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这个臭小子,做错了事居然还如此强势?他怎么好意思质问她?“若非德勒克救你,你就该被马踩了,我关心你的恩人有什么错?”

永琨不屑冷哼,“是他自个儿冲过去的,我又没求着他救我,这能怪我?”

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简直令她匪夷所思,容锦气得直发颤,怒指恨斥,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感恩的弟弟?德勒克是为救你才受的伤,但凡是个有血性的人也该有所动容,你非但不感激,反倒还说风凉话?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这人就是没心没肺,只有德勒克才是最好的,你赶紧去看他,少在我跟前啰嗦!”

这两姐弟吵得不可开交,明瑞都不知道该帮谁,只好从中调停,“容锦,琨儿他受了伤,身子不适,说话难免带刺儿,你莫与他一般计较,暂时先别追究责任,等他伤好些再说吧!”

若非还挂念着德勒克的伤情,容锦真得好好教训这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

“好好待在这儿养伤,顺便反省自个儿的所作所为!”

撂下这么一句,容锦愤然拂袖离去,明瑞又嘱咐了他几句,而后也跟着离开。

屋内就剩永琪还在,永琨心情不好,干脆下了逐客令,“五阿哥,我想歇会儿,你先回去吧!不必陪着我。”

忍了又忍,永琪终是没忍住,道出心中所想,“永琨,平日里你总爱给德勒克使绊子,他虽恼你,却从未报复过,只是默默容忍着。这回你出意外,他本可以不管你,但他却不计前嫌,不顾危险的跑去救你,以致于胳膊骨折,受了重伤。

我觉得皇姐说得对,德勒克是你的恩人,你应该去跟他道个谢。倘若你真的无动于衷,还是针对德勒克,那我……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我真的瞧不起你!”

永琪脾性温和,甚少说狠话,这一次他实在看不惯永琨的所作所为,才会鼓起勇气道出心里话。该说的他都说了,至于永琨如何抉择,永琪无法替他决定,随即转身离开,让他好好休养。

接连被指责,永琨的心里波澜丛生,久久难以平静,转过身去闷闷的躺在帐中,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且说容锦慌里慌张的去往德勒克的房中,彼时大夫刚给他包扎好伤口,太监已经去太医院拿药,只有云霜在此侍奉。

瞧见公主到来,云霜给公主斟了杯茶,而后福身告退,关上房门。

目睹德勒克用纱布吊着手臂的模样,容锦既疼惜又愧疚,行至桌畔坐下,询问他的伤势。

德勒克勉笑以应,只道无甚大碍,“只伤到手臂,旁处无伤,不严重,你别担心。”

“都骨折了还不严重?”容锦越想越自责,鼻翼间的酸涩呛得她双眼通红,泪珠不自觉的悄然滑落。

德勒克见状,登时慌了神,“哎?你怎的哭了?”

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姑娘家因他而落泪,这一幕对德勒克而言极为震撼!紧张而懵懂的他下意识抬指帮她擦拭泪痕,滚烫的热泪触及他指尖的一刹那,德勒克只觉有股热流自指腹的纹理间缓缓流淌至心田,那种奇怪的感觉难以言喻。

此刻的容锦已被懊悔吞噬,哽咽哭道:

“都怪我一意孤行,非得让你去校场,否则你也不至于受伤。我还想着只要你混入他们中间,日子一久,琨儿便不会再针对你。如今我才晓得,以德报怨这种法子在他身上根本不好使,他就是个薄情寡义、铁石心肠之人,任你对他再好也无法感化他。”

实则德勒克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伟大,永琨从一开始就针对他,言辞上折辱,行动上坑害,他不是圣人,不可能对这样一个人怀有慈悲之心,容锦不是外人,他从不想瞒她什么,

“我救他,并非以德报怨,只因他骑的是我的马,若他因清风而受重伤,不管是不是他的错,我都难辞其咎,清风也会被连累。我不希望被他追究责任,才会尽力营救,仅此而已。”

得知他的真实想法,容锦非但没有觉得他自私,反倒觉得他很真实,她想化解两人的矛盾,还不是因为永琨是她的弟弟,算来这也是她的私心。

她以为自己是为德勒克好,实则她并未真正站在德勒克的立场去考量。假如有姑娘家像永琨这般屡次坑害她,她大约也无法原谅吧?

想通这一点之后,容锦突然就释然了,“抱歉啊!我不该逼你去做什么,你也不必因为他是我弟弟就一味容忍,往后他若再做过分之事,你直接揍他便是,不用给我面子。”

她的泪水打湿了眼睫,不住的往下落,似珍珠一般,轻柔却又沉重的洒在他心田,每一颗都令他无比珍视,德勒克突然就消了气儿,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揍他倒不至于,小屁孩一个,懒得搭理他,等我学好功课,尽快离开这个启蒙班,就不会跟他有太多交集。”

他倒是看得很开,任何事到了他那儿都可以化繁为简,相较之下,容锦忽然觉得自己太过斤斤计较,想得太复杂,才会给自己增添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点了点头,容锦忍泪道:“你说得对,顺其自然吧!不过这段时日你得好好休养,等养好伤再学习也不迟。”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有太监来报,说是乾清宫的李总管奉皇命来看望世子。

容锦暗叹不妙,李玉是皇帝身边的人,让他看到她在德勒克屋里,终归不太妥当,于是她刻意回避,行至架子床后藏了起来。

得知德勒克受伤,乾隆特地差了李玉过来,赏赐诸多补品,又问及他的病况和当时的具体情形。

虽然容锦交代过,不必顾忌她的颜面,可永琨毕竟是容锦的弟弟,德勒克若是跟李玉讲出实情,李玉势必回如实禀于皇帝,万一皇帝训责永琨,容锦肯定也会担忧的吧?

