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嗯。”
见书悦两人同时应声,严高谊郑重点头,目光变得坚定:“好,那小人随你们一起去,麻烦二位仙长了。”
“我们要怎么入梦?”书悦又看向于千星。
“稍等。”
于千星从乾坤袖中取出一只香炉置在床榻边的矮桌上。
那香炉由青铜铸成,呈圆鼎形状,造型小巧却庄严。炉身雕满镂空的云纹、花鸟图案,顶盖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古朴而典雅。
他伸指轻拨仙鹤顶盖,一线白烟便从炉身镂空处袅袅升起,怡人香气在屋内缓缓弥漫,嗅之令人心神安定。
榻上的女子果然舒展眉头,攥紧的双手也渐渐放松。
“闭眼,凝神静气。”于千星拨弄着顶盖,补充一句。
“好。”书悦两人不疑有他,依言照做。
见两人皆闭上眼,于千星转眸看向榻上的女子。清亮黑瞳逐渐褪成幽蓝色泽,如水般轻轻荡漾,随即倒映出一片光怪陆离之景。
与此同时,他伸指凌空虚画几笔,周遭空气似是被牵引而来,高速旋转着聚成一个漩涡,又很快归于平息,形成一面光洁水镜。
他看向那面水镜,瞳眸中倒映的景象竟投在上头,呈现出的便是严高谊的妻子在梦中经历的场景。
紧接着,他伸指在镜面上轻轻一触,水镜随之泛起圈圈涟漪,周遭一切跟着褪色,变得虚幻、扭曲,最后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却与镜中景象如出一辙。
“睁眼。”
听到于千星的声音,两人才睁开眼,却见他们已不在原来那间屋里。
只见整个厅布置典雅大方,四壁挂了好几幅名家字画,一张雕花乌木长桌上摆放着一副精致茶具。
形容端庄严肃的妇人坐在桌边的太师椅上,一手端着茶托,另手拈着茶盏轻轻摇动,嗅到逸散的茶香之后眉心微微一蹙,犹豫着低头轻抿一口,眉心蹙得更深,随即将其放下,不再动它。
而她面前正跪着一名年轻女子,裙裾曳地,身姿弱柳扶风,相貌姣好,正是严高谊的妻子。此时头颅低垂,双手置在膝上攥紧,大气不敢出。
那妇人瞥她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取了巾帕轻轻擦嘴,刻薄道:“到底不是正经人家,登不了台面,上好的茶都让你糟蹋了。”
“……是,母亲教训得是。”跪在厅中的女子闻言轻轻一抖,脑袋压得更低,“婉莺给您重新泡。”
“小荷。”
“奴婢在。”
那妇人却不理她,站起身看也不看她一眼,手臂一抬立即有侍女过来将她扶住,搀着她慢条斯理出了厅中。
徒留曲婉莺垂着头跪在原地,跪得脊背微弯,身体不住细细发抖,强撑着睁大眼不让泪珠滚落,置在膝上的双手攥紧成拳。
“莺莺!怎么了,你怎么跪在地上!”
片刻,门外忽进来一名青年,正是严高谊。
他看见曲婉莺跪在地上,双眉一蹙,随即大步上前将她扶起,边扶边关切道:“你怀有身孕,怎么能跪地上?是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
跪得太久,曲婉莺站起时身形还晃了一晃,借力站稳之后忙将双手背到身后,轻轻摇了下头便作势要走。
“莺莺,怎么了?”
严高谊不解蹙眉,忙将她拉住。似是觉出不对,忽低头看她的手。见曲婉莺要躲,便绕到对方身前,强行把人双手捧到自己眼下观察。
虽是出身低下,但曲婉莺的一双手生得细嫩白皙,十指纤长如玉,大概没有受过太多磋磨,指腹却莫名红肿发热,还长出了几个水泡。
“莺莺,这是怎么弄的?”
他一怔,不由抬眼看向曲婉莺,正对上一双湿润发红的眸。他当即明白过来,眉心微拧,低声问:“……是我娘又为难你了么?”
“没有!”曲婉莺连忙摇头,又一下将自己的手抽出,有些赌气似的,说着却有些哽咽,“是、是我自己泡不好茶……”
“这是你泡的?”
严高谊闻言立即看向长桌,只见桌上还摆着那杯茶,随口问了一句便给自己斟了一杯尝了尝。
随即眉头一蹙,放下茶杯,向曲婉莺招手道:“泡茶有什么难的?来,我教你。”
“你!”
未想到他话一说完,曲婉莺便气愤地瞪他一眼,抬脚一跺便转身大步出了门去。
严高谊一怔,忙追上前去,刚捉住对方的手腕便被一下大力甩开,哭着吼道:“别碰我,我讨厌你!”
