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妒生花

裴云卿心里有些苦恼。

——师尊这次出山给他寻了个小师弟。

小师弟尚且是个还未长开的稚嫩少年,却已独具风华,可以看出日后定是个俊俏非凡的公子郎。

裴云卿眼里有些怅然若失,他不再是师尊唯一的徒弟了。

师尊还吩咐他给小师弟安排住处。

想到这,他对新来的小师弟便冷下了心,一言一行皆携上了例行公事的疏离感,“灵云峰上还有一间空屋子,我领你去。”

不带半点亲近之意。

小师弟萧羽然不过是个半大少年,他垂着头,站姿端正,瞧上去很是乖巧。

实际上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萧羽然并不像表面上那般镇定,暗地里他的双手紧攥着衣袖,藏着些初来乍到的局促。

明明告诉自己要稳重守礼,给师尊师兄留个好印象,可他却忍不住拿眼偷偷觑裴云卿,师兄长得可真好看啊!

雪白的衣,乌黑的发由发带半束着,几缕垂落颊边,只半敛着眼,便好似一腔风月,尽入其中。

他原本以为师尊已经是那九天之外高不可攀的谪仙人了,不想师兄也是个神仙散人般的人物。

师兄已经往外面走了,他连忙跟上。

他们出来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最后的暖色余晖已经消散完全,黑幕紧接着换上,像藏了个吞人的怪物。

萧羽然从小就有些怕黑,又怕唐突了师兄,只敢像个小尾巴紧紧赘在师兄后面,师兄身姿颀长,背影翩若惊鸿,仿若让夜行的人心安的那道光。

他心里一动,悄悄上前捏住了师兄的衣角,猛然像是胸怀里揣了一只沉甸甸的兔子,即将呼之欲出。

发现师兄并未推拒他后,他的嘴角翘起了心满意足的弧度。

不多时,便到达了目的地。

完成了师尊交待的任务后,裴云卿抬腿便走,一刻都不想多留,“以后你便住在这。”

萧羽然心里不愿一个人住在这黑漆漆的荒凉地方,但又怕说出来遭到师兄嫌弃,只好克制地站在原地,“多谢师兄!”

他目送着师兄离去,一双漆墨点就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感应到人息,受阵法驱使,虚若阁里的长廊燃起了一盏碧海灯。

灯光如豆,虚虚暗暗,并不如何敞亮,如月光一般温柔散开,搭在归来的裴云卿身上像是匹上好的银缎,衬得那张脸愈发如梦似幻。

裴云卿立在门下,迟迟没有进门。

此时的他并不好受,他心里仿若受万千蚁虫啃噬,抓心挠肺得痒,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异常汹涌。

——他在嫉妒。

就这样在乎那个唯一的地位吗?

裴云卿心下涌起一股接近于恼怒的烦躁,“停下!”

这样强烈的情绪,而引起的原因不过是他的师傅收了一个新徒弟,裴云卿眼里露出一丝清醒的疲态,其中又掺杂着几分迷茫,他垂下了手,进了屋。

背影被灯光拉得老长,清清淡淡的,分外缥缈。

萧羽然这晚睡得并不安稳,一合眼是浓稠的血色,睁开又是深郁的墨色,他在红与黑中不停坠落挣扎。

翌日,萧羽然顶着眼下的青黑下了床。

今天要开始他的第一堂早课。

即使精神不济,但他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会面感到有些振奋。

到现在萧羽然都有些不敢相信,软绵绵的脚下有几分如同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明明前日他还一无所有,而以后他就有师尊有师兄了!

再也不是孤伶一个人了。

这么想着,他的脚程都轻快了些许。

更令人愉快的是,上山的路上他碰见了心心念念的师兄,不远处裴云卿正一手握着剑,另一手负在背后,徐徐向前走着,身上衣物单薄,收束出的身型削瘦清俊。

背影惊鸿,一如昨晚。

萧羽然抿出一个稍嫌羞赧的笑,一路小跑着,想追上裴云卿。

哒哒哒的脚步声在静谧的竹林里尤为明显,只要是有耳朵的人便会知道是奔向他来的,可裴云卿连头都没回,脚步甚至隐隐有加快的架势。

萧羽然费了一番劲才跑到他身边,额上逼出了一滴汗,他不甚在意地用衣袖抹掉,“师兄起得好早呀!”

他的眸子晶亮亮的,充满了孺慕之情,像极了一只离巢已久骤然归来的雏鸟。

修仙之人不知岁月,昼夜不分地修炼不过是常态罢了,更何况只是起得稍微早一点,实在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萧羽然尽管夸赞得真心实意,却不会教裴云卿生出一丝愉悦。

裴云卿颇为冷淡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他的目光只在萧羽然揩汗的时候在他身上停留过一瞬,随后便目不斜视地直往前走了。

黑发剑修的反应太过冷漠了,似是完全不想理这个新来的小师弟。

萧羽然身量还未长开,步子迈得又小又急,才勉强缀在后面。

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萧羽然懊恼极了,他在人间也算摸爬滚打了几年,自是察觉到了裴云卿对他的不喜。只是他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没练就到立马能知晓原因那般炉火纯青的地步,不由得十分纠结。

他在想师兄是不是生性喜洁,他出身不好,家教也不严,刚刚擦汗的动作定是很不好看,惹得师兄厌恶了。

他略带惆怅地望着师兄的背影,一如昨晚。

师兄的眼神像是身后竹林里的雾霭,轻飘飘的,他抓也抓不住。

真是令人苦恼!

萧羽然咬起了下唇,他该怎样才能讨师兄欢心呢?

然而他自觉生了个笨脑子,只好一路都不甘心地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