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一阵更鼓声响起,已经是二更天了。

芳沁院里,杜氏红着一双眼睛,掀起自己的衣袖,她雪白的手臂上到处都是青紫的掐痕,有些是新添的伤,有些看着却是许久之前的旧伤了。

沈宜安看了不禁蹙起眉头,问道:“是秦三公子打的?”

杜氏摇了摇头,没有明说,只道:“他不常回来。”

明白了,那必定是秦国公夫人所为了,这位国公夫人一向以悍妇闻名,在家中磋磨儿媳妇也是不足为奇。

沈宜安观察了杜氏一下午,见她饱读诗书,擅长抚琴,言谈举止也颇为大气温柔,这样的女子作为公侯府的当家主母,也是衬得上的,可偏偏她父亲杜侍郎去年因言获罪,被判了五年流刑。杜家为了不连累子嗣前途,四处打点,很快便掏空了家底。

秦国公府的三公子恶名在外,京都没有一家贵女肯嫁给他,国公夫人便看上了杜氏,给了杜家丰厚的聘礼。杜家老夫人虽然不舍得孙女,可一家人总要过活,最后只得忍痛将杜氏嫁到国公府。

嫁过去这才不到一年光景,昔日明媚聪慧的女子已经被折磨的畏缩枯槁。

沈宜安心中一叹,声音愈发柔和:“我已经派人告知你祖母和母亲,今日天色晚了,等明日她们就来接你。”

接回家又如何?以国公夫人的手段,稍加逼迫,祖母和母亲又会将她送回去。杜氏无奈苦笑,长公主殿下是好意,她心中万分感激,无亲无故的,殿下能帮她已经是仁慈。

沈宜安看见她嘴角的苦笑,稍微细想便懂了,要想彻底摆脱秦国公府,只有杜氏与秦三公子不再是夫妻这一条路,要么和离,要么秦三公子休妻。若是被休下堂,杜氏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难,可若是提出和离,秦三公子能答应吗?

她可以借规矩礼法惩罚秦国公夫人,却没有立场去管她的家事。

“你且放宽心,万事总有解决的办法。”沈宜安开解完杜氏,想到自己,又是一阵心烦。

说起夫妻和离,她与闻人决才最是麻烦,父皇那道圣旨横在那里,除非她和闻人决意志坚决,非离不可,否则有一方不愿意,便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了。如果她面对的仍是前世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只要变着法惹他生厌,总有几分成功的把握,可现在的闻人决,时常让她慌乱无主……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沈宜安思绪回转,只见陈惊快步走进来,向她禀道:“长公主殿下,秦三公子在绛苑外求见。”

沈宜安看向杜氏,见她身体轻轻一颤,眸中有藏不住的畏惧。

“不见,让他回去。”沈宜安说道。

陈惊得了吩咐,出去找秦三公子,没一会儿却又回来了,道:“他喝得醉醺醺的不肯走,让小人将这块绣帕给三夫人看。”

沈宜安未及反应,杜氏已经上前一步抢下陈惊手中的绣帕,看过之后便脸色苍白地伫在一旁。

“这绣帕有何问题?”沈宜安不解地问。

杜氏凄然道:“殿下,叨扰多时了,我还是回去吧。”

见她似有难言之隐,沈宜安也不再追问,只是这般让她回去也不行,国公夫人今日受了罚,肯定要把怨气都撒在她身上。

沈宜安说道:“你祖母和母亲明日就来了,她们见不到你,该有多失望。”

杜氏咬紧下唇,似乎艰难地在做抉择,许是她真的很想念亲人,将那绣帕紧紧攥在手里,声音急促地说:“劳烦这位大人跟三公子说,我过两日一定回去。”说完她便捂住嘴,仿佛生怕自己后悔。

陈惊看向沈宜安,见她摆了摆手,那意思便是要打发走秦三公子。

他躬身道:“小人明白了。”

秦三公子站在绛苑门口,等的满脸不耐烦,他眼下青黑,脚步虚浮,一看便是长期沉迷酒色所致。陈惊走出来,迎面飘来一阵让人作呕的酒气,他屏息片刻才忍着那股味道上前:“长公主殿下留三夫人在绛苑住两日,三公子可以先回去了。”

“你说什么?”秦三公子没想到拿出那块绣帕,杜氏还敢不听话,难道她就不怕他把那些破事抖落出去吗?