思前想后,德勒克终是没说实话,避重就轻的复述了一遍,只道清风不习惯让陌生人触碰,才会出现意外。

实则李玉来之前已有耳闻,大致晓得是个什么情形,李玉暗叹世子还是很有分寸的,并未指责永琨。欣慰的点了点头,他才接着道:

“世子初来京城,难免会有磕绊,皇上御笔亲书了一副字,赐于世子。”

德勒克正准备跪下接字,李玉顺手将他扶起,“皇上说了,世子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说着李玉恭敬的将那副字奉上,德勒克卷开平铺在桌上一看,但见上写四个字:

吃亏是福。

他不懂其意,李玉也没有过多解释,就此告退。

待李玉走后,容锦才从架子床的后侧方走了出来,彼时德勒克正坐在圈椅上,盯着那副字发呆,好奇的容锦绕过桌案,立在他身侧瞧了瞧,瞄见那几个字,略一思量,她已然明了,

“吃亏?看来皇阿玛对你在上书房的遭遇了如指掌啊!”

那就更奇怪了,“皇上既然知道,为何不管?他是在维护永珹和永琨?”

“原因大概就在最后一个字,”指着那个福字,容锦兀自琢磨着,

“皇阿玛认为吃亏是福,他应该是在考验你,历练你,想看看你在那样被人孤立针对的境况下会有怎样的反应。今日之事的原委他肯定一清二楚,特地派李玉询问,就是想看你如何作答。”

当时德勒克并未多想,只是念及容锦才没说实话,这会子听容锦这么一说,他反倒心里没谱儿,

“那……我答的对吗?”

圣意难测,容锦也不敢确定,只能凭借李玉的行动来猜,“李公公进门时只将补品送上,这幅字单独揣着,并未显露出来。你答完之后,他才将这幅字交给你,想来是没错的。若真有错,他应该不会拿出来。

你从不惹事,面对他们的刁难,并未想过报复,只专心读书。即使琨儿做错你也没有告他的状,这般独立隐忍的性子,皇阿玛应该很欣赏。”

帝王的心思果然太深沉,侥幸过了一关的德勒克并未感到欣慰,反倒越发觉得京城的水太深,水面看似平静,实则下方皆是旋涡,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他无法猜测每一个人的心思,只能做好自己,不去琢磨复杂的人心。

又坐了会子,容锦打算回去,嘱咐他好好休养。德勒克见状,登时坐直了身子,面上难掩不舍,

“你才来一刻钟,这便要走?”

“大夫交代过,你得多休息,我不能总坐在这儿耽误你。”容锦是为他考量,他却不愿让她离开,借口道:

“手臂疼,睡不着,想让你陪我说说话,不让写字我还可以看书。”

既如此说,容锦也就随了他的意,拿了本唐诗过来,与他并肩坐着,一起研读诗句。

她的声音一如清泉叮咚,婉转动人,抑扬顿挫掌握得恰到好处,格外引人入胜。每每听着,他便心静神宁,忘却烦忧。

在她朗读诗句之际,德勒克不自觉的侧眸望向她,她那清丽的容颜,密翘如蝶翅的长睫,每一次眨动皆如一根羽毛自他心间轻轻掠过。

如水般清澈,似星般明亮的眸子,像两汪幽潭,吸引着他的目光,开合的唇瓣红润薄巧,诉说着最动人的词句,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轻易令他恍神。

但当他察觉到她将要看向他时,他又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佯装认真的看着书上的字句。

窗外鸟鸣声声,花团锦簇,屋内的读书声朗朗不绝于耳,容锦又陪他待了半个时辰,直至宫人将煎好的药送来,看他喝下,她才起身离开,说是明日再来看望他。

待她离开乾西四所时,日影西移,酉时已过。

行至假山处,刚要拐弯,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容锦惊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明瑞。

“你是去看望德勒克的吗?他刚喝完药睡下,你明儿再来吧!”

明瑞黑着一张脸,并未接话,默了许久才沉声提醒道:

“世子受伤,你去看望无可厚非,但你在他房中待了将近一个时辰,你就不觉得不合规矩吗?”

他怎会晓得她待了多久?容锦笑容渐凝,“你不是在跟踪我吧?”

“我只是在等着你而已。”方才从永琨屋里出来,得知她要去看望德勒克,明瑞便候在此地,想看看她何时出来,未料这一等竟是这么久。

容锦狐疑的望着他,“等我何事?”

“有些话,说出来你可能会不高兴……”明瑞的话尚未说完,容锦便将其打断,

“那就别说了,你不说,只有你一个人不高兴,你说出来,大家都不高兴。”

“……”明瑞忽然觉得,容锦对他似乎越来越没有耐心,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说,

“旁人不会当着你的面儿说,只会在背后指指点点,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更深些,所以我不能袖手旁观。容锦,你是个姑娘家,实不该与德勒克走得太近,以免惹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