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旧日邮轮(9)

“回?到现实社会?我们为什么要回?去?”

“想想,完成这一切,我们就能见到伟大的丰饶女神,我们将脱离肉|体沉重的束缚,用轻灵的灵魂回?到女神的体内,我们将会像亚瑟王一样回到阿瓦隆,迎接永恒的生命!”

船长几乎癫狂。

槐梦把刀架在船长脖子上:“你是第一个发现沉没大陆和丰饶女神的人,是你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冯见知他们,是吗。”

“当然。”船长此刻已经生死看淡。

“那么,”槐梦不怎么抱希望的问道。

“停止召唤女神的方法,你有吗。”

船长死死闭着嘴,不肯回答。

槐梦投降般的举起手?,他转身,带着歉意向身后的幸存者说道:“很抱歉,我找不到停止祭祀的方法,恐怕我们都要死了。”

他指着身后的船长说:“他不肯说。”

这些?人刚刚从邪|教徒手?中活下?来。他们在现世得到的文明礼节已经崩溃,脑子里?像丛林野兽般,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活下?来。

几?个人双目交汇,随后走向船长。

槐梦对他们说:“我去另找办法。”

接着离开了驾驶室。

在大门关合的时候。

隐隐约约听见了拳拳到肉的痛殴声和扭曲的惨叫。

……

邮轮顶层办公室。

从立式玻璃窗可看外面黢黑的天空和海洋。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丰饶女神号”这孤孑的光点。

光点在波涛中沉浮。

无?际的海洋将血腥气吞没。

冯陈新颓然跪在地上。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咬牙切齿看着冯见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啊!”

“我们明明说好了,只杀槐知秋一个人就好了啊!”

“冯、见、知!”

冯陈新咬牙切齿地指着外面,他胳膊抖得不成样子。

“你知道外面都有谁吗,你毁了冯家的一切!”

“哈。”

在微微抖动的船体中,冯见知仍旧稳稳站立。

他高举双手,沉迷道:“那可是我们伟大的、孕育一切生命的丰饶之女神啊。”

“这些?肉牲不过是祭品。”

“再说,我怎么不敢。”

“毁了你,就会毁了冯家吗。”

冯见知居然好心情地抽起雪茄。他好像容光焕发?般:“活动是你举办的,人是你邀请的,他们死了,跟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不论是把你判刑,还是把你千刀万剐,我都一一奉行。”

冯见知的恶意几乎流露出来:“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让你这个小杂种继承我的产业吧。”

“至于槐知秋。”

“也?不用你费心。”

冯见知吐出一口烟雾。

“槐知秋有用,她是献给神的上佳祭品。唔,你也?不算白忙活。”

他弯腰,拍了拍冯陈新的侧脸,接着走出办公室。

站在最顶层的走廊中。

向下?看便能将血色舞池收入眼帘,鎏金的装潢和红色帘子撕扯在一块,碎裂的水晶串珠根根崩裂。

空气中仿佛多了什么。一种莫名的战栗感顺着冯见知的鼻腔涌入肺脏。

他对着被鲜血染红的丰饶女神号内舱狂笑。

振臂高呼:

“让我们祈祷,伟大的、孕育一切生命的丰饶之女神,在此降临!”

船舱中无?数邪|教徒同时高举双臂,发?出无数重叠的、疯狂的呼唤声。

接着。

空气好像撕裂般,发?出一种音爆般的尖啸。

在走廊里?奔跑、逃命、躲藏的人们猝不及防,被空气的震荡撞到一边去,但他们身后的邪|教徒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被空气波扫开。

在阵阵哀痛和呻|吟声中。

一条黑色的,细长蜿蜒如藤蔓般的触肢凭空出现在空中,祂的一部分肢体仿佛引发?了什么物理现象,大量破碎虚幻的光混乱纠缠,空气凝结又瞬间分散。

伟大的、孕育一切生命的丰饶之女神,在大量鲜血的呼唤下,降临在了这艘邮轮上!

血腥的狂宴此时已经进行到了高潮!

