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打捞上来的尸体,应该就是今日了……如果一切还没改变的话……我也没法确定,毕竟有些事情已经不同以往了……但愿能及时赶到吧……”回程的马上,卫子嗟轻声重复着口中言。
断断续续,含含糊糊,这是卫子嗟头一回说话这么没有条理性。
坐在他身前的展今今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任何只字片语,只是一味地倚靠在身后人的怀中,目光空洞,神思衰弱。
凛冽的寒风飘落,纷纷扬扬,打在她的眼角,转而变为一行冷泪落下。“厉哥儿……我好疼……我好疼啊……”她情不自禁地言道。
皱眉的卫子嗟看向怀中的她。
“展今今,没有什么熬不过去的,再疼你也要给我忍住,生与死只是寻常事,没什么大不了。”此番话实在有些凉薄,但男子的眼底却在瞬息间划过了某种惊起波澜的情绪。
他似是哽咽了一下,紧接着道:“至少死去的人还有真情在……总比那些有着鬼蜮心肠的假面人要好得多。”
说到此处时,卫子嗟的嗓音像是在颤抖。
然而他的劝慰只是耳旁风,就算此时他能说出花来,展今今也能做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她已经没有思想了,纯粹只是一个被悲恸裹挟着的死物而已。死物倒也罢了,偏偏她还能感受到撕扯般的疼痛。
看着她,卫子嗟眼底的目光沉了一下。
下一刻,他怒挥马鞭,加快了身下骏马的飞驰。“驾!”
……
“三皇子,您已经看过天启将军了吗?”
“是,我已经看过了。你也无需太过担忧,我相信天启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出多久就能苏醒。你快去给天启将军送药吧。”
“好,那奴才就不便送行三皇子了。”
卫子谈笑意融融,目送古越进屋。
然而当古越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下时,灿烂的容颜忽而沉落成狡诈与阴惨,卫子谈的真实面目完全比盛怒下的国君还要可怕得多。
他敢确定刚刚并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就算是枯井也好,水井也好,坠落之时总会发出一点儿动静的。他在与古越说话时,曾数次凝神细听身旁井中可能传来的声音,却分毫也未捕捉到。
就此,卫子谈得出一个结论,那小孩肯定没死。
在古越进入天启将军的房中之后,卫子谈那双散逸着寒光的鹰目突然死死盯住深井之中。
果不其然,在离井口不远处,正有一孩子奋力抓住留有巨大缝隙的砖块,小古利满脸涨红,浑身直颤抖,纵使如此,他也死命地抓住缝隙,毕竟,那是他唯一能够活下去的保证。
看见他,卫子谈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笑意还是阴森。
“哼,看起来弱不禁风,为了活命倒还挺狠啊……”
小古利的泪水直往下淌,他知道自己再也撑不住了,他也知道井外的人马上就要将他推下去,可哪怕绝望紧紧地缠绕住心扉,他也要拼尽浑身上下的所有力气,一直熬到万事万物再也泛不起任何希望为止。
他咬着牙,那双黑又大的瞳孔迸射出坚毅的光,汗水则在身躯的激烈颤抖下滚落而出。
“刚刚你哥哥明明来了,你也还活着,为什么就不叫呢?”
卫子谈勾起唇,冷冷地戏谑着井中满身暴汗的孩子。
古利之所以于方才未曾呼喊,纯粹只是害怕自家兄长会因自己遭殃,毕竟,坏人是无恶不作的,眼前的三皇子只会将知道实情的人统统斩杀殆尽。
他没法将古越拖下水。
“不过啊,你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刚刚你不叫喊,如今我只能再次送你去阎王殿了。”
卫子谈又恢复了笑意融融的灿烂容颜,伸出的纤纤玉手却已经披上魔掌的意蕴。
他伸出罪恶的手掌,用力一推。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对话的声音,他试图加大力气,随后又仓皇地将手飞速收了回来。
他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将这该死的坚毅孩子推下去。
直至井中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他笑了,对着外头迎来的二人绽露出灿烂的笑意,却也同时是对井中那具可怜尸体的最大嘲讽。
“弟弟,弟媳,你们终于回来了。”
他很快就注意到卫子嗟搀扶着的女子似乎与往日的状态有些不同,爽朗不再,反而是被一层哀哀欲绝的情绪所覆盖。
“怎么……弟媳知道天启将军的事了吗?”卫子谈小心翼翼地问道。
“天启将军怎么了?”卫子嗟深锁眉头,嗓音紧张。
“天启将军他……他……发生了一些意外,如今天启将军还在昏迷之中,情况不是很好。”
“什么意外?天启将军他到底怎么了?”
