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里,闻人决背对着他们,正在看一张边防地图,他修长的手指沿着纸上慢慢摸索,时不时在某个地点停顿一下,即便失忆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不会改变的。
打仗用兵如此,对某个人的执着亦如此。
邹诚刻意加重了脚步声,提醒他人带进来了,闻人决回过头,锐利的目光看向贺时,贺小侯爷觉得自己好似被一头猛兽盯上了,背上顿时一僵。
“大都督,我这是初犯,您就看在……”看在他老子的面上,饶他这一回吧,贺时看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闻人决抿了抿唇,犹豫再三,终于开口:“你知道如何讨一个女子欢心吗?”
贺时霎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堂堂黑云军主帅,大齐最年轻的兵马大都督,把他叫到军帐里,问了他一个这么不正经的问题。不过他一向也不是个正经人,先想到的是大都督口中的这个女子是谁?
肯定不是长公主,几个月前漠北一行,路上但凡哪个人提了公主一句,大都督必然变脸,想是对这个妻子厌恶至极,贺小侯爷第一个便排除掉长公主。
难道是那个和大都督朝夕相处的钟家表妹?他常常听那三位将军提起钟月荷,再加上关于她和闻人决的传闻甚多,想必八/九不离十。
贺小侯爷堆起一张笑脸,说道:“这您可问对人了,我从小到大追求过的姑娘不知凡几,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她们就都对我死心塌地了。”
闻人决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用情不专,风流成性,竟也成了一件值得夸耀的事。不过依他所言,他在哄姑娘家这方面确实经验丰富,说不定真能帮到他。
“您喜欢那姑娘是个什么样的性情?”贺小侯爷一副热心助人的样子。
闻人决想了半响,最终垂头不语,他不知道失忆之前是什么样,只是现在的他,确实不够了解沈宜安。
贺时以为他不想泄露出钟姑娘,毕竟闻人决已有正妻,且正妻身份尊贵,若传出他在追求别的女子,长公主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您不愿意说也不妨事,这天下的女子都差不多。”
闻人决睨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贺时本就精通此道,此刻更是侃侃而谈:“这第一步,送礼物,花样要多,价钱要贵。”
闻人决皱眉打断他:“没用。”
贺时好奇问道:“您试过了?送了什么?”
军帐里一阵静默,闻人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白玉耳环。”
贺时笑起来:“那是您送得不够,一副耳环也太寒酸了。您听我的,大把的礼物砸过去,试问天下哪个女子能不动心?”
闻人决脸上浮现一丝动摇,但他仍然说道:“她那人有些傲气。”
贺时连忙接口:“傲气更好,她要是把您送的礼物都还回来,您正好有了去向她解释的借口,这一来一往,不就见面增进感情了嘛。”
这军帐里另外两人都是甚少与女子相处的,哪里能想到还有这些花样,不由重新看待起这位贺小侯爷,闻人决虚心求教:“见面之后呢?”
贺时坏坏一笑:“欺负她!”
欺负她?邹诚不敢想象长公主那一贯冷面寒霜的样子,对此会有什么反应?他咳嗽一声:“小侯爷你可别瞎教人。”
“我没说完呢,先欺负她,最好把人惹哭,然后再哄。”他往前凑了一步,声音暧昧道:“若是那女子性情泼辣,她可能会伸手打你,这时你就抓住她的手……”
闻人决顺着他的话去想沈宜安细嫩莹白的手,忽觉口舌干燥,心中躁动起来。
贺时越说越露骨,闻人决压抑自己狂跳不止的心,面上端的一派淡然:“再之后呢?”
只见对面的人神神秘秘地从胸前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他道:“这最后一步,甜言蜜语,是个女子都逃不掉,这都是我收集来的情诗,趁着与她独处时,念上几句,保准她脸红心跳。”
闻人决矜持地收起来,见他还嬉皮笑脸的,冷声问道:“说完了吗?还不滚去领军棍?”
这等于是过河拆桥啊!贺小侯爷瞪向邹诚,你刚才可说过,我老实回答,大都督就不罚我的!
邹诚一脸爱莫能助,亲自押着贺时去领军棍,他总算还有些良心,吩咐行刑的兵士别往实处打,不然以小侯爷这柔弱身板,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
清晨,兰花窗透过一抹日光,照在对镜梳妆的女子脸上,沈宜安微微仰头,闭目呼吸清甜的空气。冉姑姑刚给她梳好发髻,外面就传来莲香一惊一乍的呼声。
“站住,谁准你们进来的?”
