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原本随从们聚集的偏院里，已经变的稀稀落落。绝大部分的随从，都随着排查，去了自己的郎君身边。
但是，夏大郎的随从，和颜文真，却肯定都在“例外”之中。
和貌似老神在在的颜文真相比，夏大郎的那个随从就急得团团转了。
但颜文真也只是在角落里闭着眼睛装睡罢了。
这时候，宝华楼的笙歌之声已停。
但对书翠娘子之死，哪怕她是个行首娘子，真心实意哀悼的人又能有几个？
如今龙骧卫已经做完了登记，开始排查细节。
自认与己无关的人，要么借着关心哀悼之名与旁人八卦议论，要么已经自顾自的重新与人调笑起来。
颜文真自幼就是听力远超常人。
且作为“义孙”的时候，文韬武略的学习也并未落下，常被人赞一声“文武全才”的那种。
这又将他的听力强化了。
此时虽然听不清那些房间内的私语，却能听得到一些侍女仆役的讨论。
且因为喧闹终究少了的缘故，还更容易听清楚。
比如说，龙骧卫重新召集杂役事情他就听到了。
可惜那些审问也只听到了一点点。
然后……
悠扬的琴声从宝华楼的高处传出。
颜文真很快就抬起了眼——从没听过的曲子，难度很高的曲子。难度高到，他可以肯定，满长平都没几个人能这么流畅的弹出来。
什么？
宝华楼里很多才女？
得了吧，男人口中的才女有多少是冲着脸和身子去的？
不是说青楼没才女，但那种能流传史书的青楼才女和被称作才女的青楼娘子的总数比较一下的话……
目前的长平，有这种琴技的人，要么在宫里，要么在国子监或者顶级勋贵之家。
要么……平昌伯府林二娘。
“我叫林华”么……
颜文真摸着略有胡茬的下巴，眼睛发亮，觉得自己差不多把事情都给串起来了——
如果真是越王世子的随从，也不能直接拉走秦国公世子，是吧？
龙骧卫的设置，还有越王世子那些……长平还真是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呢。
所以，虽然本来没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想踩个点。
但是保不定，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再拖下去，保不定还瞒不住。
颜文真翻身坐起，对慕大郎的那个随从道，“别晃了，你听都有人弹琴了。大概很快就会没事。”
“哦哦，是吗？”那随从有些懵逼，顿了顿，仔细听了下道，“好像还真是。”
“你觉得弹得怎么样？”颜文真笑问。
平素里经常吹嘘自己，听曲子就知道是宝华楼哪个娘子的随从，支支吾吾了两声，“挺好的……可能是哪家郎君起了兴致？”
颜文真笑了一声。
这个随从也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他的吹嘘也是有点儿本事打底的。
至少他能勉强听得出，这曲子里蕴含着的，真正见识过天地高远的气韵。不是自小被圈养在宝华楼里的青楼娘子能有的。
所以他觉得这是郎君在弹琴。
也所以，颜文真觉得颜二郎那些家伙很神奇。
林二娘的“择婿条件”传出来的时候，他听见，颜二郎那些狐朋狗友得出的结论是：既然是公认的才女，怎可能有那样的狂悖之言？
那些傻子，连林二娘为什么能被称为“琴绝”都听不出来。
心中鄙视，颜文真口中却道，“我想了想，差不多得去找我家‘郎君’了。”
他语气嘲讽，但道理是那个道理。
夏大郎的随从自觉很理解颜文真的处境，只能唉声叹气的表示自己知道了。
龙骧卫人手不足，且案件的嫌疑人相当明确。并没有对宝华楼做太严密的封锁。
大部分人心不在焉，或者八卦。
颜文真打着“寻找郎君”的名号，用出色的口才“说服”了所有无法避开的人，又避开了所有的龙骧卫，成功不引人注意的找到了一楼角落里的一个房间。
——若不是这样的特殊情况，只怕还真不容易混过来。
他掏出一把钥匙简单开了门，闪身进入，然后熟练的点燃了一个火折。
尽管外面应该看不到火光，颜文真也不敢耽搁。
稍微打量了一下四周，就确认了地点。走到房间中一个灰尘不少的书架边操弄起来。
果然，没一会儿，书架下面的地板就滑开了。
响动十分轻微。
露出了一条向下的通道。
颜文真的脸上露出复杂之色。
但还是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的走了下去。
地下室里的油灯很快被颜文真点燃。
四下一看，颜文真就心中一凉——这看起来像是被洗劫过的样子！
倒地的书架，七零八落被打开堆在一起的木箱。
乱七八糟堆在桌上甚至是地上的帛书……
此外，帛书的数量似乎太多了。
