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宜安拂袖而去,闻人决伸手挽留,却只碰到她一片冰凉的衣角。

她就这般走了?闻人决抬手遮住眼睛,无奈地苦笑,那本万恶的书册已经被他捏作一团,此刻皱巴巴地落在地上。

闻人决离开之时,终是怕脏了沈宜安的地方,又把那团东西捡起来了。

夜空浓云密布,不见一点星光,闻人决行至半途,便下起了雨,夜雨冰凉地拍打在他脸上,倒也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与沈宜安之间的隔阂绝不是靠着这些胡闹折腾便能消除的,再继续下去,她只会更厌恶他。

那一句和离不是气话,她恐怕早就在心里思虑多时了,若是他们和离了,她是不是就要去找柳千鸿了。

闻人决心里堵着一口气,快步在雨中行走,回到敛风院时,邹诚打着一把伞迎出来,问道:“少帅怎么回来了?这雨来得急,公主就没留您?”

闻人决推开他的伞,大步流星地朝正房走去,邹诚连忙追上去,面前飞过来一团东西,他下意识抓住,拿到眼前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是什么。

“去拿一身干净的衣衫。”邹诚随便招来一个下人如是吩咐。

闻人决浑身湿透,背影分外孤冷。

邹诚小心翼翼问道:“少帅,没事吧?”

也不知在蘅芜院发生了什么,让闻人决如此萎靡不振。

半响过去,邹诚以为他不会回答,便将下人拿来的衣衫捧进去放下,他正要离开时,闻人决沉声叫住他:“明日把贺时叫来。”

邹诚应了一声,心里替那位贺小侯爷哀悼,少帅去了一趟蘅芜院,心情便跌进谷底,此事定然与他脱不了关系,一顿揍是免不了的。

翌日天一亮,邹诚便带上两个黑云卫去往镇南侯府,贺小侯爷见他来势汹汹,想逃跑却被镇南侯亲自押到邹诚面前,邹诚笑眯眯跟镇南侯保证:“少帅有事寻小侯爷帮忙,晚点就将小侯爷送回来。”

镇南侯哪里有半分不肯,忙说:“犬子顽劣,能帮上大都督的忙是他三生有幸,不用着急回来。”

邹诚当即拉着贺小侯爷离开,路上为了防他逃走,让那两个黑云卫一左一右将人夹在中间,如同押送犯人一般。

到了都督府,贺时认命地问:“邹副将,你给我个准话,是不是大都督还要追究昨日的事,我都挨了军棍,怎么还不放过我?”

邹诚半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将人带到都督府后院的练武场,闻人决一身黑色劲衣,右手执刀,袖口撸上去,露出一条肌肉匀称的小臂,狼纹刺青显露出来,更衬得他杀气凛冽。

贺小侯爷站到他面前,被那双鹰隼一样的目光盯着,再看见他手里那把闪烁冷光的长刀,腿瞬间就软了,险些跪在地上。

“我再也不敢了,我回去就戒酒,大都督饶过我这一次吧。”

邹诚看他那怂样,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少帅真要杀他,也不能如此大张旗鼓的将人找来,这贺小侯爷不只胆子小,心思也单纯得很。

闻人决很是随意地挥了一下长刀,指着他说道:“陪我练刀。”

贺时心想,练就练吧,保命要紧。可他才接了闻人决两招,就已经气喘吁吁,浑身疼痛地趴在地上,这哪里是练刀,分明是要拿他祭刀啊。

“不练了不练了。”小侯爷疼的直嚎:“有什么话您就直说,我定知无不言。”

闻人决走到他身边,踢了他一下让他起开,贺时勉强爬起来,见闻人决坐在他旁边的台阶上,一条腿曲起,手搭在膝上,面上似有忧愁。

他壮着胆子坐在闻人决身边,问道:“您叫我来不是为了我在军营喝酒那事?”

一阵沉默之后,闻人决挫败道:“你教我那些没有用,她生气了。”

站在一旁的邹诚从怀里掏出一团邹巴巴的东西,闻人决看见这罪魁祸首,神色颓然:“她不肯原谅我,还要离开。”

贺时艰难地辨认着糊成一团的书册,他有一段时日常出入春意楼,听里面的姑娘唱小曲,觉得词有趣,就偷偷记了下来,有些虽然露骨,但私下里与姑娘调情笑闹,却是挺好用的。

“这情诗怎么啦?那姑娘不喜欢?”

闻人决冷冷地看着他:“粗鄙不堪,她不理我了。”

“不应该啊,钟姑娘性情温柔,能有这么大的脾气?”贺时不知不觉已经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闻人决听了却皱起眉:“谁说是她?”

他想挽回沈宜安,与钟月荷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贺时满脸震惊,不是钟家表妹,那会是谁?他回想闻人决对那女子的形容,越发觉得像一个人:“难道是长公主?”