“捕杀白虎时被白虎群所袭,此时还在濒死的边缘,不过我相信弟媳归来后,爱女心切的天启将军应该能感应到他最心爱的女儿的气息,他一定还能再度醒来的。”
话落,卫子谈看了一眼展今今,发现她那神思恍惚的模样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不仅如此,在听闻这件事后,她居然没有一丁点儿想要进屋看望自家爹爹的冲动,这实在叫他狐疑。
“弟媳……她这是怎么了?状态好像不太对……”
“她……没什么,三哥,你先走吧,我有事想和这女人单独谈一谈,这女人在外经过一些事后,已经快要傻了。”卫子嗟一本正经地说道,可目光之中却完全是对展今今的鄙夷以及戏谑,他总是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不在意。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卫子谈还是如了眼前人的愿。“好吧,那你好好哄哄弟媳,夫妻之间,以和为贵,你们千万不要争吵。”
“嗯。”
临走之时,卫子嗟曾细心留意过卫子谈,发觉他的余光曾有意识无意识地游移在井上。哪怕只是须臾间发生的举动,却也还是被卫子嗟完完全全地捕捉在眼底。
当卫子谈离开后,卫子嗟突然吩咐看门人封锁大门。
这之后,他赶紧来到井旁,将目光往井中看去,同时,口中嗫嚅道:“已经来不及了吗……”
正说着,卫子嗟的目光就注意到了离井口不远处的孩子正在奋力抓着砖石,双瞳睁大,脸颊的深红像是要炸开一般。
看到这一幕,卫子嗟被吓住了。
而看到卫子嗟,小古利直接哭了起来,瑟瑟发抖地呼喊着:“六……六皇子……”
这孩子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呼唤了。
卫子嗟一把伸出手来,从井中救出了他,哪怕古利被救到地面上时,他的身子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呼吸急促得已经全然没有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
而展今今终于清醒了。
卫子嗟居然从井中生掏出一个孩子来!
他怎么知道里面有孩子的?所以……在自己神思恍惚的时候,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
展今今瞳孔震颤,一脸惶惑,短暂地被眼下令人惊诧的光景吞灭了心底的悲恸,她当即发出一句询问:“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话说完后,她又再度被悲恸的情绪裹挟,再多的惊奇终究还是比不过现实的残酷,她无论如何还是得面对自己最爱的男人彻底消失在自己世界当中的事实。
“你终于肯说话了……”卫子嗟很是欣闻,看了看身边获救的孩子,又看了看眼前稍许消减些愁郁的女子,倏忽间,扬起了灿烂的笑来。
奇怪的是,展今今居然觉得这冷峻男子脸上此时的灿烂甚至比卫子谈更能暖化人心。
她怔了怔。
“谢谢六皇子……”终于从颤抖中镇静下来的古利用他那双小手一把搂住蹲在地上看着他的卫子嗟,言辞很暖心,眼泪却不听使唤地不断往下流。“真的谢谢您……阿利谢谢您……”
卫子嗟头一回被人这么暖心地对待,稍微愣住了一下。“没……没事……”
下一刻,古利放开双手,转身拼命地往屋中跑,暴涨的眼泪随风飘洒。
“哥哥……哥哥!”
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从鬼门关中挣扎着逃出来后最想见的人,一把子冲入屋中,委屈地扑向古越的怀抱。
“哥哥……哥哥……阿利想你……阿利想你了……阿利不要离开你!”
在自家兄长温暖的怀里,他终于能放肆地嚎啕大哭了。适才的坚强都是佯装,只有在最亲最爱的人面前,才会暴露出最真实的脆弱感。
古越放下手中的汤药,全身心地抚慰着他,大手一直不断在古利的小脑袋上轻抚。“怎么了,阿利,这才一会儿没见呢,怎么就想哥哥了?嗯?告诉哥哥,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想……哥哥……阿利不能离开你……哥哥是阿利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阿利也是哥哥最重要的人啊……”
看着怀中这张委屈巴巴的小脸,古越又心疼又想笑,但却也同时意识到某些可怕的事情似乎已经悄然发生在自家弟弟的身上了。思绪及此,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揪住。
古越皱起眉,恰在此时,门前显现出卫子嗟那张紧锁眉头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