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是前朝传下来的什么名琴,听说柳千鸿为了得到它费了不少功夫。”沈宜昭兀自滔滔不绝,抬头一看,才发现闻人决站在三尺开外,正直直盯着他面前这把琴,那眼神仿佛要将这琴劈成两半,太凶了。
沈宜昭不禁退后两步,问道:“姐夫,你脸色好难看,没事吧?”
“臣无碍。”方才那阵刺痛来得突然,闻人决猜想可能是柳千鸿这个名字刺激了他,他对沈宜昭问了什么全无在意,朝那把琴走近,同时伸手摸向琴弦。
一双肉呼呼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沈宜昭冲他摇头,惊恐道:“不能碰啊!长姐很宝贝这琴的,从不让人触碰。”他怕闻人决不信,眨巴着大眼睛,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
面对那双与沈宜安七分相似的眼睛,闻人决终于招架不住地收回手。他心里不禁在想沈宜安待这琴如此珍视,究竟是因为它极其珍贵,还是因为它是重要之人所赠。
“是吗?”闻人决声音微冷,手指在琴盒上轻轻一敲,问道:“既然如此珍贵,赠琴之人为何不自己留着,他当真慷慨。”
假使殿内还有别的人在,多少是能从这句话以及闻人决的神情中看出他在阴阳怪气的,然而这里只有一个懵懂又看不懂脸色的沈宜昭,他听了便摊手道:“嗐,这算什么慷慨,姐夫不知道,长姐书房里还有好多他送的东西呢。”
好,真好。
闻人决眼中冷得好似结了冰,口中却说:“陛下可否带臣去见识一番。”
沈宜昭心里有点怯,书房那地方简直就是丽景宫里的禁地,几年前他还小,偷偷进去玩,结果把长姐的一块砚台摔坏了一个角,长姐得知后,整整一个月没理他。沈宜安生气了不理人,是真的当你不存在,仿佛与空气没有任何差别的那种无视。
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见姐夫,他还是皇帝呢,怂成这个样子,真让人笑话。沈宜昭默默决定,就进去转悠一圈,小心些不碰任何东西,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吧。
“姐夫要看,当然行。”他壮着胆子给闻人决带路,书房设在偏殿里,平日里也有内侍看门打扫,内侍见他们一前一后走来,刚要张嘴阻拦,便被沈宜昭瞪了一眼。
虽然是长公主的地盘,可这整个皇宫都属于陛下,内侍默默退到一边,不敢说话。
沈宜昭颇为豪气:“姐夫随便看。”
这间书房的确要比蘅芜院那间宽敞多了,不仅藏书颇丰,还有许多前朝流传下来的珍藏名画,昂贵稀缺的书写笔墨,珍稀玉石制成的棋盘和棋子……
闻人决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看两页方知是一本琴谱,封面的角落里仍然是一个柳字,琴谱在他手中没一会儿便皱起了一个角,沈宜昭见了连忙抢上来:“哎,快放下。”
他捧着那琴谱放回原处,催促道:“也没什么好看的,柳千鸿隔三差五的送东西来,这书房里的东西有一半以上都是他送的。”
闻人决只觉心中一片冰凉,他强忍着怒火问道:“他经常进宫吗?他们就在这里见面?”
沈宜昭还是傻呵呵地:“那倒不是,他去看柳太妃的时候偶尔能碰上长姐。”
“柳太妃?”闻人决想起方才沈宜昭便是让人将猫送到柳太妃宫里,既是一个姓,难道是亲戚?
果不其然,沈宜昭回答:“对啊,柳太妃是柳千鸿的亲姑母,还有朕的老师,柳大学士,柳千鸿他爹,他也教过长姐。”他看不出闻人决脸色越来越沉,一说便没个完:“说起来还有个好笑的事,柳千鸿差点就成了朕的姐夫,朕亲耳听见,柳太妃跟母后提了他俩的婚事,母后说要看长姐的意思,谁知没过多久,父皇就给你和长姐赐婚了。”
闻人决脑中一片轰鸣之声,整个人像被浇了一桶带着冰碴的冷水,彻底清醒过来。难怪,沈宜安对他如此冷淡,邹诚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讳莫如深,原来他从来不是沈宜安想嫁的那个人,她是不情愿的,或许还是恨着他的,恨他强行拆散了她和那个柳千鸿,棒打鸳鸯。
闻人决目光森冷,不自觉牙齿紧咬,去他的鸳鸯!她分明已经嫁给他了,岂能还想着别的男子。
沈宜昭忽觉这书房里冷飕飕的,终于察觉一丝不对,揪着闻人决的袖子问道:“姐夫,你生气了?”
闻人决冷冷一笑,嘴上却说:“陛下,姓柳的如今在哪?”