陈惊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身走进大门,秦三公子连忙追上去,就在这时,绛苑的大门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

秦三公子摸摸自己被门撞疼的鼻子,酒醒了大半,他身边的小厮问道:“三爷,咱们回府吗?”

“回,回个屁。”秦三公子怒骂一声。

他从小被国公夫人宠坏了,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见谁都敢犯浑,此时竟然指着绛苑大门大声骂道:“跟爷逞威风,长公主怎么了?还不是个新婚之夜被夫君抛弃独守空房的怨妇。”

小厮吓了一跳,连忙要堵他的嘴:“三爷,慎言啊,上午国公夫人刚被公主罚了抄书。”

秦三公子呸了一声,生气的给了他一巴掌,道:“怕她作甚,再早几十年,她们沈氏什么都不是。那八岁小儿能在上头坐着,无非是靠她这个姐姐去讨好闻人决。你也看到了,闻人决大婚那日去北关了,碰都不愿意碰她一下,长公主哈哈哈哈哈,再过几日没准就是弃妇了。”

他放声嘲笑,小厮挨了他一嘴巴也不敢再阻止。秦三公子笑了一会儿,仍觉得不解气,他看了眼绛苑四周,这地方不算偏僻,但大半夜的也少有人路过,长公主来别苑小住,身边想必没带多少护卫。

他招手唤小厮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又给了他几锭金子。

小厮捧着金子不愿挪步:“三爷,这不好吧,那可是长公主!”

秦三公子嗤笑:“怕什么?近日京都地痞猖狂,这别苑看着一派繁华,招几个贼人来不是很正常的事?”

小厮拗不过他,拿着金子去了那些地痞时常出现的街巷里,他也没说那别苑的主人是长公主,那些人一见到金子眼里冒光,问也不问就跟着来了。

带着人回到绛苑门口,小厮却傻了眼,只见秦三公子面前站了十几个身穿黑衣,脸上蒙着面巾的壮汉,他们身上都有兵刃,一看便知是练家子。

秦三公子看着面前这些人也是满脸震惊,心说那蠢货去哪找的人,见小厮回来,他不满地问:“这些人你从哪找来的?一个个跟哑巴似的不说话。”

小厮觉得不对劲,再看那些人竟然亮出了刀,惊叫道:“三爷,那不是小的找来的人,快跑啊!”

一切为时已晚,那群黑衣人之中站出一个领头的人,说了几句秦三公子听不懂口音的话,他没跑走两步就被劈了一下后颈,晕乎乎地软倒在地。他的小厮和带来的那几个地痞也没能幸免,最后几个人被用麻绳绑成了一串,扔在了绛苑的大门口。

夜色黑沉,长街两旁的商铺都闭了户,民宅里也大都灭了灯,街上一前一后两匹马朝东郊跑去,闻人决身上的黑色外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邹诚追在他后头,张口就灌了一嘴夜风,他咳嗽两声,喊道:“少帅,天这么黑,你着急赶过去,公主也未必肯给你开门啊。”

闻人决置之不理,夹紧马腹,战马跑得更快,邹诚摇摇头,苦哈哈地跟上。

等少帅吃了闭门羹,自然就消停了。

临近东郊,他们打远便看见几座高耸的屋脊,来之前闻人决曾问过蘅芜院的下人,得知绛苑里建了几座小楼,想必他们找对了地方。

闻人决一勒缰绳,马儿跑的速度慢下来,快到绛苑门口的时候,他目光敏锐地看见那些被绑在一起的人,神色顿时一凛。

邹诚自然也察觉到了异常,打出一个战场上惯常用的手势,两人悄无声息地下马,来到绛苑门口,邹诚蹲下查探过后,轻声说:“少帅,他们只是晕了。”

闻人决双眉紧皱,正要推门,却听见一阵诡异的哨声,那声音幽幽传来,似乎隔得很远,却带着无尽的冷意,他脑中的记忆像被什么扯动了一下,只一瞬间便闪过无数画面。

“什么声音?”他捂住额头,脚步踉跄了一下。

邹诚显然也听见了,他面色骤变,说道:“这是漠北铁骑的进攻哨声,有人下了必杀的命令。”

不消多问,绛苑里值得漠北暗探来杀的,只有长公主一人,但是邹诚仍然想不明白,长公主醉心诗书,不参与一切政事,漠北暗探为何要杀她?难道是因为少帅?可他们直接来杀少帅不是更有用吗?

