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至高无上盛月萧

侍神界正值深冬。

三更半夜,风雪呼啸,巍峨堂皇的侍神宫被漫天雪浪吹得快要看不清。

正阳殿的大门“咯吱”一声,猛然暴躁地打开!盛月萧被赶了出来,踉踉跄跄,脚下磕绊了一跤。

他身形清瘦,相貌眉清目秀,回头向屋内张望了眼,正要开口,一卷被子劈头盖脸,猛地砸到了他身上!

殿内的暖光随着门缝渗透而出,斜映着将地面的积雪染成了一片暖橙。

“大胆!!”

“你竟然碰了孤的床??你碰孤的床!!”

殿内跟着传来不可置信地震怒声。

男人扭头大喝:“这床被褥孤不要了!来人,将这床也拆了!!”

三九隆冬,大雪纷飞。

盛月萧被迫抱着被子,由于身骨实在瘦弱,厚厚实实的棉被压在他身上,竟有种比他还重的错觉,造成他看上去十分憋屈受气的假象。

他一脸无语地想要解释:“方越吟,你能不能先冷静?神使说……”

对面那男人正在气头上:“神使,什么神使!!”

神明与神使乃是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存在。

但这个男人简直高傲得不要命,下颚抬高紧绷,宛如一只怒发冲冠炸了毛的鸡,头顶火冒三丈!那张绝美无暇的俊脸此刻已经被气到扭曲,咬牙怒视:“你不是神明吗?你听他的干什么?你是不是没有主见?!他说什么你就干什么,到底他是你的狗还是你是他的狗?!他叫你到窑子卖身你去不去!!”

盛月萧:“…………”

方越吟修长的手指一抬,往另个方向指去,行为十分离经叛道!颐指气使道:“给孤滚回你的神塔!”

神塔乃是王宫中专门为神明建造的住所,就在王宫的正中央。那座塔金碧辉煌,高耸入云,象征着整个国家乃至侍神界对神明的无上崇敬,崇敬到近乎卑微。

盛月萧吃力地抱着被子,颠了颠:“神塔被我烧了。”

方越吟倏然睁大眼睛,极美的凤眸里写满了不敢相信:“烧了?”

方越吟一时发怒:“怎么?你要造反?就因为孤待你不好?!”

“…………”盛月萧沉吟地瞅着他,眼神似乎写满了“你居然还知道待我不好”?

缓缓地答道:“不是。我只是睡觉时不慎打翻了烛台,醒来的时候,半个塔已经没了……”

他神态淡然,似是安慰地对方越吟道:“但也不必担心,你的宫人们已经赶过去了,剩下的一半兴许还有救。”

“……”方越吟深深深吸了口气!

盯着他的眼神愈发凶神恶煞。

盛月萧面对他满身暴躁的气息习以为常,厚重的被子从怀里下滑,又努力颠了颠,问道:“所以,我现在睡哪儿?”

……

他们之间的事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盛月萧作为神明,降临到侍神界乃是神界最高层的授意。

侍神界中有大国小国无数,每个国家都会有一个神明。

正如其名,侍神界最大职责便是“侍神”。

侍神界的人们上供灵气与宝物给神明。

神明得到灵气,增长了修为与法力,就会通过神使将消息传达给神界。

神界再斟酌考虑,便会抵消天灾,或是给人们降临恩泽。

因此,不管来到这里的神明在神界地位如何,只要是在侍神界,神明就是至高无上的。

但盛月萧显然有些特别。

盛月萧没有记忆,也没有多少神乎其技的神力。

这个国家的国君更是对他凶得要死,没看出半点尊重。他曾一度怀疑自己下凡的时候是头先着地,磕坏了脑子。

据说神明降临的那一天,原本有个盛大的仪式,但盛月萧没见到。

因为神门大开的那一天,所有人都见到,他是被神使生拉硬拽,最后拖着走出来的。

他不省人事,睡得像个四仰八叉的鸡崽。

所谓的降神仪式,根本没有办法进行下去。

当时一国之君的方越吟见到他,气得脸都青了。

盛月萧睁开眼时。

看着床边围了一圈的陌生人,一个头两个大。

最终将视线定在了那个相貌惊艳绝美的男人身上。

那时他就在想……

这个男人可真好看啊。

跟他脑海深处的一个身影很像。

那种感觉就好似隔雾看花,影影绰绰,最后只差一点就与记忆里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再加上那张脸有着盛世美貌的加成。

