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昇摔门而出之后,林朝华可以想着跑路,东府的侍从却肯定不行。
那男仆本来是守在门外的。
林昇走了之后没两分钟,林朝华就看见他进去,显然是要收拾里面摔掉的茶杯之类——林昇道袍的右边袖子明显湿了。
结果……
林朝华和林朝和对视一眼,连忙都拉起衣角往外书房跑!
他们长这么大,都觉得大伯人生不易——
母亲不省心,妻子面上情。两嫡子一个沉醉手工不可自拔,俨然墨家嫡传;一个诗酒风流但整天流连青楼酒肆,即不肯娶亲也不肯出仕。
就这样,也从没听说过大伯被气晕的事情……
然后,两堂兄妹就看见,他们大伯林济德,当真是扑倒在书桌上,昏迷不醒。
林朝和立刻就要上前去扶。
林朝华连忙拉住了他。
她的心里,冒出了“心梗”、“脑溢血”这一类的词汇。
虽然记不清楚了,但她记得有些昏迷是不能轻易移动的。
举目张望了一番。
书房上果然架着一具古琴。
她没顾得上掩饰了,随手放下书法,快步走过去,取下琴,在林朝和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抱着琴单手拨起了《问心》的曲调。
然后,露出沉思之色。
“六兄,你去西府,尽快派人去找裴疾医。”
林朝和:???
林朝华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也没有证据,只是道,“裴疾医的医术好,不是吗?”
这倒是事实。
林朝和虽然还是觉得古怪,但依然掉头去了。
林朝华:虽然我确实是没记住多少医理,上辈子也没有《问心》这样的曲调。但大伯的七魄反应真的有点不对啊?
若是气晕,为什么七魄都有不对劲的反馈?
林朝华又将琴给放回去。
毕竟她虽是辅助,却非治疗。
又指挥那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男仆道,“先把躺椅拿出来,把大伯扶上去。大娘应该是送了躺椅来的吧?”
男仆连连点头。
不多时,林朝煦去而复返,看到书房的情况,一脸不可思议,“我当初把娘气晕……”
林朝华:因为不肯娶亲而把亲娘气晕,气晕了亲娘还不改初衷,这是什么光荣过去吗?
你当是你抗争成功吗?是你亲爹不愿意祸害别人家的小娘子!否则你就等着和璐王同病相怜吧。
林朝煦也不是说不关心亲爹。
震惊之后也反应了过来。
先问疾医。
得知去叫疾医了之后,立刻就问,“那二伯呢?”
这就是个问题了。
林昇前一天回来,完全不在预计之内。只能随意先找了个客房给他住下了。
林家人对他都不熟。
跟着林朝煦来了不少下人,听见林朝煦的问题却是面面相觑,没人能给出一个明确答案。
只能分了人手去找。
又过了一段时间,太夫人谢氏、林济德的妻子王夫人,以及唯一的嫡女林朝云一起来了。带着乌泱泱的一大群侍从。
还有几个庶子落在后面。
谢太夫人很震惊,一看到在躺椅上安置的林济德就发了火。
怎么办事的?不知道把人送回卧室?
林朝华无惧无畏的站出来了,完全不在乎伯祖母的怒火,“……舅公曾说过,若真是极怒攻心,有些症状是不适合立刻移动的。”
北辰散人医术闻名天下。
谢太夫人被哽了下,到底没敢拿自己儿子的小命作妖,只是眼神不善的质问道,“你怎么在你大伯这里?”
林朝华指指桌面,“自觉书法有进步,今天写了一篇得意之作,过来请大伯指教的。”
这次谢太夫人没回应,林朝煦就心中好奇,三两步走过去,将那卷字拿起来看了。
还立刻得出结论,“振翅欲飞,筋骨分明。二娘你是真进步了啊。恭喜恭喜,距离开宗立派又进一步。”
谢太夫人虽然言辞不客气,看外表还是挺慈祥的老人。
就是日常被林朝煦气得脑壳疼,呵斥他,“一边去!你爹晕着呢。你还有这份闲心!老二呢?”
一边说,谢太夫人一边气得顿着拐杖,“老二去哪里了!”
林朝华则趁此机会走到了林朝云身边,附耳对她道,“大伯好像是中毒?你有印象吗?”
穿着一身大袖衫,看起来比林朝华打扮得华丽许多的林朝云,本来因为长辈的缘故没有吭声。
此时听见林朝华的话,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一脸不可置信之色。
林朝华懂了,“你记忆里没发生过这种事?”
确实没有。
林朝云心中发沉——在她的记忆里,二叔林昇确实是“不期而至”,也在家中闹了一场。后来说是出家去了。
但对林家而言,只是个小插曲。
没什么影响。
对外只说林昇顾念已故妻、子罢了!