虽然宝华楼是个收集情报并提供聚会的据点，收集的情报也该隔段时间就被处理才对。
但来都来了……
颜文真皱眉上前。
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他倒是不用太纠结行迹了。
将所有的线装册子无视——这玩意是最近才出来的——将所有大半都是文字的无视。
颜文真寻找着带地图的帛书卷轴。
他其实也知道希望渺茫。
但还能怎么办？
颜文真一边翻找，一边还嘀嘀咕咕，“我爹死的时候你就说不追查，就当是对前朝最后的情分。这下好了吧？你不想报仇，他们还不想放过你呢！……这是什么？”
颜文真瞥到一个大片图画的东西，将之拿了出来。
一看之下却有些懵。
这不是纸卷，也不是帛书。
而是一大块的羊皮纸。
粗犷的风格，一看就不是中原之物。
上面画着一条首尾衔接成一个圆的巨蛇。
巨蛇中间，画着跪拜的人类。
人类和巨蛇相比，十分渺小。
巨蛇最大的特点，是双眼处，看着像是燃烧的火焰。
羊皮纸的一角写着一些文字，却也不是中原文字。
那弯弯曲曲如蚯蚓的文字，颜文真觉得，应该是北蛮那边的文字。
但他在丰实书院的时候没选修这门课程，认不出来写的什么。
就算强记也有些记不下来。
“记得饶二郎说过，北蛮那边信奉的神明，都是一些巨大的动物。那些动物是风雨雷电什么的化身，好像有条巨蛇？”
颜文真想了下，到底没将羊皮纸收走——他感觉向琼芳瞒不住这里，这里迟早会被龙骧卫找到。
涉及北蛮的东西，还是不要碰的好。
但对羊皮纸的来历，颜文真也不无猜测——
“是平壤长公主又掌权了么？”
当年为了腾出手来平衡世家，被齐太/祖送到北蛮王庭和亲的平壤公主。
那位一度成为了北蛮的王后，北蛮之乱也和她有关。
但北蛮王死在了淮河水下，平壤公主就成了继承者的普通妻室。
现在……
颜文真记得，北蛮王都换了好几个了。
平壤长公主就算还活着，应该也垂垂老矣。
将羊皮纸放下，颜文真继续寻找。
但是，不出预料的是，他并没有找到其他带着大幅图画的卷轴或者帛书。
他揉揉眼睛叹口气——那些浮光掠影扫过的文字内容，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看来，先行整理这个地下室的人，已经将有价值的东西大半拿走了。
如果能长时间的待在这里仔细查看，大抵还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的。
但显然不能那么做。
还不如另外找时间。
或者，直接找某些人。
另一边。
依然一身朴素的林朝华，弹完曲子正在休息，就看见夏钰抱着花熊幼崽敲门进来。
他静静在一边盘腿坐下。
看起来在思考人生。
“……你不管你大兄了？”林朝华好奇。
夏钰心不在焉，“再说吧。”
林朝华：？？？
他去查那个叫“老海”的，查到啥了？
但夏钰明显不想说，林朝华也就没追问。
而且没两分钟，华家二郎华颂也一脸恍惚的进门了。
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林朝华的穿着打扮，和这间颇显富丽堂皇的房间的违和感。
也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半晌道，“刺激。”
“……越王世子他们呢？”
“送人回去了。”华颂本能的接道。
“你们问出了什么很……特殊的情报？”林朝华咽下了“劲爆”这个词。
“啊？没有吧？”华颂想了想。
这下连夏钰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要是没问出什么特殊的情报，你这是什么表情？
“哦……”林朝华恍然，平静道，“这是梦想破碎的表情。”
华颂：！！！
夏钰：？？？
“我见过不少富贵子弟，都对‘青楼’有奇怪的想法。觉得这种地方会对小娘子很友好。”林朝华道。
从之前的事就看出来，华颂虽然是货真价实的纨绔，但反而是一群身世尴尬的人里面，最天真的那个。
华颂：不是，为什么你能那么平静的说这种话！？你也是个小娘子啊！身为才女风风火火也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不停破坏我对“才女”的印象啊？
“你们问出什么了吗？”夏钰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也是想知道，两件事之间有没有关系。
华颂揉了揉自己还有点圆的脸，调整了表情，“那位向娘子说，是前颜侍郎培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