狂信徒拽着一个女人的头发,毫不犹豫地挥舞着利刃,向对方的脖颈砍去,接着手?臂一扬,就把逐渐冰凉的尸体向下?方舞池扔去。

女人喷出泉涌般的鲜血,穿透了那道在空中摇摆的触肢。

这条触肢只是女神的一部分,祂更多的肢体仍在缓缓降临。

祂仿佛散发着迷人的光辉——那些湿滑黏稠的表面、灰暗肮脏的颜色仿佛是比彩虹和极光还要美妙的东西。

不少游客和邪|教徒只看了一眼,便直愣愣定在原地,再也?无?法挪开视线。

冯见知,这个七十岁享誉无?数的报业大亨,此刻丧失他所有的矜持和尊严,崇敬地跪在地上。

他痛哭流涕:“请伟大的丰饶女神倾听我的愿望,请赐给我一个孩子,请您注视您可怜的信徒,满足他微小的、不值一提的愿望。”

空气中的触肢毫无?波动。

“哦,我明白。是我给的祭品还不够。”

他对着对讲机喃喃。

“槐知秋呢。”

“找到她,带过来。”

“杀了她。”

他正说着,突然,一道细长的黑色刀身从他后颈椎处第三到四块骨头之间穿过。

一声脆响。

冯见知的耳蜗深处听见了这道发?自他体内的声音。

没有那么清脆,闷闷的。

他沉重的脑袋掉了下?去,看见自己空荡荡、正喷血如泉的脖子,以及站在自己身后、但从未见过的一个男人——恍如神人,满目华彩——但是他从没见过。

在这无?限拉长的几?秒中。

冯见知的眼睛穿过那个陌生男人,看见了更后面,刚从办公室中走出,手?里?握着小刀,惊讶张口的冯陈新。

画面一暗。

他的意识消失了。

冯陈新刚从办公室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切。他不敢置信,手?中小刀掉落在地上。

“你杀了他。”

他抬头看着这个姓槐的男人。

“你不属于我们。”

我们。

我们——丰饶女神信徒。

“是的。”

槐梦慢慢抽|出黑色长|刀,这刀不是金属,安检时也没有被扣下。

“我不属于你们。”

丰饶女神号邮轮中带着诡异的寂静和喧燥的狂热。

冯陈新缓缓走到走廊上,看着下?面的惨状,他喃喃:“一切都毁了,一切都毁了……我们结束了。”

当初冯见知告诉冯陈新,献上祭品,召唤丰饶女神,再请求女神赐给冯见知生育的能力,让他能生下?自己的孩子——他们说好了,祭祀结束之后冯见知要分一半财产给冯陈新,算是他们合作的报酬。

看到这些?死亡的肢体。

冯陈新明白了,就算他回?到现实社会,等待他的也?不是刑期而是死亡。

他一切都结束了。

这时。

空气中,悬浮着的丰饶女神探出了第二根触肢。无?法形容的混乱和扭曲袭击了一切,好像一瞬间燥热和极寒向四处席卷。

一切都开始繁衍。

桌椅、板凳、酒杯、绒布、水晶、塑料、宝石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突然间获得了生命般,开始夸张的膨胀,原本晶莹剔透的透软舒适的,好像一团流动的油和粘液开始四处蔓延和增殖。

人体最夸张。

已经停止分化的细胞好像得到什么命令一样,再次变化,小臂上的一小块皮肤微微发热,接着急速变形,正处一截五厘米长的小小手臂。

马戏团中最畸形最怪异的人类也?比不上这艘船上的东西。

站在最顶端的冯陈新也开始变异,他的皮肉开始融化,却又好像长出了双倍的脂肪一样膨胀,他勉强维持着走开,来到了邮轮尾端尽头,他注视着大海,直勾勾地盯着那黢黑的海面。

跳了下?去。

冯见知、冯陈新已经死亡。这两个最有可能是他“父亲”的人死掉了,但他仍旧没有消失。

槐梦看向浮空中的丰饶女神。

他是槐知秋被献祭给丰饶女神之后诞生的孩子。他是从槐知秋的死亡中诞生的。

这是槐梦执行这么多任务以来,第一次看到邪神的真实身躯。

他感到微微晕眩。

肢体好像在发热,却又不那么明显。

整艘丰饶女神号似乎如流蜜和奶一样融化,倾倒堆积增殖的墙壁,扭曲弯折的玻璃。

随着丰饶女神第二条触肢的降临,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律也?被扭曲了。

但这也?只是丰饶女神的第二条触肢。

邪神是无法对抗和抵挡的。

就像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站在绿茵地上摇摇注视着恒星的光点,注视着更遥远处,古老而深邃的宇宙。

