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仔细回想的时候,不少精通音律的小娘子们也有些迷茫——她们会觉得心情不好,那应该是因为,林朝华失礼的在人家的及笄宴上弹了悲情的曲子?
可回想起来,却又似乎并非如此。
也有人觉得欢快,也有人觉得喜悦。
而闹出了大场面的武安公主,显然也是愤怒远远大于伤心迷茫。或者说,完全就看不到“迷茫”的影子!
她的态度极其颐指气使。
其他小娘子震惊于她的这份理所当然,对于“为什么这么做”的问题,倒是毫无疑义。
武安公主心怡尚书令的孙子,沈家长房嫡孙的二郎沈诚,在长平早就不是新闻了。
甚至在武安公主十一岁的时候,就和皇帝请求过,要沈诚做驸马。
然而皇帝没同意。
沈家是窦氏亲手扶起来的书香之家,不可能让人尚颜妃之女的。
何况,沈诚的妻子,未来会是沈氏宗妇。
后来就传出来,沈诚定下了裴家主枝嫡女的裴嘉环。
而且,裴嘉环也很快上京待嫁。
裴嘉环上京之后,以她的为人处事,自然也是早就知道了武安公主这一段。
虽然对武安公主的发作很震惊。
裴嘉环依然淡定的回答,“婚姻之约,两姓之好。岂是我等闺阁女子一言可定?”
“我不管,你必须要退……”武安公主双目赤红,略显尖锐的指尖都要戳到端坐着的裴嘉环的鼻子上了。
可盛怒之下的话,却依然没能说完。
因为北面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又有人大喊,“走水啦!”
“走水了快来人啊!”
哪怕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喊叫内容太可怕,依然让宴席之中的小娘子们都慌乱起来。
连林朝华的琴声都断了。
不过……
琴声断掉的那一刻,林朝华皱眉往沈三娘的身后看了一眼。
北边的那个反应有点超出她的预料之外。
但更没想到的是,在这里也有所收获。
林朝华很肯定,这周围什么毒虫都没有。裴嘉环在花园里面设宴,不可能不事先防备这一点。其他的娘子们也完全没有看到毒虫的。
但就在有人凄厉尖叫的时候,林朝华的眼角余光看见,沈三娘身后的那个小圆脸侍女,看着活泼可爱的一个丫鬟,“啊”的一声,一脸痛苦,痛苦到五官狰狞的捂住了自己的左臂!
走水的地方有沈氏去处理。
平宁伯家也不会缺乏高手。
林朝华没有去凑热闹的打算,她看着宴席上的小娘子们慌乱起来,连武安公主都被打断了汹汹气焰。
裴嘉环虽然准备了人手,要安抚这些小娘子也需要一点时间。
林朝华趁乱踢了一了一颗小石子出去,精准的击中了那个侍女的左臂!
那侍女不免又痛呼一声。
因为那声惨叫的缘故,不少人发出了惊讶的呼喊,这侍女的前一声痛呼之声并不起眼。
但现在,这第一时间过去了,周边的小娘子们没有持续尖叫的,这一声痛呼就非常明显了。
林朝华就又看见,沈三娘很不耐烦、很不高兴的往自己侍女投去了警告的眼神。但转眼间,就又变成了温柔体贴的模样。
“抱书,你怎么啦?”
林朝华:啊,仿佛知道这姑娘为什么人缘不好了。她当别人看不出吗?
“奴,奴不知怎么,被撞了一下。”那叫做抱书的侍女道。
可她周围的人,各个距离她好几步呢。
怎么能撞到她?
沈三娘皱皱眉,但还是努力维持人设,“小心些,莫要失了体统。”
光是之前的琴声,就不知为何引的不少小娘子落泪。
沈三娘虽然觉得没什么,但发现不是自己的侍女一个人失礼,也就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追究。
林朝华也没有强行追究下去,只是支着自己下巴靠在琴案上,若有所思。
若是真被虫蛰了,之前不说,现在也能说啊。
非扯一个明显的谎言……
但她不是夏钰,不会鲁莽行动。准备先确认了任氏那边的情况,再来确认沈三娘这个侍女是怎么回事。
然后,她还挺怅然的……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个画风……
哪怕没怎么惊慌失措的褚七娘和程十娘都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不多时,因为没有连续的坏消息传来,“走水”的声音也没有了,裴嘉环又很笃定的说“小小意外,我三嫂会很快处理好。”
宴席上的众位小娘子还是被安抚下来了。
有些人难免觉得这是裴嘉环的“失误”,有些人觉得“临场反应”也很重要,都小声交流起来。
就是武安公主,被那么一打岔,又没了林朝华的琴声牵引,气势也鼓不起来了。
但她的看法显然是前一种,几乎是不停的在讽刺裴嘉环“宴席出错”、“准备不周”这些。
裴嘉环都以得体的态度应对过去了。
而更往前,林朝华的琴声,那些落了泪的小娘子,肯定还是心心念念的。可说到底,“乐声动人心弦”这种事,也是常有耳闻的。这次顶多就是惊人了些?
