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安好说歹说,终于劝走了一直嚷嚷着要去绑孙大夫的闻人太夫人。陈惊已经查明,孙大夫底细清白,而这次谣言传出来,嫌疑最大的是那两个走街串巷叫卖的小贩,京都人口繁杂,要在这其中找到两个小贩,如同大海捞针,单单凭着陈惊手下的侍卫,更是困难。
她正在为此事发愁,便听下人禀报,大都督来了。
沈宜安先是眉头一蹙,这时候闻人决过来做什么?可随即她想到如今面临的麻烦,让邹诚手下的黑云卫来处理才是最好的办法,此事必然无法绕过闻人决,他来了倒是省得她往敛风院走一趟。
闻人决神色匆匆,头上的发冠有些松动,散下来的一缕头发随风舞动,看起来颇为滑稽,幸而那张脸依旧是丰神俊朗,一路上才没什么人过度关注他的头发。
沈宜安自然是看见他头上那过于顽皮的一缕头发了,她这个人一向十分注重仪表,于是颇为在意,目光一直围着闻人决的发顶打转。闻人决自己是看不见的,他只觉得沈宜安今日对他格外的专注,从他进门开始,她那一双含情水眸已经频频望向他。
她莫非很喜欢昨日的回礼?
闻人决心头微热,回想起昨日与邹诚的对话,心中确定了一个事实,沈宜安是喜欢他的。不然为何在收了他的回礼之后,看他的眼神这般炙热。
他耳根发烫,当沈宜安再一次看过来时,下意识便想躲避,不过他想到自己毕竟是一个大男人,岂有让女子主动的道理,于是稳了稳心绪,也目光灼灼地看向沈宜安。
“将军,将军,你在听吗?”沈宜安已经连叫了闻人决两声,他依旧一副如坠梦中的样子。
闻人决终于回神,轻咳一声,道:“怎么?”
沈宜安怕影响与他说话,不得不强行将目光从他的头顶挪开,低下头说道:“我这有件棘手的事,要向你借一下邹副将和他手下的黑云卫。”
她怎么不看了!闻人决皱了皱眉,心里莫名地失落,声音低沉道:“借你。”
“将军不问问我缘由?”沈宜安问道。
闻人决道:“不问,随你怎么用。”
他此刻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了解沈宜安借黑云卫想做什么,他关心的是为何从方才开始,沈宜安就不再看他了,哪怕与他说话,目光也并未落在他脸上,而是微微偏移,看向他身侧。
沈宜安并未觉得闻人决此举是信任她,相反,她认为自己在闻人决眼里,连一丝一毫被他防范的资格都没有。这也正常,毕竟他常年征战沙场,面对的都是漠北的悍兵强将,就算如今失忆了,岂会怕她一个女子。
“也好,我便直接与邹副将说吧。”沈宜安这句话分明有送客的意思。
闻人决一开始没听出来,直到对面女子一直静默不语,他才明白。看着那张冷静淡漠的脸,他心中生出了一丝恼怒和委屈,邹诚说的果然不假,女子的情绪变幻莫测,沈宜安更是如此。
闻人决不死心地问:“你没有别的事了?”他还记得自己为何匆匆赶来,刚才他的母亲来过,不知有没有刁难沈宜安,他忍不住想,若是沈宜安向他诉说委屈,他一定会为了她去找母亲理论。
可他想错了,沈宜安仿佛忘了闻人太夫人过来找茬的事,反而有些茫然地问他:“没有,不知将军何意?”
闻人决望着她欲言又止,终是说道:“算了。”
他人一离开,沈宜安便长出了一口气,似乎隐忍多时了,冉姑姑担忧地问:“公主,您是被太夫人气着了?”
沈宜安摇头:“不是,我是看着大都督眼睛难受。”
冉姑姑不明就里,转头去看莲香,发现她也是满脸不解,待要问个明白,沈宜安却已经起身去了书房,她们只好止住话茬默默跟上。
*
闻人决回来便直奔书房,邹诚捧着一杯茶向他走来,看见他头顶上那一缕飘飞舞动的头发,刚一张口就忍不住呛咳两声:“咳咳,少帅,您这……”
闻人决嫌弃道:“离远点。”
邹诚终于止住咳嗽,疯狂摆手,激动地指着他头顶:“发冠松了!”
闻人决伸手一摸,脸色骤变,邹诚连忙让下人拿铜镜来,闻人决照了照镜子,看见自己的样子,眉心狠狠地一皱:“她看见了。”
邹诚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长公主,于是小心问道:“公主没说给您重新束发?”
闻人决面如死灰:“没。”
他现在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原来方才沈宜安那般专注炙热地看着他,只是他的错觉,她是在看他的发冠,以这副模样出现在她面前,怕是让她看了笑话。
闻人决懒得重新束发,直接把自己关进书房里,脱离了他臆想出来的所谓心动,沈宜安对他态度冷淡,言语客气又疏离,也未曾戴上他送的白玉耳环。
邹诚或许是骗他的,沈宜安并不喜欢他。可他们为何成亲了?闻人决坚定的认为他既然娶了这个女子,便一定是爱她的,哪怕失去记忆,他对她的感觉也与旁人不同,那沈宜安呢?她也如自己一般吗?
