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打从明瑞开口的那一刻,她就能猜出他想说什么,是以她早已想好应对之词,

“皇祖母特准我陪着德勒克一起读书,有何不妥?”

她拿皇太后来挡枪,明瑞无可指摘,但眼下情况有变,“德勒克受了重伤,最近一段时日都不能读书,往后你不必再去见他。”

他这命令的语气令她很不舒坦,“见不见他是我自己的事,你无需多管。”

好言好语的哄劝,她却不当回事,明瑞心下着急,只能拿亲戚关系说事儿,“你我也算表兄妹,我不希望旁人对你说三道四,这才特地提醒,并无恶意。”

然而容锦问心无愧,并无顾忌,“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跟德勒克只是好朋友,在一起仅仅是互相学习蒙文和汉文,仅此而已,信不信由你,旁人的想法我管不着,也不想当回事。”

冷然道罢,容锦明眸淡垂,绕过他径直离去。

琢磨着她的话,明瑞苦笑连连,朋友?她真的只把德勒克当朋友吗?那么德勒克呢?又是否揣着其他的心思?

心情烦闷的明瑞越想越憋屈,回到房中便命人上酒菜,请和亲王府的世子永璧过来吃酒。

永璧倒是乐意奉陪,可看明瑞一杯又一杯,颇有些借酒浇愁的架势,不由纳罕,问他有什么烦心事。

明瑞只道没什么,继续斟酒,与永璧碰杯。意气风发的少年不似从前那般自信悠然,他的面上已被愁雾笼罩,永璧总觉得不大对劲,故弄玄虚地掐指道:

“我来帮你算一卦,你的功课很优秀,师傅经常夸你,应该不是为学业,最近你没回家,大约也不是为家事,那应该就是情场失意,为我小妹惆怅?”

被戳中的明瑞眸光一怔,只觉烈酒入喉格外苦涩,仰头饮尽杯中酒,却仍旧不肯说出心里话。

实则不必他多说,永璧大致也能猜到是为何事,“从前锦儿待你还算和善,你对她亦有好感,自从德勒克来了之后,她与德勒克越走越近,与你反倒渐行渐远,你心里吃味,苦闷难舒,这才拿酒灌自个儿吧?”

长叹一声,手持酒盏的明瑞微歪头,苦笑连连,“连你也看得出来我对她的心思,她怎就不明白呢?”

他还想倒酒,刚掂起酒壶,就被永璧给夺了去,只因他很清楚,不把这事儿捋清,便是喝再多也无用,

“咱们日日待在一处,我自是更了解你,你与锦儿本就见面不多,你又不曾与她表明过,她不懂倒也正常。”

明瑞不是没想过,只是不得不顾忌,“她的婚事由皇上做主,我表明心迹又有何用?”

“跟锦儿说的确无用,但你可以跟你的姑母说。”说到此,永璧凑近他,压低了声道:

“即便皇上做主,也会询问皇后娘娘的意见,所以你得事先跟皇后讲明你的心意,万一哪日皇上跟皇后提及锦儿的婚事,皇后随口说起你,不就成其好事了吗?”

姑母的性子倒是温和,但她的规矩也很多,对待族人尤其严格,“可皇后娘娘教导过,不让我们打着皇亲的名义为自个儿谋取什么。”

正因为谨记这一点,是以明瑞从未主动向皇后表态。

永璧却认为无可厚非,“若是为官途,的确不能找皇后,毕竟后宫不能干政,但若是为婚事,那就无所谓了,我们皇室本就时常与你们富察家族联姻,即便你不说,皇上也会考量。”

永璧之言为明瑞点燃了一丝希望,他突然觉得,这法子倒是可以试一试,但一想起容锦那冰冷的态度,他又黯然神伤,

“可容锦不愿搭理我,她明显更关心德勒克。”

“那就想办法拆散他二人。”

拆散?说着容易做着难啊!“我只说了一句,不让她去找德勒克,她便开始恼我,对我摆脸子。”

“直说肯定不行,得换个委婉的法子……”

那天晚上明瑞喝的有点儿多,以致于次日醒来之后他根本不记得前一晚说过些什么,只记得自己拉着永璧喝了很多酒,永璧提议让他向皇后表明心事,至于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印象。

虽说他是皇后的侄儿,但皇后贵为国母,常年居于后宫,并非他想见便能见的,得凑个合适的机遇才成。

经过永璧的提点,明瑞还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只等着哪日偶遇皇后,再道出心中祈愿。

次日午后,散了学,永琪担心德勒克的伤势,特地来看望他,行至长廊处竟意外的发现永琨的身影,但见他立在廊下,时不时的往前张望着,踟蹰不前,却不知是在琢磨些什么,

“永琨?你怎会在此?你想干什么?该不会又想坑害德勒克吧?”