沈宜安抚了抚发髻,起身出门,见院子里赫然站着几个黑云卫,个个神色冷肃,英气逼人,怪异的是,他们手中都拿着一个大食盒。
“这是做什么?”沈宜安奇怪道。
几人站得挺直,异口同声道:“少帅吩咐属下给长公主送来的。”
沈宜安仍是不解,莲香却已经捧着那食盒端详起来。
“西市留香坊的点心盒子啊,听说掌柜的每天做八样点心,任意将其中两种分装在一个盒子里,若想吃到全部的点心,就得排队去把当日的点心盒子全买下。”
莲香眼馋地看了一圈,心说大都督好大的手笔,全买下要不少银子呢,而且还要起个大早去排队。
沈宜安心念微动,问道:“他亲自去的?”
其中一个黑云卫回道:“是,少帅怕点心凉了,让属下骑着快马先送回来。”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闻人决竟真的去排队买点心,沈宜安神色复杂,若不是面前这些黑云卫还捧着食盒,她真要以为今早所见只是一场幻觉。
他想做什么?
太阳东升,蘅芜院又陆续来了好几批黑云卫,珠钗步摇、玉石翡翠、项链耳坠、古琴名画,宝石珍玩等等摆满了一院子,将正房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冉姑姑和莲香数着这些东西,大概计算着价钱,全都傻了眼。
“公主,这些该如何处置啊?”
沈宜安站在门口,轻轻拨弄着一条珍珠项链,她本以为失忆后的闻人决情绪都表露在脸上,要比从前好相处得多,可今日他又让她看不透了。
冉姑姑清点完又来问她:“公主,咱们库房里怕是装不下,若不然给大都督送回去一半?”
沈宜安想了想,说道:“不必,他又用不到,你让人把这些都搬到太夫人那里,就当是替大都督尽孝心吧。”
莲香不舍得道:“公主,咱们一样也不留吗?”
沈宜安顿了顿,看向黑云卫早上送来的点心,此时想必凉透了,便说道:“点心留着吧。”
敛风院,闻人决在等消息,时不时看向门口。
过了不久,见邹诚带进来一个黑云卫,他立刻问道:“东西收下了吗?”
那黑云卫摇了摇头,闻人决微微一愣,又有些期待地问:“那她让人送回来了?”
照贺时所说,他是不是该准备去见她,实施第二步了?
黑云卫再次摇头,道:“长公主把那些转送到太夫人院子里了。”
闻人决没料想到还有这种结果,一时心气郁结,她怎能随意将他给的东西送人了?虽说那是他的母亲,她难道半点也不在乎他吗?
计划没有成功,邹诚眼看着他家少帅一蹶不振,连忙说道:“第一步不行就第二步啊,贺小侯爷也没说这两步非要有什么关联。”
闻人决觉得有道理,于是重新打起了精神。
晚膳时,他寻了个借口去蘅芜院用膳,不过是一顿饭,沈宜安也不是冷漠至极就要将人赶出去,何况闻人决今日甚是反常,她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饭桌上,沈宜安的筷子落了空,只见闻人决抢走了她夹了一半的素丸子,挑眉看着她。
对面的女子脸上有一丝错愕,闻人决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既紧张又兴奋,他把素丸子又放回沈宜安碗里,柔声道:“生气了?那还给你。”
这算不算是惹她生气了,又哄回来?闻人决心中忐忑,暗暗观察着沈宜安的反应。
沈宜安蹙起眉头,只见那圆润可爱的丸子已经被闻人决夹成了扁的,她一向挑剔,半点没犹豫就把坏掉的丸子夹出来扔到一旁。
这之后闻人决便像那只被丢弃的丸子一样,格外凄凉地用完一顿晚膳。
饭后,沈宜安进了书房,闻人决犹不死心也跟进去。沈宜安看书,他便坐在她对面摆弄书案上的狼毫笔,制造声响让她难以专注。沈宜安想着晾他一会儿,便装作听不见,谁知闻人决手劲越来越大,竟将那支狼毫笔掰成了两截。
随着那清脆的一声响起,沈宜安终于忍无可忍,抬头看向他,桃花眼里水波浮动,声音中也带了薄怒:“将军,你莫非是诚心来找我的麻烦?”
她终于生气了!
闻人决从袖子里拿出贺时给他的小册子,翻到一首看着最顺眼的情诗,以最饱满的情绪认真念了出来。
念完之后,他目光灼灼看向面前的女子,发现她双颊绯红,双肩轻颤,眼中水汽氤氲,仿佛是感动得哭了,他强忍激动抬起袖子要为她拭泪,谁料沈宜安竟然一巴掌打开他的手。
闻人决被这一下打蒙了,怔怔地看着他自己的手。
沈宜安急促起身,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对面一脸懵然的男人说道:“将军犯不着用此等腌臜之言羞辱我,若你真是这般想我的,你我不如早日和离。”
闻人决彻底慌了,拿出贺时给他的册子,翻到那一页仔细读了一遍,这哪里是情诗?分明是些淫词艳语,难怪他念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