闻人决百思不得其解,失忆之后他一直冷静镇定,如今却是有些慌了,他觉得那些记忆很重要,尤其是关于沈宜安的,他必须尽快恢复记忆,才能知道她为何对他如此冷淡。
他心不在焉地在书房中翻找起来,没多久便在一个青纹花瓶里找到了一把钥匙。闻人决拿着钥匙目光扫向整个书房,靠近最南边的一角只有个一人高的柜子上了锁,他一直没有打开,想来钥匙便是用来开这柜子的。
闻人决走上前,未曾犹豫咔哒一声将锁打开,伸手去拉柜子的门,下一刻便毫无防备的被一大堆东西砸中。
看见满地狼藉,他顿时懵了。
邹诚听见一声巨响,连忙冲进门去,看见眼前的情况,他也愣住了,只见闻人决周围的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礼盒,里面有寻常的香囊饰品,也有难得一见的珍品,更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上等的笔墨和许多世间难寻的古籍。
邹诚挨个看过去,恰在他脚边有一串珊瑚手串,他觉得甚是眼熟,于是捡起来仔细看,而后惊奇地问:“少帅,这是一年前咱们乔装混入漠北的市集买的,您说颜色很正,打算送人的,这是……还没送出去?”
他观察着闻人决的脸色,最后一句话问得很是小心翼翼,生怕戳破他家少帅那颗易碎的自尊心。
闻人决终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问道:“送给谁的?”
还能是谁?邹诚指了指蘅芜院的方向,闻人决心说,这么多没能送出去的礼物,是沈宜安不肯收?还是因为什么原因,从前的他又不想送了?
*
沈宜安与邹诚商量后,针对谣言想了一个稳妥的办法,邹诚派黑云卫暗中追查那两个小贩,而沈宜安则借着归宁的机会,与闻人决一同进宫,到时候京都百姓看见闻人决安然无恙,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这是闻人决回京后第一次拜见新君,沈宜安耗费了一整日给他讲了各种规矩,又让冉姑姑和莲香备齐了给宫中各位太妃的礼物,翌日。一切准备妥当,他们由都督府正门而出,沈宜安坐车,闻人决策马,由邹诚带着一队黑云卫护送前往皇宫。
一路上围观者众多,京都百姓有不少听说了闻人决重伤的传言,甚至有人暗地里唏嘘,长公主这才出嫁多久,竟然就要守寡?这些人看着那个策马在前英挺俊逸的男子,不由感叹谣言害人,大都督分明身体强健,气势惊人,哪有半分受了重伤的样子?
一行人走到了宫门口,此番目的也达到了,宫门口的禁军守卫看见城下整齐肃立的几百个黑云卫,一脸严阵以待,邹诚回头望了望,微微一笑,对那城楼上的将军说:“今日是林将军当值啊,我和黑云卫就在这里等,劳烦开个门,让我家少帅和公主的马车进去。”
林将军其实一早便得了消息,今日公主归宁,他自当放行,只是方才被底下密密麻麻的黑云卫吓得失了神,这才呆住了。
“邹将军有礼。”他对邹城抱拳见礼,然后挥了一下手,对门口的禁军说道:“开门,迎长公主和大都督回宫。”
他们进宫后又行了一段路,快到太极殿时,闻人决下马,冉姑姑也扶着沈宜安下了马车。夫妻并肩走上太极殿前的长阶,沈宜安再回到这里,难免有些怔忡。
这是她与闻人决第一次相见的地方,也是她前世噩梦的开始,如今回到这里,她心绪涌动,仿佛那场断送了她性命的噩梦跨越了两世朝她追过来,她脚下顿时失了力气,呼吸带喘。
闻人决将她的异常看在眼里,不由说道:“若走不动,我可以背你。”
沈宜安分毫不领情,道:“将军说笑了。”
她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柔弱无用,只会沉浸那些乏味的诗书中,便是连这条通往太极殿的长阶,也没有体力走完。不知为何,她越想越是委屈,脚下的步子也越踩越重。
闻人决轻哂:“你这么走岂不更累?”
沈宜安绷着一张脸,全当没听见,过了一会儿,果真如闻人决所言,她累得头重脚轻,喘的声音更重,就在她眼冒金星之时,闻人决抬起一只手臂绕过她的肩膀,另一手臂则绕过她膝弯,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沈宜安惊慌道:“快放我下来,这不成体统。”
闻人决抱着她依旧健步如飞,听她这样说,也只是安抚地低头看了她一眼:‘你不要背便只能抱着,安静些,否则他们更要多看你几眼。”
沈宜安慌乱地看向长阶两侧,那里每隔几级台阶便站着一个内侍,虽然他们看起来目不斜视,可她知道,这些人最喜欢聚在一处议论是非,今日闻人决这一抱,不到两个时辰,整个皇宫都会知道。
她从小到大,甚少失礼于人前,唯独两次,第一次她与闻人决初见,找他理论时不慎摔下长阶。第二次便是与他商讨退婚,问他是否心悦于她,偏偏两次都是因为闻人决,今日的丢脸也是因他而起。沈宜安难受的想躲进地缝里,索性她素来性子冷,只要装作冷漠,便没人能看穿她胸腔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