接着她便剧烈挣扎起来,严高谊见她情绪激动,不敢拦,眼睁睁看着她捂脸飞快跑远了。
而书悦几人此时便站在厅中,围观了全程。
夫妻俩的相貌看上去比之前见到的年轻一些,此时大概是二人刚成婚不久。
严高谊看了半晌,这才回过神环顾四周,大为惊奇:“仙长,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这是令夫人的梦境。”于千星言简意赅答了句。
书悦补充道:“我们现在见到的情景,大概便是她心中无法忘怀的事了。”
“啊?”严高谊讪讪挠了一下头,“这、这不就是件小事么?我和莺莺都成婚好几年了,小宝都多大了,她怎么还记着这件事呢?”
“只是对你来说是小事。”书悦闻言不由沉下脸,转眸直视他的眼睛,“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我们进来这里,是为了帮她解决心中难平之事,将她唤醒的。”
“是、是,仙长教训得是。”严高谊见她面色不好,忙尴尬赔笑,双手紧张交握攥起,“那依仙长看来,小人现在应该怎么做?”
于千星抱臂冷漠道:“她是你夫人。如何哄好她,难道还要问外人吗?”
“不不不……”严高谊忙不迭摇头认错,额上淌落冷汗。
见严高谊额上满是冷汗,尴尬又无措地看着他们,书悦轻叹口气,问:“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做的么?”
严高谊回忆道:“小人是做生意的,平日总要到处跑。那日我归家正要收拾行李准备出趟远门,时间赶,便只托人上街买了些她爱吃的糕点给她送去,之后便离开了。”
“那这一回你便亲自去送。”
“啊?”严高谊睁大眼,不解地挠了下头,“送是可以,但小人要怎么送呢?”
书悦当即转头问于千星:“于千星,我们是可以离开这里的吧?”
“可以,跟我来。”
于千星区别对待得十分明显,见她看过去,语气与目光立时变得柔和,当即往厅外去。
临走出厅外,只见他面前的一片虚无空气如水面一般泛起涟漪,瞬息便恢复平静,随即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正要跨过门槛,忽转过头,向书悦伸手:“书悦,来。”
“……走吧走吧。”
书悦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身侧的严高谊,快走几步,没把自己的手递上去,当先跨过门槛。
果见门槛之外的景象变幻成潼宁江沿岸的街道,两侧商铺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对于她的凭空出现视若无睹,只专注做自己的事。
正环顾四周时,于千星带着严高谊也越过门槛,来到她身侧。
书悦随口问:“令夫人平时最爱吃的是哪家的糕点?你记得么?”
“记得,记得。”
幸好严高谊还是了解妻子的,扫了眼沿街商铺的招牌,辨认出他们的所在位置,便熟门熟路当先往前走去。
书悦两人跟在他身后。
他走进一家糕点铺,身形越过门槛时也如方才一般没入水中,相貌衣着统统变化,一下子年轻几岁,与之前在大厅中见过的模样一般无二。
他似是熟客,糕点铺老板老板见到严高谊便笑起来,热情招呼道:“哟,严老板又来给媳妇儿买冰糕呀?”
“诶,对,给我来上一包吧。”严高谊震惊于自己的变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生意人的本能令他下意识扬起笑,又在柜台上留下足够银钱,“谢谢啊。”
“好咧,这是您的冰糕,接好咯。”糕点铺老板麻利地给他装了好几块冰糕,用油纸细致包好,双手交到他手上。
“好,多谢。”
“谢谢惠顾,喜欢再来!”
严高谊买完冰糕便从铺子里出来,问:“仙长,我买好了,我们这下要怎么回去呢?”
于千星不答,只侧眸看向身后,那里什么也没有,又好似笼着一层透明的水面。
紧接着,他二话不说牵住书悦的手,径直把人往里带,两人的身形很快隐没在空气中泛起的涟漪里。
严高谊迅速迈步跟上穿过那面空气墙,只见那背后竟是一处小院子。
树木葱茏,百草丰茂,一座亭子掩在绿荫之中,飞檐翘角,四面开敞。溪流穿过庭院,在亭下蓄起一汪池塘,清可见底,游鱼惬意来去。
亭中一名女子慵懒靠着围栏,百无聊赖地盯着下方池水,过会儿微微起身,竟跪在长椅上,大半身子都探出围栏,努力向下伸长手臂试图去撩水。
她正是曲婉莺。
恰好一阵大风刮过,她半悬空的身子竟摇晃起来,头上的朱钗慢慢滑落,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而她另一手竟没抓稳栏杆,瞧着快要落下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