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悦看这背影,一下想起在画馆中替她说话的那人。
上回还未道谢,没成想这么快人家又救了她一次。
她好奇转眸看向方才直坠而下,落在她身前的巨大剑影。但未等她看个仔细,那巨剑便如烟消散。
而那帮刺客受了这一击,竟当场气绝身亡。
唯独偷袭她的那个刺客还活着,只是被磅礴剑意逼退到数十丈之外,此时单膝点地,唇角缓慢滑下一缕殷红。
看来此人是故意隐藏了修为,实际境界比书悦高上不少。
他伸手扶正面具,蹙眉问:“二位,此事与你们无关,为何非要插手?”
“这还用问?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不也是吗?”
脱离危险,书悦放松神经,狐假虎威地又展开折扇轻摇。
“谁说的?”
那人立即反驳,又来回打量书悦,随后冷笑一声,嘲讽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画圣。‘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听听,画圣竟说得出这种话!什么‘为世人作画’?呵,说得好听,我看呐,不过是挣取声名的幌子而已,谁知道你的画作是不是——”
于千星面色陡沉,眸中闪过猩红凶光,一道细长的流光剑影从指尖电射而出。
感觉到逼人杀意,那名刺客本能侧过头。
却见那道剑影恰擦着他的脸侧飞过去,连续洞穿了他身后的一列竹子,到数十丈之外仍势头不减,却在继续往前的途中忽然凭空消失。
“你!”
面具崩碎,血液流出,那人忙抬手挡住脸,不再废话,当即遁走。
书悦见事态稳住,轻舒口气,转头看向于千星,恰见对方眸中闪过一道血光。
但血光只出现一瞬,再定睛细看时,只见那双眼瞳黑白分明,澄净剔透,便当是自己看错,躬身作揖道:“多谢大侠出手相助,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于千星。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画圣直呼在下名姓便可。”
对方躬身回礼,神色温和,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忽然正色续道:“画圣的品行为人有目共睹,方才那人所说,画圣千万不可放在心上。”
闻言书悦不由一怔,随即摆手微笑道:“我知道的,多谢于兄宽慰。”
“于千星”这个名字她好像听过,脑中朦胧闪过些画面,光怪陆离,看不清。
说话间,另一边的赵良平终于回过神来,连滚带爬过来道谢。
书悦用折扇阻住对方下跪,笑眯眯问:“大人方才是丢了什么东西,竟连性命都不要了?”
“呃……”赵良平面露难色,忙躬身请罪,“画、画圣有所不知,鄙人丢的是传家之宝,若是丢了,鄙人也该下去跟祖宗磕头谢罪了——”
“好,打住,第二个问题。”书悦握着扇柄轻敲了下掌心,“大人觉得,那些刺客为何而来?”
“这、这……”
赵良平面色发白,头颅压得更低,支支吾吾半晌才含糊其辞道:“许、许是他们看上鄙人的钱财,因此连累了画圣,鄙人实在对不住……”
“罢了。天色不早,还是快些赶路吧。”
见赵良平执意隐瞒,书悦便不再多问,打定主意届时自行摸索。
旁侧的于千星道:“那帮刺客或许会卷土重来,不可掉以轻心。二位若不嫌弃,便让在下陪同吧。”
“好、好!多谢仙长相助!”
书悦还未说话,赵良平便抢先答应,见状也只好跟着点头道一声“有劳”。
赵良平正要招呼随从继续赶路,却见马匹俱被毒杀,马车也在打斗中四分五裂,又回身看向书悦,搓着手道:“画、画圣,此去路途遥远,你看咱们……”
“稍等。”
书悦会意,当即取纸召笔,对照着原样画了几辆马车。
画纸闪过一阵灵光之后,与先前相差无几的几匹马便自发拉着车厢从画中飞奔而出,在空中绕了一周,嘶叫着稳稳落在几人身侧。
“妙!太妙了!不愧是画圣!”
赵良平从未见过画中物竟能具现为实物,不由连连赞叹。
书悦正要搁笔,抬头一看还多了个于千星,便要再画一幅。
对方却抢先制止道:“画圣不必麻烦,这几辆马车足矣。”
“也行。”
书悦没有异议,当即上了一辆马车。
未等片刻,车帘再次掀开,却是于千星探身钻入车厢,与她相对而坐。
见她疑惑看去,对方歉然解释道:“抱歉,最后一辆马车已坐满,在下无意冒犯,实属无奈之举。若是画圣介意——”
“不必。”书悦摇头,“请坐吧。”
“多谢。”
马车很快行驶起来,窗帘被风吹动,露出外头一片苍翠之景,书悦被吸引目光,不由转头看向窗外。
却听对面又开口道:“在下方才见画圣的笔似乎有些磨损,不知画圣可愿将画笔借给在下一看?”
