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里面有曲谱其实不奇怪。
因为有神明么。
有神明就会有祷词,有祷词当然就可能有曲谱——好的韵律,是能帮助加深记忆的,甚至还有一定洗脑功效。
但是,审问和记录的人会关注到这点,甚至还能懂得记谱,这就绝对是很稀奇的事情了。
林朝华又翻了下对应的祷词。
祷词中透出了教义。
倒也挺简单,意思是恶魔占据人间,把持高位。神的子民被践踏在泥土里。所以要愤怒,要反抗。
“圣人?”林朝华请示。
“就在这里试一试。”皇帝道,“记下曲谱的人是白擎,他记得没问题,但是,唱得或许有问题。”
林朝华:……
皇帝说得可能有道理。
保不定,也许,那些邪/教徒之所以没有自燃,不是因为他们胆小懦弱,没多参与,而是因为五音不全,记错了调子,所以效果不佳?
就好像她的神霄九音,弹不出《问我》,后面的修炼就无从说起。
林朝华简直要为这个推断失笑了。
但她推敲了几遍曲谱,确实是察觉到了几个不和谐的地方。
她直接张口哼了几遍。
一遍遍的往“朗朗上口”、“洗脑”的简单旋律上靠拢。她自己能控制情绪,声音又低,还不觉得如何。
但当她“修改”到第五遍的时候,安阳公主忽然猛然站起,大喝道:“够了!”
林朝华吓了一跳。
一想就明白了过来,站起来行礼道,“臣改得过了。”
这句话里却带着清心的韵律。
皇帝见多识广,自然也是能控制得住的。而且,他虽然是武将出身,却也因为李太后教导的缘故,颇通音律。
点头道,“不错,应该还有克制的部分。”
林朝华道,“或许佛道两门能够释疑。”
既然大家上古都是修炼之人,目标就是成仙成神。那么,那些神佛又是什么呢?
前辈子就有种说法,所谓神佛并不存在,不过是借神佛之名而修炼己身。又或者说,神佛是天地间某种道理,某种秩序的化身。
神佛的人格,都是传教时附会上去的,或者信徒自己想出来的。
上古复苏的背景,让林朝华觉得,这种说法保不定靠谱。
按照她的试探,这种韵律是一种极为粗浅的呼吸修炼法。能唱准调子,就有一定效果。但可谓是入门简单、效果极差。
所谓的教义配上曲调,一遍催发人心的愤怒,一遍却又让人将那些愤怒死死的压制下去,以七魄倒逼三魂。
那样的催发又压制,慢慢的自然养出一股蓬勃的邪火,或者说心魔。
一爆发绝对摧毁神智。
但这样的心魔为什么能汇聚,为什么能改变人的作战方式,为什么能让普通人自燃……
林朝华个人感觉,可能和神明信仰或者图腾信仰有关——以动物为守护神,那就是图腾?
皇帝也想到了这点,毕竟他这段时间翻了不少白云观送来的典籍,很多明显是修炼功法的典籍,都改头换面套上了道经的壳子。
有些甚至改得连原版都全看不出来了。
正想再说,那去查东宫太子详细情况的太监又回来了。
林朝华觉得他的眼睛里貌似写着“英雄难过美人关”七个字。
当然这可能是她的错觉。
皇帝注意到了太监隐晦的表述,当下就不顾安阳公主的反对,将她赶跑了。
林朝华自然也跟着告退。
安阳公主的怒火尚且没有完全平息,扯着林朝华在书房外不远处道,“太过分了,阿爷当我自己查不到吗?”
林朝华:……这事儿,查清了又有什么好处吗?
她对太子的风流韵事不感兴趣——这件事真是属于苍蝇不盯无缝蛋的类型。
当下脸色就又苍白虚弱了几分,“安阳,你先安排个地方让我休息……不,我还是先回家的好。”
“哎呀。”安阳公主反应过来,心痛道,“是我心急,都差点忘了。你刚才也是运功了是吧?就是在阿爷面前,也不用那样强撑啊。”
林朝华扯出个笑脸,“这是为臣的本分,也不算强撑。”
话未说完,已经感觉到几道诡异的视线。
顺着视线望过去,只见华颂正一脸见鬼表情的盯着她。
顺带,他跟在大将军任元忠的身后。
两人显然是准备面圣的。
这个……
林朝华知道,华颂其实原本算是自己的仰慕者来着。不过属于“不会提亲,泛泛仰慕”的那种。
和那几个托人跑来提亲,导致她列出择婿条件的仰慕者不同。
但她以为,她在华颂那边的“幻想人设”已经碎得很彻底了呀?