槐梦离开船舱。

他找到了躲在逃生口的槐知秋,她藏在这里?,一动不动,周围坚硬的金属也?微微变形。

远处海面上隐隐能看到几艘皮划艇和几?个躺在浮板上的幸存者。

槐梦拍拍槐知秋的肩膀,他对她说。

“看着我,不要回?头。”

“你周围发生了无?法理解的一切。”

槐知秋死死咬着嘴唇,惊惶点头。

“但是,不要去思考,不要去探究——看着我。”

槐梦抱着槐知秋的脑袋:“注视着我。”

“你要把我深深印在你的意识上,在逃命的时候,不要去想任何其他的事情,必须想着我。”

槐知秋盯着槐梦的眼睛。她好像看到了一种炫目的光彩——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描述,像是看见什么深渊,一点点往下?坠|落。

她的精神被慢慢污染了。

槐梦掏出一根黑色布料,盖住槐知秋的眼睛。

在一片黑暗中。

她听见槐梦说。

“不要探究,不要思考,不要回?头。把自己当成活在浅水中的鱼,迷茫无知的过一辈子,这样就好。”

槐知秋抓着槐梦的手?臂。

“你要去哪儿,你不走吗。”

她听见槐梦叹了一口气。

槐梦说:“我走不了。”

“明天上午,会有救生队来到这片海域,你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

他什么也?没有解释。把槐知秋往邮轮下?面的小艇上一推。

槐知秋的左脚尖跨出了丰饶女神号邮轮。

一种时空颠倒般的晕眩和虚弱。

槐梦感觉自己在消失。

槐知秋回?头,她握住槐梦的手?臂:“我不管你走不走得了,我们一起走!”

她向下?想要握住槐梦的手?腕,但是摸了空,从手腕向下?,好像缺失了一块。

她猛地摘下?眼罩往后看,槐梦捂住她的眼睛:“闭上眼。”

槐知秋颤颤巍巍问出一个困扰她至今的问题:“……你是谁?”

她听见很轻的笑声。

“你活着才会有我,你死了我就会消失。”

“我会是谁?”

槐知秋的后背被狠狠一推,她向下?坠|落,跌落在小船上。

她忘记了槐梦的嘱咐,死死盯着这个站在船舷边上的男人,他的身影好像一片单薄的雾气,随着小船的漂泊越来越空虚。

“槐——梦!”

槐知秋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推着小船往游轮上靠近,她贴着邮轮想往上爬,但是流转的海波将她渐渐推远,槐知秋随后从船上跳了下?来,她拼命想要游到邮轮上去。

那是她的——

槐知秋突然掉下?泪来。

她十四岁的时候想过好多次,如果自己有了孩子,她要怎么对孩子。十四岁的时候她想,如果那个孩子是她跟那个三十五岁的大叔生下?来,她就恨这个孩子,因为毁了她的一切。

十六岁的时候她参加酒会,有一只咸猪手摸到她的大|腿上,那一瞬槐知秋想到了她能经历的最可怕的事,她想到自己怀孕,想到自己生活在落魄的小巷,她借口离开了酒会,躲在厕所里?干呕了五分钟。她好害怕。

十八岁的时候,她遇见了冯陈新,好像从那一刻她开始幻想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模样,她想冯陈新温文尔雅,那么孩子也?应该是知书达理,但是回想了许多日日夜夜,只剩下空虚。

她从没有真正想过,他会是这样鲜活,可憎又可爱。

丰饶女神号在海上缓慢航行。

槐知秋几?乎能听见邮轮下?放巨大的螺旋桨发出的轰鸣声。

在这巨大的、几?乎能掩盖一切的声音中。

她看见船上的男孩蹲下,对她说。

再见,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二十二年前大概是这样。

冯见知想要自己的孩子,于是举行了丰饶女神的祭祀,杀了船上大部分人并把事情嫁祸到冯陈新身上。

随后冯陈新杀了冯见知并自己跳海自杀。

因为真正的邪神降临,而不是邪神污染物什么的,丰饶女神号的巨大部分人都死掉了,有小部分提前跳到海中,但是受到丰饶女神的范围aoe,就算活了也被疯了。

槐知秋被当做祭品杀了,但是从她之上诞生了新的生命,槐梦。

丰饶女神+槐知秋=槐梦

槐梦在船沉的时候漂流到了海上,随后来到了海边,被人捡起,送到了孤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