被发现的永琨站直了身子撇嘴道:“瞧你说的,好像我这腹中只有坏水一般。”

不然他为何这般鬼鬼祟祟?永琪再三追问,他才说了实话,说是想去看望德勒克,可又不好意思进去,这才徘徊不前。

想必昨日皇姐的那番话他听进了心里去,才会改变主意吧?思及此,永琪十分欣慰,

“你能想明白就好,我跟德勒克还算熟识,走,我带你去见他。”

说着永琪便拉着他往前走去,永琨原本还在犹豫,被永琪这么一怂恿,他已然没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跟上永琪。

彼时德勒克正坐在榻前,左手持书,闲闲翻看着,顺道儿等着容锦的到来,容锦还没来,竟来了两个孩子。

瞧见永琪之际,德勒克展颜一笑,起身相迎,待瞄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时,德勒克笑意顿僵,神情明显不愈。

永琨见状颇觉尴尬,“我就说吧!他不会欢迎我的。”

见他要走,永琪急忙将他给拉住,“人家德勒克又没下逐客令,你慌什么?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这来都来了,不说点儿什么岂不白跑一趟?犹疑半晌,永琨将心一横,鼓起勇气道:

“我姐说了,做人得知恩图报,你救了我,我必须报答你,这些补品是送给你的。”

说着他示意门口的小太监进来将补品奉上,德勒克淡淡的看了一眼,默然收回视线,并未接腔。

估摸着德勒克还在恼他吧?永琨暗恨自个儿就不该来,看人脸色,忒没面子。

为缓和气氛,永琪在旁干笑着打岔道:“永琨真是有心了,德勒克,你就收下吧!”

生怕他拒绝,永琨抢先道:“我这人恩怨分明,该感谢的我肯定得谢,但这并不代表我在向你低头,不代表我要跟你做朋友。”

说得好似他多稀罕一般,“除了容锦之外,我不需要朋友。”

一旁的永琪听到这话,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不过他也明白自己跟德勒克才相处,尚未能交心,实属人之常情,他相信,只要他真心相待,总有一日,他能成为德勒克的朋友!

自我安慰的永琪不再胡思乱想,从中调解,“你们是不缺朋友,但也别树敌啊!过去的事就让它一笔勾销吧!只要你别再找德勒克的麻烦,我想德勒克也不会记仇的,是吧?”

过往的那些仇怨,真的可以彻底消解吗?永琨是真心道谢吗?这孩子时常以捉弄他为乐,又怎会突然转性?

就在德勒克生疑之际,门外忽然传来鼓掌声,众人抬眸便见一里着青色葡萄纹衬衫,外罩水色坎肩儿的姑娘进得门来,

“永琪说得对,德勒克他不会记仇,但琨儿你不能得寸进尺。这是最后一次,希望你好自为之,若再让我知道你包藏祸心,坑害德勒克,绝不轻饶,定会告知皇祖母,严惩于你!”

瞄见家姐的身影,永琨顿觉头疼,“皇姐你永远都是这么偏心,我觉得德勒克跟你才是一家人。”

容锦闻言,生怕德勒克尴尬,当即屈指给了永琨一个栗子,“瞎说什么呢!臭小子,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儿。”

然而德勒克却觉得这是认识永琨以来,听他说的最悦耳的一句话。

担心姐姐又训他,永琨办了个鬼脸便给永琪使了个眼色,永琪识趣告辞,不耽误大人们说话。

待这两个孩子走后,容锦摇头嗤道,“我这弟弟总没个正形,说话没大没小,你别放在心上。”

当她看向他时,却见德勒克唇角含笑,似在思量着什么,容锦不由好奇,“你笑什么?说出来让我也开心一下。”

“嗯……没什么。”实则他是在回味永琨的那句话,不过这种事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干脆打岔说起了旁的。

容锦问及他的伤势,他只道比昨儿个好多了,但还是不能使力,稍一不小心就会疼痛,睡觉时都不敢乱翻身。

“那你可得小心些,尽量平躺着,白日里得吊着,晚上记着把胳膊放平,侧躺容易压到,对伤势不利。”

容锦打算继续读书给他听,他却说今日要练字。

容锦极为震惊的望向他,“你的右手臂都伤成这样了,如何写字?”