林朝华面不改色的当没看见,继续一副风中颤抖弱小白花的模样。
反正她也确实是没恢复多少啊!
安阳公主果然就十分体贴,找了宫中的侍卫,殷殷叮嘱,又派出了一个她自己的贴身宫女送她回家。
林朝华想:所以,这张脸有时候还是很好用的,不是吗?
太子的风流韵事,在场听见,得多尴尬啊。
他们要是骂沈三娘,保不定就要攻击到她的长相上去。看到自己在身边的话,岂不是连骂人都开不了地图炮了吗?
……貌似这是个悖论?
*
林朝华于是将这件事放下,回家之后,就修炼查探,恢复自身,一边等着胡坊那边的结果。
关于北蛮人,她虽然给出了推断,并且相信自己的感觉。
但那感觉到底有没有问题,却是连她自己也觉得需要验证的。
可惜,这次的事情可以称得上是□□了。
善后的程序也复杂无比。
别说林朝辞,连杨瑛都没回家。
倒是林朝华休息了一个晚上之后,基本恢复了正常,半上午的时候,就被祖父母叫了过去。
饶淑告诉她,“今日早朝,温御史弹劾皇后夺人子女、养而不教。”
林朝华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而她前一天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饶欣啊?”
想想又说,“昨天那件事,其实和饶欣关系不大吧。我觉得很多人都能看出来,应该和那个宫女的死有关。或者说,就是和‘死亡’有关。就像药引子一样‘砰’的炸开来。”
然后又问,“有人想对付皇后吗?”
“不至于。温正这个人,倒算人如其名。倘若饶欣养在秦国公府,今日受弹劾的就是你舅公了。”
林平苏说,“你别忘了,上古复苏之事并未传扬。再者,就算后面那些北蛮人的集体发狂是宫女之死造成。最开始发狂的北蛮人呢?”
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虽然素来和饶欣没什么交情,林朝华都忍不住要同情她一下了。
小姑娘失恋了作一下,这结果太惨烈了点吧。
“难道会要给饶欣定罪?”
“那还不至于,律法也没这条。”饶淑说——没看那御史都是直接弹劾皇后,没有指明饶欣?
一来弹劾小姑娘很丢分,二来,饶欣之前的举动,哪怕真是后来□□的引子,也没有给她定罪的道理。
因为她也就是骂了几个北蛮奴隶啊。
问题在于……
“此事传扬开来,饶欣的名声是毁了。”林平苏再次接口。和饶淑相比,林平苏的表情表明他对这件事没有多少关切担忧。
“而且不能再住在皇宫——皇后也肯定要把她送出来。这不是坏事。问题在于,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这孩子受到了多大惊吓,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接出来的话,别反而毁了她。”
林朝华听懂了祖父的意思。
饶欣在外的名声毁不毁,他们没觉得有什么要紧——一个父不详的姑娘,从开始就不能指望找个重名声的家族。
而林家和饶家的家风,也不大在乎这个。
但饶欣自己呢?她有没有两家女眷几代传承的大心脏,能不计毁誉?
林朝华瞬间明白了自己的任务。
“明天是武安公主的生日宴,我本来就打算明天找饶欣谈谈。”
平时她虽然也能设法入宫,但宫里规矩大、耳目多,变数也多。饶欣若是不想谈,很容易半途而废。
第二次谈的效果又肯定没有第一次好。
所以林朝华一开始就想找个饶欣出宫的机会——偏偏她又极少出宫。
林平苏想想也明白这个道理,就问,“生日宴在哪儿办?”
“海棠园。”
海棠园在长平城东,长生池北。是皇家行宫长乐宫的一部分。
第一次攻占长平之后,窦氏并没有立刻住进被洗劫过一次的皇宫,而是暂时住在了长乐宫——长乐这个名字,也是修葺之后,李太后改的。
先改名长安,后改名长乐。
窦氏在长乐宫住了相当一段时间,直到建国称帝。
现在皇子公主们办什么活动,都喜欢选在那里。
之前林朝华被林朝云“拐骗”的花会也是在那儿。
马球场也在附近。
尽管那地方登高了甚至能看到胡坊,也就是昨日里惨案的发生地,但照林朝华对那些“贵人”的了解,生日宴是不会取消的,也不会改地方。顶多宾客去的时候,绕着封锁的地区走。
当然,饶欣可能不会去参加生日宴了。
但那样的话,林朝华可以再打着探望的名义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