而且,当众落泪终归不雅,别人不提,自己更不好提啊!
于是竟一个个当做无事发生了。
武安公主挑刺,又何尝没有“不想提”的心思在内?
林朝华也没白帮忙。
尽管打定主意要打听,来收琴与琴案的侍女请她去见任氏的时候,林朝华还是挺高兴的——这一家人都会做人哪!
裴嘉环这时候也让几个交好的小娘子提了酒令,又让人取了一些棋子、投壶、云牌(林朝云“发明”的纸牌)这一类的游戏过来,转移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这会儿跟着一起走了。
裴嘉环有想问的事情,也挺直接,路上就问她,“郡主过往是在藏拙吗?”
“只是最近有了突破而已。”林朝华看看在《问我》曲调中无动于衷的人之一的裴嘉环,又叹了口气。
裴嘉环微微皱眉,“为何叹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夫教子,操持后宅、管教妾室。女子是否理应如此?”
裴嘉环理所当然道,“理应如此。”
“所以我就叹气。”林朝华道。
因为对婚姻的不满,一堆龙骧卫出现心魔的端倪。
她不敢用太刺激的曲调,但这样的《问我》……
她本以为,会让参与宴会的女孩子们察觉到内心的不甘,又因为难以改变的现状,难过、无奈。
从而失态。
然而,这样的人虽然有,却比她预料之中少很多。
因为是未嫁小娘子,对未来还是憧憬居多?
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力度不够大?
毕竟她还顾忌着,在场有很多侍女。
然而,侍女们又是另一桩令她叹息的事。
撇开最后发现的那位不谈,能被裴嘉环邀请来及笄宴的小娘子,带到这种场合来的侍女们,大抵都是家中最靠谱的那些。
不甘心的居然也很很少!
极少数不甘心的那几个,心里的那点儿冒出来的不甘心,也立刻都能被训练出来的强大反射能力给压回去。
全不会七情上面。
裴嘉环呢?
放在平时,话题到这里也就结束了。裴嘉环自然会转开话题。
但是,今日的所见所闻,任氏的所作所为,都超出了她往常的认知。
她这会儿又想起来,旁边这位郡主,传得沸沸扬扬的择婿条件的第一条就是——不要宗子。
和旁人不同,她最关注的就是这一点。
裴嘉环素来认为,成为一个家族的宗子妇,对女子而言,是最大的荣耀之一。
因为,只有这个,是对女子出嫁之前的身世、能力甚至容貌的综合认可。
不看肚子,不看丈夫的成就。
然而……
“郡主认为,女子的‘理应如此’是什么?”
林朝华认真想了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出乎林朝华预料的是,裴嘉环并没有说“这是男人的理应如此”,或者问“兼济天下怎么算”这一类的。
她想了想,忽然停下脚步,转头认真问林朝华,“要怎样,才算‘达’?”
林朝华瞬间无言以对。
如果说,以“让世间女子真正脱离‘困守家庭相夫教子的理所当然’”做为“兼济天下”的标准。
怎样才算是“达”?
倒不是说她没有答案,而是她很有自知之明。
她自身的第一理想,和这个答案,基本没有关联。
反而是杨瑛……想要招收女弟子,并且已经身体力行让两个侍女开始转修的杨瑛,未来可能走上那样的路。
话题就此终结,两个小娘子很沉闷的被领到了任氏那边,然后就一起被眼前见到的东西给惊呆了。
且不说其他。只说……
摆明了裴氏分祠的地方,原本用来聚集族人祭拜的青石地面上,两个人高马大的裴氏家将,正死死的按住了只用衣服简单裹住了要紧处,脸色亢奋还在地上不停耸动身体的年轻男子!
林朝华先反应过来,惊讶的看着任氏——这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性格是真“虎”啊!居然就这么把两个未婚小娘子叫到这种地方来。
虽然她是没有半点意见啦……
裴嘉环后反应过来。
但她也没有指责任氏,只是无法控制的微抽着嘴角问,“嫂子,为何不将此人击晕?”
“是‘不能’。”任氏道,“家将说,以他现在的情况,若是击晕,立刻会气血逆流而死。需得将他唤醒,让他自行梳理气息。”
徐国侯府的三郎,龙骧卫之一。
虽然私下闯进裴府来犯下如此恶罪,但只要人一死,裴府立刻就会有理变无理。
若非如此,任氏怎么可能那么“虎”,非把林朝华这样的小娘子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