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决回到蘅芜院,发现院中的护卫比先前多出几倍,陈惊带着几个黑云卫在院子里四处巡查,门口也安排人仔细检查,任何生面孔都不会被放进去。
如今这里铁桶一般,沈宜安的安全应该是可以保障的,他放下心,脚步沉重地走进主屋。
屋里燃清新提神的熏香,闻人决一进来胸口的郁气便散了大半,女子坐在黄花梨罗汉床上,靠着软垫,正捧着一本书看。见他进来,便将书放在一旁的炕桌上,直起身朝他走过来。
“将军回来了。”沈宜安见闻人决气色不佳,问道:“将军是不是病?”
她在关心他,闻人决此时无比确定,他一身的疲惫忽然就跑走了。
“无妨。”闻人决看见女子嘴边沾上一点红色的口脂,想必是她看书专心不注意便蹭到了,他抬手抚上她小巧的下巴,用拇指抹掉那一点红色,仿佛不经意一般蹭蹭她的唇。
闻人决神色暗暗,心里萌生一股燥意,手也忘移开,反而碾得更重。
沈宜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倏然退一步,心跳的纷乱。她不敢与那双幽深的黑眸对视,撇开目光说道:“我,书房还有一幅画尚未完成,下个月便是姨母的生辰,我怕来不及,将军自便吧。”
她仓皇地绕过男人,出门便转去书房,站在书房门口,沈宜安捂着胸口,眼中浮现一丝狼狈。
她方才与他说那么多作甚?距离姨母生辰还有一个多月呢,她便是画的再慢也不至于完不成,这样说闻人决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躲他。
沈宜安站在书房门口心烦意乱,而另一边闻人决想起女子慌乱逃离的背影,却勾起嘴角。
他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想要亲近她,想要占据她所有的目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宜安对他似乎没有一开始那般排斥了,或许再过一段时日,他也能期许着沈宜安真正接受他。
*
都督府一日之内连续出了两桩命案,府里的下人人心惶惶,连说话都藏着小心,夜里更是不敢随便出门,倒不是怕什么鬼怪之类的,而是从那日起,闻人决便调来大批黑云卫,日夜在府中巡查。
这些护卫都是跟随闻人决上过战场的,身上杀气很重,偶尔碰上可是比鬼吓人。
京兆尹验过小孟氏的尸体,查出的死因与黑云卫所说的一致,再查不出别的线索,便将尸体送回都督府,闻人决当即下令,让人将小孟氏的尸体送回扬州安葬,连同这两日住在太夫人那里的钟月荷也要一并送走。
得知这个消息,闻人太夫人先闹了起来,早起便将闻人决堵在了院子里,连哭带骂的控诉。
“你就这么容不下你表妹,她母亲没,住在我这个姨母家里怎么?”闻人太夫人攥着儿子的衣襟,死活不让他去军营。
闻人决眉头紧皱,回头看一眼,母亲哭闹的声音太大,怕是要将里面的人吵醒。
闻人太夫人看见他这个眼神,却是误会,恨铁不成钢道:“是不是公主跟你说了什么?你才做出要把荷儿送走的决定?她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你失忆就记得她一个,如今还要听她的话赶你表妹走。”
闻人决脸色顿时一冷,声音凉薄道:“要么走要么死,让她选一个,或者母亲帮她选一个。”他听不得母亲说沈宜安一句不好。
闻人太夫人噤了声,她从前就知道这个儿子像他父亲,他们闻人家的男儿,都是狼的性子,一旦认定什么谁也改变不。
“可她是你表妹啊,难道你还要杀她?”她声音颤抖,徒劳地攥着儿子的衣襟,道:“就算你不想纳她为妾,把她留在我身边不行吗?”
闻人决拿下她的手,摇摇头:“母亲怎么不明白呢?我送她走,她至少能活着,她母亲勾结外敌,若是留在京都,迟早要被问罪。”
他这话半真半假,别人听了可能要反驳,但闻人太夫人没读过什么书,对大齐律法更是一窍不通,儿子这么一说,她便真的信了。
“那可怎么是好?照你这么说,荷儿是不是一辈?不能回来了?”
