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沈宜安很是诧异,因为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桀骜和冷漠的脸上,此时竟然流露着一种类似于委屈的情绪。成婚三载,她见过闻人决战场归来,杀气凌然的样子,也见过他对待厌恶之人横眉冷目的模样,唯独没见过他委屈,且还是对着自己。

她不过是闻人决不情愿之下娶进门的妻子,是他谋算沈氏江山的一个幌子。沈宜安觉得累了,她不想去探究闻人决突如其来的委屈情绪,也不想掺和进眼前的这场闹剧之中。

这一切从头至尾与她又有什么关系?沈宜安冷下神色,淡淡地看着闻人决。

闻人决尚不知胸中的憋闷之感是为什么,他只知道,从那女子进来对他说话,再到她走近他企图将热汤泼在他身上,沈宜安全都看见了。他虽受了伤,可警觉还在,沈宜安一出现在门口,他就察觉到了,那女子泼汤之时,他以为沈宜安会阻拦,可她却转身离开了。

此时此刻,她知晓一切前因后果,仍旧帮着别人来指责他。

委屈的情绪强烈到让闻人决手下不稳,钟月荷脖子上已经慢慢止住的伤口再一次流出了血。她惊吓过度,又站得手脚酸麻,此时脸色白的像个纸人,她想解释,那碗汤已经不烫了,她其实没有想伤害表哥的意思,她只想将表哥的衣裳打湿,再帮他换一件。

邹诚很快就会回来,看见表哥与她独处时换了衣裳必定会多想,或许其他下人经过时也会看见,她特地将门留了一条缝,她只想顺理成章的留在表哥身边。

钟月荷算到了一切,却没算到闻人决会突然醒来,且对她动刀。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总认为闻人决会待她有几分不同,这么多年,闻人决并未对她说过什么重话,更别说是伤她。可就在方才,闻人决是真的想杀了她。

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钟月荷双脚发软,满心绝望,她当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后果,她也许会死,因为闻人决的刀没有一丝移开的迹象。

崩溃来临,钟月荷再也顾不上刀,开始低声抽噎,而后便是放声哭泣。

沈宜安眉头紧蹙,她讨厌这般吵闹,甚至想直接离开,可再一想,钟月荷真有事,明日外头会怎么传,闻人决失忆的事还瞒得住吗?一桩桩的后果,到时候只会让她更加心烦。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朝着闻人决走去,绕过钟月荷身边时,十分冷漠地说:“钟姑娘哭的时候且留神脖子上的刀,你若自己撞上去,死了可与旁人无关。”

钟月荷像是被那个凉薄的“死”字吓到了,强行忍住哭泣,只剩小声抽噎。

沈宜安总算觉得清净了些,快步走到闻人决身旁,伸手握住他持刀的那只手,让刀尖挪了一寸,钟月荷脱离了危险,仍然不敢擅自走动,浑身发抖地站在原地。

闻人决只觉一缕清雅婉转的香气扑向他的脸,再回神时,沈宜安已经站在他身侧,她的手握在自己手腕上,柔滑、冰凉、像一块上等的凝脂美玉,白净无暇。

他不自觉地心跳加快,再一想,她是他的妻子,那跳动更为剧烈。

沈宜安淡淡一瞥闻人决手臂上还在滴血的伤口,劝道:“将军伤口裂开了,把刀放下吧。”

闻人决头脑尚在混乱,手却已经听话的随着沈宜安放下来,长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闻人决惊觉刀已经不在他手中,心理抗拒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他只记得住名字的女人,对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影响。

沈宜安的手没有立刻离开,清新沁凉的香气围绕在身侧,闻人决将“妻子”这个词在头脑中反复拆解,体味琢磨之后,忽觉周身热得慌,沈宜安身上那清清冷冷的气息变了味道,又暖又甜,他喉结一动,不知不觉咽了下口水。

眼看着刀掉在地上,钟月荷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心里一阵后怕,她泪水不断滑落,整个人凄楚可怜。可造成这一切的闻人决毫无觉察,他只是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沈宜安是他的妻子。

闻人决理不清心里那阵雀跃的由来,他只是耳根微红地想,堂堂男子,不该与女子一般计较,沈宜安让他放下刀,他放下便是。她毕竟是个女子,她还是自己的妻子,让一让她也无妨。

闻人决十分安静,方才他那般抵触,此时沈宜安强迫他放下刀竟然也未说什么。沈宜安觉得惊奇,但她也不想把太多心思放在闻人决身上,随他怎么想,把眼前的事情解决,离这人越远越好。

沈宜安目光瞥向仍在后怕哭泣的钟月荷,皱了皱眉,莲香此时手里捧着装画卷的箱子,显然不方便送这位钟姑娘回去,邹诚是男子,多有不便。幸而她还记得来时曾看见钟月荷的婢女在院外等着。