“不是还有左手?我好不容易才学会汉字,若真如大夫所言,几个月不动笔,可能会忘记。”是以德勒克决定尝试用左手练字,不管写得怎样,至少每日练习可以增强记忆。

拗不过他,容锦只好替他磨墨,看着他左手拿笔,认真练习的模样,容锦心下微动,只觉这个少年的性子远比她想象得更加坚毅。

他很珍惜这学习的机会,并未把读书当成一种任务,而是当成了爱好,发自内心的想学好汉文,哪怕手臂重伤,他也可以想方设法的去练习,这样的毅力,着实令她钦佩。

既然他有这样的恒心,她就该陪着他一起,右手已然写顺,再用左手写格外困难,才练好的笔划又变成了歪歪扭扭的字迹,不过德勒克并不气馁,他很有耐心的继续练习,只要容锦在他身边,让他做什么他都乐意。

然而世事难料,这样美好又温馨的日子只持续了三日,第四日就出了变故。

当天下午,容锦如往常那般离开寿康宫,准备去找德勒克,刚行至宫门口,就被雅嬷嬷给叫住,

“公主若是要去见世子,那就请止步,裕贵太妃交代过,您二人不便再相见。”

容锦时常出入寿康宫,还无人敢拦她,今日这嬷嬷居然不许她出门?容锦不明其意,“无端端的,为何不许我见他?”

“此乃主子的意思,老奴也不清楚。”

疑惑的容锦只好去求见她的祖母,问及因由,方知是有宫人说闲话,传到了祖母耳中,祖母才不许她再去。

轻拨着手中的蜜蜡十八子,裕贵太妃温声道:“虽说皇太后准你教德勒克汉文,但你也不该与他走得太近。莫忘了,你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在他书房一待便是许久,对你的名声很不利。”

这些个陈词滥调她都听够了,容锦不满撇嘴,小声嘀咕道:“我们只在一起读书而已,清清白白的,并未越矩。”

“他这回伤筋动骨,少说也得修养百日,读书之事暂缓,你莫再去见你。”

容锦不由生疑,总觉得这话似乎在哪儿听过,仔细一回想,这不就是明瑞的说辞嘛!前几日明瑞才说过她,没两日祖母就插手此事,八成是明瑞捣的鬼!

思及此,容锦心下窝火,誓要去找明瑞问个清楚。但若无凭无证,他肯定不承认,于是容锦吩咐月蓝去打探,最近都有什么人来见过她祖母,待问清楚之后,她才去往寿康宫的宫门口。

不出意料的是,她又被拦下了,容锦下巴微扬,小山眉微蹙,“祖母只说不许我去见德勒克,可没说不许我出宫门。”

雅嬷嬷赔笑道:“主子交代了,公主您若要出去,便让老奴跟着您。”

得!祖母这是找人看着她呢!反正她又没撒谎,跟便跟吧!只要能出去就成。

这会子明瑞应该在校场那边,于是容锦直接去往校场,差了个小太监去将明瑞给请出来。

得知容锦来找他,明瑞略觉吃惊,只因她已有许久不曾主动来见他,却不知这会子过来是为何事。

当他满怀期待的过去时,却见容锦沉着一张脸,肃声质问,“上回我就跟你说过,莫管我的事,你倒好,居然直接到祖母那儿告我的状!”

方才容锦已将雅嬷嬷支开,命她候在远处,是以这会子她说起话来并不客气。

骤然被训,明瑞不明所以,“最近我忙着读书练骑射,并未去过寿康宫,何来告状一说?”

“你是没去过,但你指使我哥,让他去告状,否则祖母怎会不许我见德勒克?”容锦命月蓝打探,方知永璧昨日来给她祖母请安,今儿个祖母就将她给拦下,明显有蹊跷。

明瑞毕竟是外男,平日里无甚机会进寿康宫,但永璧可是裕贵太妃的亲外孙,他想进去很容易,是以容锦认定他二人串通起来,故意坑害她。

然而明瑞并未指使过永璧去做什么,他只在那日醉酒后诉过苦而已,依稀记得永璧说他会想办法,至于办法到底是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去问,难不成永璧所谓的好办法就是让裕贵太妃干预此事?

倘若真是永璧所为,那这事儿还真跟他脱不了干系。永璧好心帮他,他总不能将责任都推给永璧,于是乎,明瑞主动担责,说是他的意思。

容锦一听这话,越发恼火,“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针对我,说我的坏话?”

她居然会这么想?明瑞的一颗真心被误解,一时间竟不知该笑还是该伤悲。有些话,他一直藏在心里不愿明言,可是这一回,她是真的生气了,他若不解释清楚,只怕她误会更深。

机会稍纵即逝,明瑞也不愿继续煎熬,将心一横,干脆道出心里话,“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是针对你,仅仅只是因为喜欢你,我不想看见你跟德勒克那么亲近,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