她有危险!

闻人决的心陡然乱了,他眼中一片森寒,直接放弃推门,两三步便登上院墙,不等邹诚反应,人已经跃进了墙内。

邹诚心急如焚,眼下尚不知对方派来了多少人?是不是设下了埋伏?闻人决身为黑云军主帅,竟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了,他这么在意长公主,一遇见关于她的事就理智全无,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少帅疯了,他却不能跟着疯,这里距离东郊大营不远,骑马来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邹诚毫不犹豫飞身上马,赶去军营调兵。

*

这厢,沈宜安卸下钗环,青丝垂落,冉姑姑用木梳一缕一缕给她梳头,她这一日已是困乏得很,半阖着眼眸,懒懒地问:“杜氏安顿好了?”

冉姑姑道:“公主放心吧,奴婢已经将东厢收拾出来给三夫人住,也派了婢女伺候。”

沈宜安点头,缓步走到紫檀木架子床边,正要睡下,却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惊声音焦急地问:“殿下睡了吗?”

“怎么了?”沈宜安心头生出一丝慌乱。

陈惊说道:“有贼人摸进绛苑来了,护卫人手不够,已经分出一半去搜寻,还有一半留在芳沁院保护殿下,殿下就待在这里,千万不要离开。”

沈宜安心里一紧,勉强镇定下来,说道:“知道了,你叫人去请三夫人过来,我们都在一处也安全些。”

芳沁院灯火通明,院内的护卫却个个神色紧绷,观察着四周,不放过一点异样的声音,贼人尚未抓住,此时越平静越代表暗藏危机。

沈宜安坐在主屋里等待,一直未有贼人被抓住的消息,她心里越发地不安,冉姑姑和莲香一左一右守着她,脸上俱是紧张和害怕,杜氏安静地坐在一旁,倒显得镇定许多。

她低声安慰两人:“别怕,或许贼人已经走了呢?”

话语太过苍白,若是普通盗匪,岂会在护卫多番搜寻之下,还拿不住人,可眼下她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一阵清冷的哨声传来,由远及近,听着分外诡异,沈宜安紧紧抓住冉姑姑的手,问道:“姑姑,你可听见什么声音了?”

冉姑姑仔细辨认那声音,说道:“像是谁在吹哨子?”

一旁的杜氏脸色苍白,声音轻颤:“这,这好像是漠北骑兵命令进攻的哨响。”

沈宜安面色微变,问道:“你怎会知道?”

杜氏道:“是我弟弟,他喜欢收集这些古怪东西,前年去北关还曾逛过漠北的集市,带了一只骨哨回来,吹出来就是差不多的声音。”

牵扯到两国交兵,那便是最坏的结果了。

沈宜安来不及细想,门外的局势却已经变了,刀兵相接的声音响起,陈惊与一众护卫且战且退,终于被逼到了主屋门口。

黑衣刺客来势汹汹,且个个身手不凡,芳沁院的护卫很快便抵挡不住,只听砰的一声,主屋的门被一个护卫的身体砸开,夜风猛地吹进来,叫人遍体生寒。

护卫的刀堪堪落在她脚边,沈宜安脸上血色褪尽。

这时,陈惊赶来,挡在她身前说道:“殿下,这里不能久留,绛苑内有密道,您先随小人躲起来。”

陈惊半边袖子染血,护着她们几人往门口走,一道冷光袭来,门边不知何时竟躲着一个刺客,那刺客手中的刀直朝沈宜安挥来,陈惊只顾得上推开她,横刀迎上那刺客。

沈宜安摔向一旁,趔趄了一下才堪堪站稳,她身边空无一人,冉姑姑她们都被陈惊与刺客隔绝在另一边。

外头又是一声幽长的哨响,沈宜安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前方屋脊上赫然站着一个黑影,那人左手持弓,右手射箭,冷箭破空向她袭来,沈宜安浑身血液像被冻住。

流箭,死亡,这是她心上最重的一层阴影。刚刚醒来那段时日,她几乎天天做噩梦,而今噩梦中的场景重现,她却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

