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能说出遗憾这种话,她定是与那杜氏感同身受的吧!

闻人决揉了揉眉心,或许她也觉得是他用强权逼迫了她。

那时他北征回来没多久,天启帝的身体已经开始迅速枯败,似他这般手握重兵的臣子,一向是帝王心里的大忌。天启帝时日无多,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杀了闻人决,要么不惜一切重用他。

若选前者,先不说能不能成功杀了他,光是杀他的后果,天启帝便承受不起。闻人决死了,黑云军一定会反,京都军防薄弱,对上骁勇善战的黑云铁骑,沈氏江山顷刻间就会覆灭。

可若是重用于他,沈宜昭不过八岁稚童,凭什么驾驭这样一个野性难驯,掌控数十万大军的臣子呢?

穷极无路之时,天启帝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好女儿,闻人决曾向他求过沈宜安,有了沈宜安,就如同在闻人决这头危险的猛兽的脖子上套了一根绳子。

赐婚圣旨打得闻人决措手不及,他当然知道沈宜安不喜欢他,所以一直打算徐徐图之,怕的便是激起沈宜安的逆反之心,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面对那道圣旨,他告诫自己不要心浮气躁,可还是难以抗拒它的诱惑。

有了它,沈宜安必定会成为他的妻子,一生一世,只要他想,就能绑她一辈子。

沈宜安果然不肯妥协,求了天启帝多次。那时闻人决心里想的是,只要她来求他,他就去找天启帝收回成命,他不怕沈宜安逃,在他看来,他娶她不过是早晚的事。

她也确实来求了,语声婉转,灵动狡黠,一句“难道将军心悦于我”逼得闻人决险些溃不成军。

沈宜安在他面前鲜少露出那般明媚的笑容,闻人决心软地几乎要答应她了。

如若不是前一日,他听见了沈宜安和柳千鸿的对话,恐怕还真要上了她的当。

柳千鸿去看望他姑姑柳贵妃,出宫时沈宜安送他到朝定门,恰好那一日禁军统领约闻人决吃酒,他从军营回来就来朝定门堵人,正看见他们在宫门前依依惜别。

“学兄,你此去何时才能回来?”沈宜安眉目间满是不舍。

柳千鸿笑着递给她一本诗集,道:“归期不定,这诗集你留着,当个念想,只可惜不能看着公主出嫁了。”

沈宜安不由蹙眉:“别提这个。”

“可你总要嫁人的,闻人大都督英勇无双,气概不凡,你就这么抗拒嫁给他吗?”

沈宜安脸上露出一抹薄红,道:“不许提这个人,比起他我宁愿嫁给你。”

后来两人再说什么,闻人决都听不见了,他只知道自己疯了,从沈宜安嘴里说出想嫁给别人的话,刺激的他杀意上涌,若身在战场,他已经单枪匹马冲入敌阵大杀一通。

可他不在战场,消化了一晚,闻人决仍然满身戾气,所以那日沈宜安来找他,他不只拒绝了她的提议,还变本加厉对着她什么狠说什么。

“我不在乎公主恨我,你嫁我已成定局,谁也改变不了。”

她红着一双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哭了,闻人决没觉得解恨,他更后悔了,他早就发誓,谁让他的公主掉泪,他定然要将那个人大卸八块,扔去喂狼。

可惹公主掉泪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毫无办法,只能狼狈地逃了,似乎看不见她的眼泪,便可以当做不存在。

大婚那日,他前一晚在蘅芜院坐了一夜,心中有憧憬,有紧张不安,还有热切和兴奋。

人已经娶回来了,他不在乎她心里想着谁,总有一日,沈宜安会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他待她更好。

花轿到了,他迫不及待掀开轿帘去牵她的手,沈宜安那双小手冻得冰凉,他心疼地握紧,正要发怒,质问随行的婢女为何不准备暖手炉,被他牵着的女子却发出一声抽噎,带着热意的泪滴在他手背上。

闻人决轰然间热切消退,从头冷到脚。

她竟然哭了!在花轿上,在这条嫁给他的路上。

你哭什么?

闻人决在问出口之前,已经开始害怕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沉默了,只是握住沈宜安那只手的力气越来越大。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能安抚他的那个人只顾着哭泣,这场大婚注定是冷冰冰的。

喜宴上,闻人决接到了萧然的来信,漠北似有异动,恐怕会危及边关数个城镇。他决定明日一早就随大军动身,离开一段时日,或许能让沈宜安平静一些,接受他们已成夫妻的事实。

宴后,他来到蘅芜院,想同沈宜安说一声他明日动身的事。

闻人决推门走进去,就看见她懒懒地倚在床头,翻着一本薄薄的诗集,那模样很是惬意,叫他看了也舒心几分。

起初闻人决没在意,走近她才越发觉得她手里的诗集熟悉,他抢走那本诗集赫然看见了上面柳千鸿的题字。

这不就是柳千鸿在朝定门前送给她那一本?临别之前所赠的礼物自然意义非凡。

到底是什么意义?才能让她在他们的洞房之夜拿出来翻看。

是后悔嫁给他了吗?