“邹副将,你去门口将钟姑娘的婢女叫进来,再去请薛太医。”

邹诚应了一声,急匆匆走了。

不多时,钟月荷的婢女进来,看见她脖子上的血一脸惊恐地将人扶起,并时不时偷偷打量沈宜安。

沈宜安懒得多言,只说:“扶着你家姑娘回去吧,太医随后便到。”

钟月荷的婢女满脸惶恐,连连应是,扶着钟月荷离开,更像是逃跑。

两人离开后,邹诚也把薛太医请过来了,就在门外侯着。沈宜安方才顾忌着,怕闻人决再次失控,所以还拉着他的手。此时人走了,她便顺势放开闻人决的手。

事情已了,画也已经送到,她自然该回去了。

“莲香,把东西放下,我们走。”

这房间里满是闻人决身上的气息,多留一刻,都让沈宜安觉得浑身不适。谁知她刚迈出脚步,闻人决受伤的那只手又握上她的手腕,她下意识挣了一下,闻人决握得更紧。

沈宜安冷冷地问:“将军,又有何事?”

闻人决被她的声音冻了一下,方才被沈宜安责问时,心里那阵莫名的酸涩感又冒了出来,他不甘示弱,忽然很想看看她慌乱的样子,于是问道:“你为何不敢进来,是怕我与那女子有什么私情吗?”

沈宜安微微一愣,眸中冷淡的情绪罕见地乱了一瞬,只是她背对着闻人决,身后的人并不知道这短暂的一瞬慌乱。她稳了稳心神,冷漠回身看向闻人决:“将军,你看错了,那不是我。”

沈宜安说了谎,仍旧面不改色,她冷淡地抽回自己的手,闻人决眼看着她的手腕红了一片,他分明没用什么力气,却还是伤了她。

她不肯承认,闻人决也没有逼着她承认的打算,只能看着沈宜安离开,徒留他一人心乱得彻底。

沈宜安出门吹了一会儿夜风,被扰乱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邹诚陪着薛太医在门外等,见沈宜安出来,连忙上前:“长公主,今日多亏您在,少帅才肯听话。”

沈宜安不接他这句话,转而叮嘱道:“黑云将领的画像,我叫莲香放在外间了,记得给他看。”她又看向薛太医:“钟姑娘受了伤,劳烦薛太医去瞧一瞧。”

两人俱都应下,沈宜安便带着莲香回了蘅芜院。

钟月荷住的院子就在闻人大夫人的青槐院不远处,是太夫人特意命人辟出来的一个小院,下人好生收拾了一番,无一处不精致。可惜钟月荷今日却无心欣赏,脚步虚浮地靠着她的婢女青黛,脸上虚汗不断。

冯嬷嬷是来传话的,听闻钟月荷不在,就在院内等了一会儿,这会儿见她这么狼狈的回来,立时上前关切道:“表姑娘,这是怎么了?您这脖子上怎么流血了?”

钟月荷虚弱地摇了摇头,冯嬷嬷见她不说,转头去问青黛:“你家姑娘怎么受的伤?你快从实说来。”

青黛生怕自己落得一个照顾不周的的罪名,可她方才在敛风院外等着,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这要如何说?

钟月荷见她急得冒汗,便捏了一把她的手,对冯嬷嬷道:“不关她的事,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冯嬷嬷不信,哪有摔了一跤成这样的,看着分明是刀伤,她还要再问,钟月荷却说:“嬷嬷,我这伤真的不碍事,你千万别告诉姨母,她这两日本就为着表哥的事忧心,别再让她为我担忧。”

冯嬷嬷左右为难:“那总得给姑娘请个大夫来,老奴这便去找找徐管事。”

钟月荷见她要走,着急拦住她说:“嬷嬷别忙了,长公主已经吩咐了,薛太医一会儿就来。”她说完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以手掩唇,脸上万分后悔。

冯嬷嬷一早猜到这其中有事,如今听了这话,她便下意识的认为,钟月荷受伤与公主有关。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回去之后,便将此事告知了闻人太夫人。

闻人太夫人熬了一夜,白日里昏沉沉的,直到傍晚才好一些,她让冯嬷嬷去叫钟月荷过来用晚膳,却没想到冯嬷嬷自己回来了,还带了这么个消息给她。

“你说荷儿是被公主弄伤的?”闻人太夫人十分惊讶。

冯嬷嬷倒也不敢把话说死,只把钟月荷方才的异常都告知太夫人:“夫人,老奴是想,这表姑娘的伤若与公主无关,她怎么知道的这么及时,还为表姑娘叫了太医。”

闻人太夫人觉得冯嬷嬷的话有理,闻人决回来之前,她曾有意让沈宜安接受荷儿为妾,那一日沈宜安的表现可以算得上是跋扈,或许她心里记恨着荷儿,今日逮着机会折磨她。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拉下脸对冯嬷嬷说:“明日一早,你去请公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