前世陷入那般绝望的境地,她心里仍在期盼,无声地喊那个人的名字。可眼下,她再也不会留有任何期待。

如果侥幸不死,她便立刻与闻人决和离,远离京都,过一世安闲日子。

疾风随利箭而至,沈宜安双手握拳,在箭尖快到之时,极速地扭了一下身体,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许是上天不忍心看着她再次死于利箭之下,箭尖只划破了她的衣袖。

她大口喘息,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活了下来,那人的第二支箭转瞬即至,她心中苦笑,这下是万万躲不开了。

沈宜安闭上眼睛,等待利箭穿胸的剧痛,这一次她应该不会再有重活一回的幸运了。

被利箭穿透的疼痛久等不至,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到她手边,滚烫,潮湿。

她睁开眼,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她当然认得出他的背影。

闻人决?

他直接用手掌去接那一箭,此刻他握住箭尖的那只手已经鲜血淋漓,血滴落下来会成一滩,已经流到她手边。

他竟救了她!

沈宜安久久不敢相信,可眼前所见的一切就是现实。

骨哨声短促响起,一连三声,院子里还在缠斗的刺客立即开始撤退,屋脊上的黑衣人也收起了弓,很快便消失无踪。

闻人决头上冷汗密布,却不是因为手上的伤,那阵骨哨声比先前在绛苑门口时听见的要清晰很多,他脑海中的记忆翻搅在一起,众多画面一齐涌上来,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

沈宜安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身后,见他一直没有反应,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将军,你没事吧?”

闻人决猝然转身,一双满是血丝的眸子看向她。

她心头突地一跳,不禁向后退了一步,看见她后退,闻人决用那只干净的手攥住她手腕。他拿捏的力气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她,也不会让她轻易挣脱。

他双眸赤红,额上冷汗滚落,就这样盯着她看,眸光里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将军?”沈宜安晃了晃自己被他攥住的手。

闻人决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嗯什么?你倒是放开我呀!

沈宜安不习惯与他挨得这么近,退开一步问道:“将军能先放开我吗?”

放开?

闻人决头脑中一片混沌,听她说放开,他这一刻想到的只是她要逃离自己身边,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重重响起。

“我要与你和离。”

他心口钝痛,带着一丝恶狠狠的意味回答:“和离?你休想。”

闻人决说完这句话便失去意识,向她栽倒过来,沈宜安念及他刚刚救了自己,没有撒手,可闻人决浑身的重量岂是她能撑得住的,且他还抓着她的手不放,最后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公主,你可有受伤?”冉姑姑跌跌撞撞跑过来,方才她整个人都吓傻了,直到闻人决出现,救下长公主,她才像是重新活过来了。

沈宜安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大都督不知为何晕过去了。”

莲香和杜氏也走过来,陈惊已经开始查看芳沁院内受伤的护卫,邹诚带着禁军赶到,只看见满院子狼藉,他立刻让人四处搜查那些刺客的踪迹。

“大都督受伤了!”

不知是谁先开始喊的,邹诚听见了,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跑过来看,发现闻人决仰躺在地上,他双腿发软,跪在一旁探他的鼻息。

呼,幸好还有气。

邹诚呼出一口气,问道:“少帅伤在何处?我这便去请大夫。”

沈宜安指了指闻人决压在身底的那只手,邹诚看了,嘴角一抽。他们少帅何时身体这么柔弱了?只是伤了手就晕倒了,这伤口虽看着吓人,可只是皮外伤,难道箭上有毒?

邹诚不敢放松警惕,那些人敢来刺杀长公主,未必就不会在箭上下毒。思及此,他连忙和陈惊一起将闻人决扶到床上躺好,又连夜动身去请裴老。

香气缭绕,甜的有些腻人,闻人决甫一醒来,还以为自己睡在花丛里。他看着周围陌生的陈设,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正躺在沈宜安的床上。

对了,那些漠北暗探呢?