沈宜安柔声细语问他:“将军可是醉了?要不要喝一碗解酒汤?”

闻人决看着她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胸口如同压了一块石头,难以喘息。

她在他面前强颜欢笑。

意识到这一点,他冷声道:“我没有醉,是公主还不够清醒,解酒汤你留着自己喝吧。”

闻人决怒不可遏,每当他想靠近她时,那双通红的眼睛和滴在他手上的热泪便会提醒他,她又一次因为他哭了。

大婚之夜闹成这样,他也觉得十分没意思,沈宜安眼中有忐忑,有委屈,更有对他的冷漠。

他没从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找到任何害羞或是紧张的情绪,想必她也不愿与他同床。

罢了,闻人决在心里对自己说,欺负她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他快步走向门口,最后才不甘心地说道:“嫁给我让公主如此委屈,若今日我真的碰了你一片衣角,你的泪是不是要将都督府淹了?”

他满心挫败,就只能借着这些冷言冷语告诉沈宜安,他今晚不会碰她,她可以安心睡觉。

走出蘅芜院,他做下决定,连夜动身去了北关。

*

不知不觉手边的茶已经凉了,闻人决恍然回神,杜家那几个妇人不知何时走的,沈宜安不在西侧间里。

他起身走出去,发现沈宜安正站在院子里,看周管事和一群下人整理花园。她风寒没好利索,时不时咳嗽一声,整个身体都被一件白色斗篷裹住,只露出一颗小脑袋,脸颊红扑扑的。

闻人决轻声嗤笑,他在为往事伤神,而沈宜安却没心没肺地站在那看花。

不,她只是对他没心没肺,就好比现在,她看着昨夜被刺客摧毁的花园,眼里一片心疼。

她何曾对他有过除冷漠之外的情绪?

比不过她心心念念的学兄也就罢了,结果连她养的花都不如……

闻人决牙根痒痒,目光冷冷地瞪着她手边那些花。

“真是可惜,再过几日这些春鹃花就能开了。”沈宜安不住叹气。

她又在另一堆残破花叶里翻找,一不小心便被花枝上的刺扎了手。

“嘶……”

沈宜安疼的缩回手,闻人决见此心里暗骂了一句不省心,脚步却是飞快朝她走去,一把捏住她那只被刺扎了的手,放在阳光下,极其迅速的拔掉已经扎进肉里的花刺。

“将军?”沈宜安吓了一跳,手往回挣扎。

闻人决沉声道:“别动,手不想要了?”

沈宜安抿起嘴角,心想他毕竟刚刚救了自己,就不与他一般见识。

她看着闻人决低头认真拔刺,总觉得他与前些日子不太一样,今日他出现震慑秦国公夫人和秦三公子,那种傲气凌人的样子很像是失忆之前的他……

“看什么?”闻人决见她望着自己发呆,半挑着眉问道。

沈宜安摇头,道:“没什么。将军身体无碍吧?”

这是在关心他?

闻人决望进她眼里,平静的无波无澜,像对待任何一个熟识的人。

昨夜,沈宜安以为他昏睡,曾说了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只有那句不再恨他,也许是沈宜安原谅了他大婚那日扔下她离开。

她果然说到做到,不似先前对他冷若冰霜。

闻人决轻轻勾起嘴角,说道:“无碍,只是近日多跑了几次军营,有些累了。”

他照着裴景的话瞎编。

沈宜安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将军的记忆可有什么变化?”

闻人决拔刺的动作蓦地一顿,含混道:“没什么变化,还是什么都不记得,除了你。”

他看着沈宜安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止不住心虚。就在这时,邹诚从衙门回来,向他禀报昨日搜寻漠北暗探的结果。

“好了,别再碰这些花。”闻人决放开她的手,走向邹诚。

沈宜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想不明白是什么,只得先放下不想。

闻人决和邹诚走出芳沁院,四下无人时,他才问道:“查到什么了?”

邹诚拿出一张东市的布局图,指了一个地方给他看:“禁军追到这里,人就消失了。”

闻人决看向他手指的地方,脱口而出:“这不是家棺材铺吗?”

邹诚震惊抬头。

那张图上没有标着棺材铺,回京后他也没带少帅去过东市,他是怎么知道的?

“您……想起来了?”邹诚声音压的极低,仿佛生怕什么人听见似的。

闻人决冷冷看着他,心说果真百密一疏。

方才他若是当着沈宜安的面拿出这张图,岂不露馅了?

“闭嘴。”闻人决从齿缝中挤出一句:“不许叫她知道。”

邹诚一哆嗦,道:“少帅放心,我嘴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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