闻人决眉目舒展,只是听人提起她,目光中也多了两分神采。

看他这神情,贺时心中连连称奇,几个月前他们一同赶往北关,闻人决新婚,自然有人拿他打趣。有个将官提了一句公主美貌如洛神再世,别人跟着夸赞,只有闻人决沉了脸色。

当时他们都以为大都督不喜自己的新婚妻子,连别人提一句都觉得厌恶,可现下看来,那分明是独占欲作祟,连旁人嘴里几句调侃都不能忍。

或许还有一个可能,贺时暗忖,洛神虽美,可她不爱自己的丈夫,大都督怕是想到了自己,这才恼了。

长公主钟爱诗词曲赋,柳千鸿年少成名,文采斐然,旁人眼中,两人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谁料年前一道赐婚圣旨下来,先帝将公主许给了闻人决,之后不久,柳千鸿便离开京都去往四方游学,有人说他是怕触景伤情,这才一直不肯回京都。

当时还有不怕死的书生写了话本,将闻人决描述成夺人所爱棒打鸳鸯的恶人,也有写他一辈子对公主求而不得,最后郁郁而终的。贺时一直把这些当逗趣的故事看,万没料到话本里写的竟也可能是真相。

“这,难啊……”贺时叹了一句。

闻人决眼中的神采转瞬变得晦暗。

叱咤北关,令漠北骑兵闻风丧胆的大齐战神,竟也会为情所困,被一个女子折磨至此。

贺时有些不忍,又改了口:“倒也不难,大都督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烈女怕缠郎,别怕,粘着她!”

闻人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

夜里一时气闷,沈宜安便打开了窗。

许是淋了雨的缘故,她早起便觉得头疼鼻塞,请了薛太医来瞧,果真是着了风寒,适逢阴雨天,她浑身懒懒地倚在黄花梨木美人榻上,半点也不想动。

冉姑姑端了药过来,她喝下一口,苦得直蹙眉:“好苦,我不想喝了。”

她一向性子冷,只有生病时才与身边亲近的人撒娇,那声音软乎乎的,带着颤音,冉姑姑听了心疼不已,劝道:“再喝一口,最后一口。”

沈宜安听话地又喝了一口,眼里已经泪光泛滥:“快拿走吧。”

冉姑姑摇了摇头,把药碗端走,又抱着一床被子过来,将她全身上下裹得严实,“喝完药发一发汗,很快就好了,公主睡吧。”

天色沉黑,不时有雷声传来,沈宜安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那越来越近的雷声,她闭着眼睛唤道:“姑姑,我害怕。”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听着那声音有些重,却没有多想,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双白生生的小手,可今天的冉姑姑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没有抓着她的手塞回被子,也没有抱着她安抚。

沈宜安不满地睁开眼睛,屋子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她只看见面前立着一道黑影,身量很高。生病让她迟钝,固执地认为这就是冉姑姑。

“姑姑,我害怕,你抱着我呀。”沈宜安又将一双手向前伸了伸。

闻人决从那双手的指尖看到手腕,细白一片,晃得他目光越发热切,他抬起自己的手,将要触上她的手指时,一道惊雷声响起,他浑身一震,梦醒一般缩回手。

他在想什么?等她醒过来,知道他趁人之危,岂不更恨他?

得知沈宜安生病了,他只想来看一看,冉姑姑让他进来,他却没想到屋里只有沈宜安一个人。

那声惊雷吓得沈宜安双手捂住耳朵,躲在被子里不住地颤抖,那模样可怜极了。闻人决到底心软,走近了两步,在美人榻边上蹲下,隔着被子轻轻拍抚。

闷雷声一阵阵传来,也许下一刻又是一声惊雷,沈宜安呜咽出声,身上那只轻轻拍哄的大手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觉得这样不够安全,便从被子里钻出来,看见面前的人,不管不顾带着被子一起扑进他怀里。

冉姑姑是不是瘦了?

这怀抱一点也不柔软,却温暖地让她发出一声舒适的轻哼。

被子将两人完全罩住,闻人决浑身僵硬,一只手轻轻拢着怀中的人,另一只手撑在地上,这才避免两人一起摔倒。

沈宜安灼热的呼吸就在他颈侧,她每呼出一口气,他的心都随之提起,外面的雷雨声渐渐停了,他心里的惊雷声却不断响起。失忆之后,他一直靠着直觉,认为自己喜欢她。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确定这个在他怀里的女人,哪怕让他竭尽一切,都无法放弃。

闻人决低声嗤笑:“沈宜安,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抱得那么紧,仿佛他对她而言很重要,可只要一醒来,她又是那般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样子了。

她病得糊里糊涂,错把他当成了冉姑姑,也幸好她叫的是冉姑姑,不是其他什么人。

闻人决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像是睡着了,他将人抱回榻上,盖好了被子,这才揉着酸痛的手腕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