并没有发生林济德“气晕”的事件,更别说中毒了!
“你怎么判断的?”林朝云沉声问。
“我好歹也病了那么多年,虽没学会治病,但诊断学了点。”林朝华依然低声道,“就是我在书房里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诱因。所以,最好等裴疾医。”
林济德的茶杯被他扑倒时碰倒了,但还是看得出没有动过。
书房里并没有点香,没有异味。
林济德衣袍上的香味是很纯正的檀香。
也没有放糕点之类。
要不是最近《问我》练得多,自己院子里的人都观察了一遍。林朝华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哪怕现在也是有些怀疑的。
林朝云则抿着唇。
她没想到,与“上辈子”的不同,这么快就发展到了自己家里。
气晕都还好,要说中毒……
她飞快的走上前,出头安慰自己的母亲和祖母。
本来东府就是郎君多,小娘子少。更别说,与“木讷”的长兄、叛逆的二兄相比,林朝云可谓人乖嘴甜,且又能挣钱能扬名。
自然成了长辈们眼中的宠儿。说话有些分量。
而且,比起随便请来的疾医,谢太夫人当然也知道,裴章的能力强得多,别说他背后还有个神医。
虽然对他如今的身份很看不惯,在林朝云的安抚下,谢太夫人还是同意了等裴章过来。
裴章“恰好”就在西府——林曜和杨瑛经常是一起休课的。
所以来得比林昇还快。
前后派出去找林昇的人,都传来了一个消息——林昇径自从角门出去了。去了哪里还不知道。
被寄予厚望的裴章,在一群人的“虎视眈眈”下,给林济德把了脉,眉头果然深深皱起。
“这不是气急攻心,是中毒。只是这毒素奇怪,我以前竟从未见过。”
此话一出,顿时满堂哄然。
不过,鉴于裴章名声甚响,林济德中毒的指向性貌似也很明确,这里还没人对林昇有什么感情……
并没有人反驳。
只有谢太夫人顿着拐杖,大骂了一通。
让人继续去找林昇。
喘了一口气,才对裴章道,“你说你不知道是什么毒,那能不能把我儿子治好?”
对谢太夫人来说,这已经是十分缓和的态度了。
裴章一直在西府来往的,能有什么不知道?
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屋内乌泱泱的一大堆人,以及屋外的一大堆人,目光带着几分嘲讽。
“裴叔。”林朝华探头,“我刚才看过了,没找着毒源。”
她将自己的观察结果说了一遍,“此外,二伯离开之后,我和六兄进来之前,应该只有大伯的那个随从进来过。”
对着周围那堆异常的目光。
林朝华理直气壮,“大伯平日里身体那么好,还跟着祖父学过养生的功夫。忽然气晕不是很奇怪吗?走江湖的时候就要多几分警惕心啊。”
林朝和恍然大悟。
裴章嘴角微抽:二娘啊,为什么要给人灌输有关江湖的错误印象!
但裴章不会反驳林朝华,只是顺着她道,“那位随从进来之后,做了些什么?”
中毒这种事,若能找到毒源,肯定是好事。
谢太夫人也立刻就遣人将那随从找来了。
中年随从战战兢兢,“也没作甚。本想着大郎生气,只想着收拾杯盏……二郎走前摔了杯盏,大郎看不得屋中凌乱……一抬头……”
“东西呢?”裴章问。
随从还真没来得及处理。
就放在边上的一间耳房中。
刷子抹布加上一个小簸箕。簸箕里面是碎掉的瓷碗。
但这茶碗是二郎林昇所用,茶水是他所喝。
林朝华之前都没想到这一筹。
裴章不同。
他自小就因为北蛮之乱家破人亡,被林平苏坑成军医之前,都跟着神医孙伯盛行走江湖,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案例。
这些年也在大理寺做“法医”的兼职。
他拈着抹布的一角看了看,又看了看瓷碗,就得出了结论,“这杯茶水有问题。不,应该说,有什么东西被放进了正常的茶水里,毒气因热气挥发出来,被吸入口鼻之中,才导致了中毒。”
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虽说之前就有明确地指向性,但要真是证明了林氏东府的二郎害兄,这,这就完全不一样了啊!
“裴叔,你确认吗?”这时候,唯一一个提出质疑的,却依然是林朝华。
裴章知道她的意思,就对谢太夫人道,“劝太夫人还是到太医署找孟疾医来看,他最擅长辩毒。且就目前来看,这毒并不致命。”
悄无声息的下毒,却又不致命。
要裴章说,这么做事的动机,本就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