“对。”闻人决面不改色。
这一声犹如宣判,闻人太夫人知道要留外甥女在身边断然没有任何指望,撇下闻人决便匆匆往回走,想要为钟月荷再打点一些银钱和首饰。
闻人决理理衣襟,脸上全然没有半分说谎的愧疚,出门前他又回到主屋,打开内室的门,见床上女子还在睡,提起的心顿时落了回去。
幸好没有吵醒她。
沈宜安背对着他侧卧,锦缎被子滑到一边,她大片后背都露在外头,纤细的腰身,再往下便是那起伏的……
闻人决低头,掩下目光中的炙热,心头剧烈跳动。
站好一会儿,他才推开门,走到床边,近距离之下,女子美好的身段一览无余,临近夏日,她身上的中衣是轻纱制成的,半遮半露,最是让人难耐。
闻人决用了极大的定力,才没有伸手去摸女?的背,而是将滑落的被子重新给她盖上。
被子将她全身遮住,闻人决躁动的心却始终恢复不平静,年少时的爱慕简单纯粹,那时候只要她愿意看他一眼,他便能开心许久。但如今,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只想撕开一切屏障,将她抱进怀里,让她褪去那张冷漠的面孔,哭着喊他夫君。
他自嘲一?,这些不过都是妄想,她这几日确实对他态度好转,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望更多。
失忆的事,他还骗着她,若是她知道,或许立刻便会与他和离。
不能叫她知道。
闻人决打定主意要将自己恢复记忆的事瞒下去,如今他身边只有邹诚和何遇之知道实情,邹诚一向懂得分寸,但何遇之那张嘴……
闻人决想起来便觉得头疼,早知如此,就不该为方便,让邹诚告诉何遇之自己恢复记忆。
然而转念一想,何遇之此次回来是为何家老夫人的寿宴,只要寿宴结束,他便有理由将何遇之赶回北关。萧然和武自胜下个月皆要回京一趟,北关离不人,他得回去坐镇。
闻人决心里松了口气,给女子掖好被角,走出内室,又吩咐冉姑姑进去守着,免得她再踢被?着凉。
他来到军营,离得很远便听见营帐里传来争吵声,走近一听,吵架的两人是何遇之和邹诚,?人没注意到他站在帐外,吵得不可开交。
“什么时候少帅的家事轮到你来管?”
“我没想管,我就是看不过去,钟家妹妹刚刚丧母,少帅就急着把她送回扬州,这也太无情。”
站在帐外的闻人决挑挑眉,脚下一顿,干脆坐在门边的条凳上听他们说话。
邹诚没想到何遇之会这样说,怀疑地问道:“莫不是钟姑娘跟你说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她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上次她拿你送的耳环非说是少帅送的,你全都忘?”
何遇之脸色不怎么好,道:“她许是年纪小,改了便是。”
邹诚叹了一声:“不小了,钟姑娘今年十八,可比长公主还大一岁呢,你真当她天真不谙世事呢?”
从前何遇之不曾认真琢磨过,如今被邹诚一提醒,反倒想起钟月荷使过的小心机,于是他脸上讪讪地不说话。
“你别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念头吧?”邹诚看着他,意有所指。
何遇之听明白他这话,涨红一张脸道:“没有,我把她当亲妹妹。”旋即他神色黯然:“再说那也是以前,我实在没想到她一个小女子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
“亏我从前还觉得她是最适合少帅的女子。”何遇之一脸后悔,抱怨道:“咱们少帅怎么就遇不到一个真心相待的女子呢?”
邹诚嘘一声,让他慎言,“少帅已经有长公主,你操心个什么劲。”
何遇之小声说道:“就是长公主才麻烦呢,你想想这婚事是先帝赐婚,压根休不得,咱们少帅才?十出头,整日面对公主那张冷脸,这辈?还有什么意趣可言?”
“少帅的心全在长公主身上,你难道看不出来?”邹诚瞪他。
何遇之撇撇嘴,道:“那有什么用,长公主不喜欢他,一心向着那个姓柳的小白脸。”
见他说的越来越过分,邹诚拉下脸说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你还拿来说。”
何遇之抓耳挠腮,最后憋出一句:“你怕是不知道,我昨日听我堂弟说了,今年赶上先帝驾崩,春试原先是给取消,最后又改成延后到六月,那姓柳的与他是同窗,下个月肯定会回来应试的。”
“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长公主真能放下过去,跟咱少帅过一辈?吗?”
门外的闻人决脸色倏然一沉,心里的酸涩压抑不住蔓延开来,那个提不得的名字像一根针,刺得他心口疼痛难忍。
是啊,他们是青梅竹马,志同道合,沈宜安那间书房里全是他送的东西,哪能轻易忘?
闻人决尝到嘴里一股铁锈味,才发觉不知何时他竟咬破了嘴里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