一眼看上去,差点就让盛月萧心动了。

但最后也是这个男人将他骂得最狠。

方越吟从最开始就对他充满了敌意,在得知盛月萧神力微弱以后,甚至将床边的桌子一举掀翻!

当着众多宫人的面,狠狠摔砸在地上,满眼毫不掩饰的憎恶,尖酸鄙薄地吼道:

“你们看看他!他有什么本事?算什么东西??这样的人也配叫神明,根本就是个废物!!”

“他配住什么神塔,有什么理由教所有人都供着他!!!”

他抬腿狠狠踢倒了窗旁的花架,力道生猛狠厉,带着磅礴的灵力,整个人充斥着深重的戾气。

掀起“咣当”一声巨响!!

“没用的东西,他也配!!”

方越吟面对着他,泄愤般地怒骂。

花架被踹得四分五裂,砸倒了一旁的矮柜发出沉重闷响,花瓶紧跟着“啪嚓”摔在地上,刺耳又令人窒息。

满地散落着碎裂的瓷片,在阳光下映出灼眼的光。

周围的宫人哗啦啦跪倒了大片,慌忙弯着身低伏在地上,颤颤巍巍,砰砰地用力磕头。

可他们求的却不是方越吟。

而是眼里含着恐惧,在乞求神明的谅解。

——不知为何,盛月萧那时竟觉得方越吟有些可怜。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就连方越吟身边的老侍官也跪了下来。

老侍官年近七十,两鬓花白,年迈的声音苍老至极,颤抖着,哀声祈求着方越吟:“君上……求求您别说了……别再说了,饶了我们罢……”

“上神,君上脾气急,求求您别跟他计较,千万莫要怪罪……”老侍官转过头哀求着盛月萧,眸中带着惧怕。

盛月萧没作声。

他抬起眼,将面前的男人又重新审视了一番。

——一个好端端的美人,却凶悍疯癫成这个样子。

脾气暴躁,性情恶劣,凶神恶煞。

刚升起的好感摔得七零八落,只剩下那张脸还勉强能看。

他寡淡地扫量了几眼,只是暗自惋惜。

……真是浪费了这张脸。

神明和凡人不一样。

只要他生来是个神明,即便没有神力,是个废物,也并不影响人们崇敬他。

人们将他供养好了,神界一样会降临恩泽。

方越吟有什么理由对他发火?

那时的盛月萧说不生气是假的。

但世人对美人到底偏爱,包括他也是。

大概他的本质就是以貌取人,只要对上一张好看的脸,怒火莫名就会消去一半。

方越吟不知收敛,像是被怒意冲刷了理智。

听到乞求声,他凤眸里掠过鲜明的憎恶,转头更加愤怒地朝着那群宫人发火,锋锐棱厉的眉眼甚至溢出了杀气。

他下颚线绷紧微抬地睨着盛月萧,浑身戾气深重。

盛月萧没有注意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已经不太记得他说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迷惑,紧接着弯起眼眸。

对方越吟笑了笑。

他笑意不达眼底,本意是想劝这个疯子冷静点,可惜没心没肺的模样像极了挑衅。

方越吟因此恨火中烧,更怒了。

盛月萧笑容顿住,刚要开口解释,忽然觉得鼻尖泛痒,吸了吸鼻子,实在没忍住——

猛地打了个喷嚏:“啊嚏——!!”

方越吟猛然一颤:“……”

侍人们大惊失色。

……这下好了!

没人不知道,他们君上有着重度洁癖!