沈宜昭没看出他那是冷笑,松了口气回答道:“哦,去游学了,去年走的,长姐还难过了好一阵呢。”
人不在京都,闻人决磨了磨牙,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沈宜昭没敢再问,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好像又给长姐惹事了。他正想找个借口溜走,却听元宝在书房外禀报:“陛下,太后请您和大都督去寿宁宫用膳。”
“姐夫,咱们走吧。”沈宜昭声音弱弱的。
闻人决跟着他又来到寿宁宫,殿内多了几个人,他只扫了一眼,不感兴趣地坐在沈宜安身侧。
沈宜安见他神情冷漠,以为他是觉得宫中无聊,便说:“将军再忍耐一会儿,宴席过后,我们便回去。”
许是她那句我们说得太顺口,闻人决脸色有几分缓和道:“好。”
殿内多出来的几个人都是皇室子弟,沈宜昭年纪尚小不能饮酒,郭太后怕场面尴尬,便请了他们来宫中作陪,这些人都是些纨绔,听了闻人决的名头不免害怕,加上又与他不熟,只能硬着头皮劝酒。
“我敬大都督一杯。”
闻人决浅饮一杯,有些意兴阑珊。
沈宜昭在上首只顾着吃,郭太后怕冷场,与纪王妃和沈宜安唠起家常,闻人决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忽然耳边又出现了那个名字。
郭太后道:“本来今日柳太妃也要来的,可惜前两日她着了风寒,出不得门,宜安下次进宫,去看看她也就是了。”
沈宜安自然应下,纪王妃却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又病了?”
郭太后觉得此事没避讳,便直说了:“千鸿前两日来信了,说是不想回京,柳太妃就这么一个侄儿,膝下又没有子女,自然急的病了。”
闻人决克制不住去看沈宜安的神情,她依旧是那样,嘴边挂着浅淡的笑,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可他总忍不住多想,柳千鸿不愿回来,会不会是因为她成婚了,无法面对,那沈宜安呢?她会不会后悔嫁给了他?
此事不能深想,闻人决浮躁难安,猛地喝了一大口酒,才将那些假想浇灭。一杯酒入腹,他舒服了许多,那些皇室子弟仍在劝酒,他听着他们的声音,一杯接一杯饮下去,等到宴席结束,他已经不记得喝了多少杯。
沈宜安知道他饮了酒,却没注意他喝了多少,此刻她见闻人决脸色如常,神志清醒,便以为他只是喝了几杯,于是说道:“将军,可以回去了。”
闻人决点头:“嗯。”
沈宜昭早在宴席一结束的时候就跑的没影了,两人拜别了郭太后和纪王妃,带着一众宫婢和内侍,慢慢朝着宫门走。他们走得越慢,闻人决越是酒意上头,等到了宫门口,他眼前早已朦胧一片,邹诚牵着他的马迎上前来。
闻人决站在马前一直不动,邹诚提醒道:“少帅,上马吧,公主也已经上车了。”谁料他一听到公主便扔了缰绳,道:“公主在哪?”
他一说话,邹诚就闻出酒气了,忙问:“少帅,您没喝多吧?”
闻人决摇头:“没。”
他扔下邹诚,朝着马车走去,邹诚见他脚步一点没乱,便也以为没事,自己上了马,闻人决的马便交给了一个黑云卫来牵。
沈宜安坐在马车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马车走动,刚想唤莲香来问问,面前的车帘子就被一只手挥开,闻人决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钻进马车,就坐在她身侧,宽敞的马车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
沈宜安惊了片刻,问道:“将军,你这是?”
闻人决靠向后座,肩膀紧挨着她,半闭着双眸说:“头晕,不能骑马。”
沈宜安虽然不想与他如此靠近,但到底不能把人赶下去,便说:“那你休息一会儿吧。”
她以为这一路并不长,闻人决这样半睡着的状态,倒也不是十分难忍,启料没过多久,他又睁开了眼睛,目光紧盯着她问:“我送你的耳环你为什么不戴?”
沈宜安给他问得一愣,想起她顺手扔在床底的那对白玉耳环,淡淡道:“忘记了。”
忘了?什么叫忘了?别人送的她都宝贝得紧,唯独他送的,她说忘就忘。闻人决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不肯放弃地问:“是忘了还是你不喜欢?”因为是我送的……
沈宜安再迟钝也察觉到了,闻人决不对劲,从宫里出来那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又罕见地没有骑马选择跟她一起坐车,她迟疑片刻,问道:“将军,你是不是喝醉了?”
闻人决瞪着她:“我没醉。”
不承认便不承认吧,沈宜安不愿再理他,慢慢挪动想离他远点,谁知闻人决一发现她的意图便紧紧扣住她的手腕,艰难开口问:“你喜欢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