

青年点头:“是的,但我还是要说,我没有害她的男友。至少,我在主观上不能做出任何事情,始终是被动地被选择,被动地迎来新的生机。”

燕燕领会到什么,双眸渐渐黯淡。

其余青年解释道:“是啊,在借了钱的游客们化为青烟的刹那,我们就重新出现在这里,继承他们的腕表。”

“也就是……替换。”

久久的沉默。

燕燕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相信他们的话。若如青年们所说,她的男友此时,早已经化成了一道青烟……

丁茂砚看向自己挂零的账户,心里忐忑不宁。

李明川没什么想法,就是心情有点复杂,一口一口地嘬着闷酒。

余温把自己关在帐篷里,抿唇皱眉,思考个不停。如此说来,哪怕未能完成任务的人也还有再一次复活的机会,但前提是,他们得保证自己有足够的钱,才能吸引主动上门借贷的穷鬼游客。

金币,在旅途中究竟有着怎样的作用?

……

过了许久,众人纷乱的思绪忽然被丁茂砚的喜悦声打破:“距离近了!是时浅来了!”

他们闻声看向洞口。

北风呼嚎得越发厉害,刮起一阵阵的雪帘,朦胧了大家的视线。

熟悉的被冻坏的小姑娘迟迟没有现身。

反而是位一瘸一拐的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嘿,我记得你,小姑娘。”

男人狼狈瑟缩,却不忘看向余温,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