他匆忙起身,抬手穿靴时,才发现那只受伤的右手已经给人包成了一个粽子。

太丑了,闻人决嫌恶地咂嘴。

沈宜安那些婢女没一个得用的,连包扎伤口都不会,别是随了主人,只懂吟诗作画,无趣得很。

他都走到门口了,就在要推门时,脸色蓦地一变,一身冷傲就此垮下来。

闻人决哂笑,就这么出去?以何种面貌见她?失忆的那个他又呆又蠢,他自己都嫌弃,没失忆的吗?她躲都躲不及吧。

不错,他恢复记忆了。

漠北的骨哨都是用猛兽的骨头制成的,制作手法独一无二,吹出来的声音也十分独特,战场上一听,跟喊魂似的。重伤失忆之前他接到一封密信,是他安排在漠北的探子传来的,探子说黑云将领中有内鬼,要与他见面详谈,他去赴约,紧接着就中了埋伏,昏迷之前只有这阵幽长的哨响记得深刻。

黑云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有上百人,若只是个普通将军校尉,自然没什么大不了,揪出来杀了便是,可万一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呢?

赴约时他只带了邹诚,一是因为他只信得过邹诚,二是邹诚机敏过人,若论起保命,他们兄弟几个都不如他。事后证明,他是对的,但凡邹诚笨一点,他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闻人决望着房门,幽幽叹了口气,他脚下仿佛生了根,此刻进退两难。

告诉沈宜安他恢复记忆了?

她会没有半分犹豫地与他和离,然后呢?柳千鸿那小白脸总要回京的,她们一见面,沈宜安会将他彻底忘干净。

继续失忆?

那也太傻了,若能让沈宜安在乎他也就罢了,若不能,岂非尊严和脸面放在地上给她踩?

闻人决犹豫不决,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说话声,他听出沈宜安的声音,僵了一瞬,忙躺回床上,最后还不忘把靴子按原来的样子摆好。

门吱呀一声打开,沈宜安同裴老一起进来,许是怕惊扰床上的人,她压低声音说道:“大都督没有发烧,箭上也验过无毒,却不知为何一直昏迷?”

裴老上前诊脉,见闻人决的右手包扎得奇怪,不免多看了两眼。

沈宜安不好意思道:“让您见笑了,我不会包扎,怕他伤口再流血,就多缠了几层。”

竟是沈宜安给他包扎的!

闻人决浅浅勾了一下嘴角,看那只臃肿的粽子也觉得可爱起来。

裴老笑呵呵道:“殿下这般细致,大都督定会感受到的。”

什么意思?裴景这老头不会看出来他没昏睡吧?闻人决忍着没有睁开眼睛。

裴老看着他轻轻颤动的眼皮,微微一笑:“大都督并无大碍,至于昏睡的原因,也可能是他近日忙于练兵,有些累了。”

沈宜安不疑有他,她心里还记挂着一件要紧的事,问道:“此番对他的记忆可有影响?”

床上的人身体绷紧,裴老捻了捻胡须,道:“这还要大都督醒来才能知道,记忆这事,老朽可诊不出来。”

沈宜安心中早有准备,倒也不算失望。

“那我送您出去吧。”

裴老摆手道:“殿下留步,大都督这里须得有人陪着。”

沈宜安没有勉强,只送到门口便回来了,她见闻人决一只手臂露在外头,便扯了被子给他盖好。

闻人决屏息听着,沈宜安给他盖好被子,却没有走。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光,或许此刻就落在他脸上,想到这里,他不禁耳根发烫。

沈宜安轻叹一声,道:“裴老说你睡着了。”

她一开口,闻人决便紧张不已,以为她发现自己装睡,他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见沈宜安望着虚空,幽幽说道:“你睡着了也好,今日你救了我,从前你欠我的就一笔勾销,我不会再恨你了,只希望你还我自由,其余的你想要便拿走吧。”

她这又是什么意思?刚才又是为他包扎伤口,又是给他盖被,转眼就翻脸无情,要与他划清界限了?

闻人决心里如同被钝刀子割了一刀,没有伤口,却疼的难以喘息。他早该知道,沈宜安不会变的,不管为她做什么,她始终都是这样一副冷眼旁观的态度。

走不进她心里,一切都毫无意义。

沈宜安说完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就离开了,闻人决在床上躺得浑身酸疼,最后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失忆前的他惹沈宜安厌恶,无论如何挽回,她都不会再给他一个眼神。

失忆后的他虽然犯傻,但救了沈宜安,她对待救命恩人,总会有几分宽容的。

他把自己分成两半,一半完全没救了,另一半或许还能力挽狂澜。

选择哪一个,似乎已经不需要再多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明早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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