方越吟面色僵硬,心理作用令他不仅身体颤抖,连洁净不可玷污的内心都在跟这声喷嚏发颤。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存在的飞沫。

三息之后,猛然从虚空中拔出长剑,气恨交加地发出嗡然剑鸣!

比刚才加以十倍暴躁地举起来:“孤杀了你!!!”

……

自从那天以后。

几乎每天都会有大臣、侍官、侍卫、宫人,接二连三的跑到盛月萧跟前来,委婉曲折的表达他们的国君脾气有多么差,但本性有多么好。

他们的国君虽然怪癖多,常挑刺,嘴巴毒,骄矜倨傲,极度自负,还特别爱发脾气……

除了一张无可挑剔的美颜,以及优秀得令人眼红的修为与天资以外,几乎没有别的优点。

……但是!

他们的国君非常公平。

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不分高低,对谁都是如此,这恰恰也是一种优点啊!

盛月萧眯起眼眸,以手抚膺坐长叹,差点就信了这个说法。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大家实在劝说不了他们的君上,因此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盛月萧身上,奢求盛月萧不与他计较,看开一点。

大家都在害怕方越吟这么桀骜不驯,早晚有一天会在神明面前把自己给作死,顺带也连累了这一整个国。

这也是为何他们凤阳国自从方越吟继位以后,整整三年都没敢请求新的神明降临的原因。

盛月萧算是明白了。

方越吟哪里是什么国君?

根本就是个祖宗。

此时此刻。

盛月萧正站在那位祖宗跟前。

衣衫单薄,在冰天雪地里苦涩认命地抱着他的被子,立在殿门口,与方越吟对视。

方美人毫不留情,将指尖换了个方向,朝着远处一指:“别这么看孤!你该好好庆幸,从前碰过孤的床榻的人坟头草已经长得比你还高,而你现在起码还活着!看见宫道上的侍卫没有?让他们给你带路,今晚你去跟老侍官挤着睡!!”

听见这个答案,盛月萧深吸了口气:“……方越吟,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过分?”

“本座无论如何都是神,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朝中的人忌惮神界、人心惶惶,干脆将你这个不合格的侍神国君一举推翻?到那时,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要跟老侍官睡……最起码,你给我找间空房。”

方越吟仿佛看怪物似的,眸色顿时一凛,满眼写着“刁民大胆”!难以置信般审夺地紧紧盯向盛月萧,根本没听见最后一句话。

——盛月萧这还是第一次威胁他!

在此之前,无论方越吟说什么,他可都一副云淡风轻,浑不在意的模样。

“你这是在威胁孤?!”

方越吟怒气更盛,仿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背叛,愈加怒火中烧!

“好极了……孤就知道,你们神明没一个好东西!这才几天你就原形毕露?怎么,你是不是忍不住了?要到神使面前去告孤一状,搬出神界来压孤一头?!!”

“盛月萧,你可想清楚,是你自己跑过来爬孤的床榻,你有什么资格?!”

“枉你好意思说自己是个神明,你配吗?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是什么行为,神界有你这样的神明?!只有窑子里的女.妓才会做出这种事,你们神界难道还会有你这么不知羞耻的神?!!简直可笑至极!!!”方越吟自顾自地飙起怒火。

“……”

盛月萧并不是很注意他在说些什么。

他此刻浑身骨头凉飕飕的,抱着被子,骨子微微打颤,只觉得很冷,又快被冻的打喷嚏了,如果再不进屋里,方越吟身上这件衣袍恐怕又得拿去烧掉。

方越吟忿恨难平,不能忍受自己竟被这样一个人威胁!

他风风火火的转身进了殿里。

片刻之后又走回来。

取出了方才被盛月萧碰过的枕头,泄恨一般砸在了盛月萧身上,怒而发出一声驱逐:“没得商量,走!!”

盛月萧被砸得身子重重一斜,倒退了好几步,火气也隐约冒了上来。

盛月萧看着那张脸。

忍了又忍。

牵强地动了下唇角,凉凉盯了方越吟一眼,勾起淡笑。

还是忍了下来。

……罢了。

狗东西。

凭你这张脸,早晚有天日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