“嗯?于兄还会修笔?”书悦闻言眉峰一挑,转头看去,“你也修画道么?”
“非也。”
对方摇头失笑,不知想起什么,眸光如水潋滟,温声续道:“在下偶然得幸见过画圣的作品,惊为天人,自那之后便萌生兴趣,学了些皮毛。布鼓雷门,见笑了。”
“怎会?”
一提到真画圣的事,书悦便有些心虚,面上却泰然自若地笑笑,干脆利落召出画笔给人递了过去。
于千星双手接过,正放到眼前端详。
忽闻见脑中传来一句暴躁的少年音:“我讨厌你,别用你的脏手碰我!给我放开!”
他不由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向对面。
却见书悦将笔递给他之后又转眸看向窗外,似是察觉他的目光,又疑惑看来,问:“怎么?”
见人对方才那个声音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似的,他不由舒口气,轻轻摇头,回道:“在下只是觉得,画圣当真爱惜这支笔。”
“毕竟是吃饭的家伙。”对方失笑,随口应了一句便又回头不看他。
于千星眸色微暗,面上专注检查,手指却不动声色地用力攥紧画笔,用神识回答方才那句:“这我可没有办法,是师父亲手将你送到我手里的,我不可能拒绝师父。”
“我呸!难道不是你提出的?我就是烂了,碎了,也不要你给我修!”
那少年音啐了声,义愤填膺续道:“我可看见了,你方才是直接上了这辆马车,看都没看别处一眼。那几个随从都没坐马车,怎么可能坐满?”
“哦,没注意。那又如何?”于千星面不改色,“师父现在修为太低,才刚遭遇危险,我必须贴身保护她。而且师父也同意了。”
“那也不行!”似是太过激动,生花笔身微微颤了下,“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脸面待在主人身边!要不是为了你,她也不会——”
似是知道自己说漏嘴,对方猛然噤声。
于千星动作一顿,微微眯眼,追问道:“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没什么,我要休息了!”
对方撂下一句便跑,任他说什么都不再出声,跟个死物一样。
于千星见状只好作罢,用灵力修复生花笔身上的磨损磕碰,又双手给人递还回去。
书悦道谢接过。
骏马星驰,路上没再遇上意外,一行人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一座恢弘庄园巍然立于山间,楼宇林立,云萦雾绕。千级石阶从足下绵延向上,望不到边际。
不愧是大财主,这门面让一些修道门派见了都得自惭形秽。
赵良平亲自带领书悦二人参观,看得出是对自家装潢十分得意,眉飞色舞地讲解一路,比江水更滔滔不绝,还为两人专门设宴。
书悦早已辟谷,并不专注用饭,只暗中观察四周。
一路走来遇上的每位侍从,都与赵良平相同,眉宇间或多或少都带有一缕黑气。
同时,越往庄园深处走,空气便愈加阴湿沉闷,叫人浑身不适。
“画圣,饭菜可合胃口?”见她动筷不多,赵良平又吩咐侍女给她呈上些别的吃食。
“八珍玉食,回味无穷,多谢大人款待。”
书悦随口答了一句,转移话题道:“说来,不知大人要将画置于屋中何处?”
赵良平低头沉吟,却将问题抛了回来:“依画圣之见,挂在何处最为合适?”
“大人求画既是为了保平安,那自然是……”书悦声音微顿,展扇一笑,“挂在家里最需辟邪的地方。”
“画圣说的极是。”赵良平面色微白,僵了会儿才回过神,掩饰性地招呼二人用饭,“二位不必拘礼,来,吃菜,吃菜……”
入夜,书悦掩上房门出去,随意逮着一个守夜的侍女问明于千星被安排在哪间客房,便摸了过去。
她左右看看,抬手轻叩房门,悄声问:“于兄,于兄,可是睡下了?”
“画圣找我?”
稍等一会儿,屋门从里侧被拉开,书悦下意识抬眸,却见眼前的青年似是刚刚沐浴,只着一身白色深衣。
衣襟半湿微敞,露出纤长脖颈与两截清晰锁骨,甚至隐约透出胸腹肌理轮廓,鲜明紧致,如山峦连绵。月华流动,衬得肌肤莹润如雪。
乌发松散挽着自肩颈垂落,末梢湿润些许,浅淡而雅致的木香被夜风送入鼻中。
书悦睁大双眼,连忙回身避开:“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休息了,无意冒犯,还请于兄不要放在心上,我什么也没看见!”
“画圣不必自责,是在下鲁莽,冲撞了画圣,抱歉。”
于千星攥紧手指试图以此捺住逐渐热烈的心跳,喉头轻滚,嗓音微哑。
“不知画圣深夜前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