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相提出十日灭魏赌约,业王应允。
即使十日灭魏是燕相布置的陷阱,裴声行亦要完成赌约,灭掉魏国,早日收复天下,直接把夏幺幺从燕国夺回,无论是什么名声,他都不在意。
业军的?攻势如虎狼吞食,眼见业军就要攻入魏境,血洗城池。
一纸谏君书,从业国臣子手中递给业王。
这位年轻俊美的业王,身披裘氅,神色苍白,他瘦白的手,接下这封帛书。
业国臣子不知,这封被燕军婢女递来的,据说业国王后亲笔所写?的?帛书,到底书了何等?内容。
臣子只见,冰冷如神祗的?业王,瘦白的手攥紧,他的?身影如?夜色寒刀,长睫低颤,情之一字,何等?动容悲痛!
“暗卫司!”
“暗卫司!”裴声行脸色发白,他差点失了风度,暗卫司恭敬跪下,“大王,有何吩咐?”
“那日她离开,她可曾说过什么?”裴声行后知后觉,他压下喉间涌上?的?血腥,直直问。
暗卫司哆嗦着说:“大王、王后说她会回来,让大王好好等?待。”
裴声行环顾四周,急急问:“那件衣裳呢?”
“什么?”
“你替她带给孤,那件她亲手挑选的?衣裳。”
暗卫司小心将那件崭新的红衣呈上?,裴声行眼角发红,他一把将新衣从暗卫司手中夺过,一纸谏君书,一件新衣,男人对着两件死物,怔然落泪。
丞相高华君走进营帐,询问进攻魏国之事,“大王、该进攻了吗?大王?”
见业王模样,高华君刹那噤声。
暗卫司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恨不得?让自己变成死人。
“丞相,我大业要十日灭魏?”裴声行哑声。
高华君扑通跪下,行礼高声:“无论何等?吩咐,臣誓死相随大王。”
裴声行低低笑出声,“丞相,你不必紧张。”
高华君冷汗浸满脊背,只觉自己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燕相对业国提出的十日赌约,即使是高华君这样激进的?臣子,也觉得?太过,但业王执意完成赌约,现在业军进军,马上就要攻入魏境了。
“若王后,不愿呢?”裴声行更是笑道,他拿着谏君书,眸色幽深,让高华君难以看?清,业王,是喜,还是悲。
“孤的妻子,孤毕生挚爱,送孤一封谏君书。”
“大王,那王后的意思是......”高华君呐呐。
“她劝孤放弃十日赌约。”裴声行缓缓道。
此时此刻,高华君紧张到极点,业王与他提起这些,是想让他表态么?是让他表明到底是忠于业王还是忠于王后?还是想探究他对十日赌约的态度?
“可孤的?大军已经君临城下。”
听到裴声行的?话?,高华君心里?更是一咯噔,业王与王后政见不合?
“那大王,想要、想要作何决断?”高华君跟暗卫司一样,低着头,只恨自己此刻不是死人。
裴声行:“让大军鸣金收兵。”
高华君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随即吃惊抬头:“大王,莫非不攻魏国了?此时燕魏决裂,正是攻打魏国的时机,燕相也与大王做了赌约,若十日灭魏,那业国就可以收复除燕国以外的?大国了!”
“十日赌约?”裴声行冷笑,“孤正是要撕毁这十日赌约。”
一封谏君书,宛如?她贴耳轻叹,女郎的深深担忧,脉脉情意,牵制着这位业王的?心,如?蚕丝束缚,薄薄温暖,让他看?不到其他。
而他,甘之如?饴。
“收兵,我大业攻打魏国,何时何地,猛攻缓进,随意挑选,不需要受制于燕相!”
***
业国收兵的消息传来,最为震惊的?莫过于燕相。
“什么?业王竟真的?收兵了?”燕相不可置信,“斥候,你可探错?”
“小的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业军鸣金收兵,这真是奇怪,业军十万将士,已兵临魏国城下,只差一声号令,便能攻入魏国,但那业王不知道如?何想,竟然收兵了?”
“莫非是业王胆小,业军懦弱?”燕国将士道。
“不、”燕相冷声,“燕军与业国作战,不管是业王、还是业军,他们的胆识都值得钦佩,此次业国鸣金收兵,绝非因为业国懦弱胆小。”
燕相手中的相印差点握不稳,“本相与那业王做十日赌约,业王此举,无疑是撕毁赌约。”
“业王到底在想什么?”其余人不解,“燕相您的十日赌约,对我大燕是大有不利,可谓将魏国领土拱手相让,这等?好的机会,业王竟然放弃了,当真怪哉。”
“不过,业王放弃也好,魏国因业国进攻之时人心惶惶,朝政不稳,我燕国,可坐收渔翁之利,去攻打收复魏国!”
燕人对业国失利感到喜悦,此前因燕相擅自与业王做出十日赌约的不满也消散,燕相看着手中相印,眼神莫测,让众人退下。
没过多久,夏幺幺就来拜见。
“父亲,您看,业王并没有虐杀魏民,业国退兵了。”夏幺幺按捺激动的心,对燕相轻快道,她杏眸发亮,不经意流露出对业王的?信任、自豪。
燕相看着女儿对业王的?信任,他叹口气,“你已长大,为父终究留不住你。”
“那、”夏幺幺唇角翘了翘,“父亲,既然业王已经证明,他值得做仁善明君,他自然也值得做您的女婿,父亲,燕国终究是异乡他国,若您愿意......”
夏幺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燕相打断,“为父不会离开燕国。”
“可是、”夏幺幺顿了一下,她微咬唇瓣,眸色惶惶,“我不想见您与业王为敌。”
“业王是反臣。”燕相道。
夏幺幺眉角狂跳,“但他已经证明了!他不会为了吞并天下,履行十日赌约,试问列国君主,有哪一位君王可以放弃灭掉一国的机会。”
“夏丫头,你现在太过激动。”燕相却放柔语气,犹如对待不听话的?孩童,“业王是你的?夫君,为父只是希望,你不要被业王蒙蔽双眼,为父所做,是为你好。”
夏幺幺愣愣抬眼,她看着燕相,看?着熟悉的?亲人面庞,心里?兀地升起无力感。
她的阿耶,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的阿耶。
燕相拿着相印,在帛书上盖下印记,“业王只是没有直接进攻魏境,但业国到底要作何打算,并不清楚,但十日尚未终结,十日赌约仍然继续。”
“只有这十日度过,为父才能知道业王到底是怎样的人。”
夏幺幺低头,轻轻道:“父亲,业王已经放弃十日赌约了。”
燕相道:“业王没有进攻魏境,但魏国领土之大,业王迟早要吞并,他只是一时间放过了魏人。”
“为父不能把你送到业王手中,为父不忍看?你羊入虎口。”
“那您要如?何?”夏幺幺眸色越发悲凉。
“等?。”燕相道,“为父要你一起等,等?业王进攻魏境,业国虎狼之心,即便没有十日之约,迟早要灭掉魏国,届时,业王到底是会善待黎民,如?你所说,堪为圣君,还是反臣,天下将知。”
“原来,十日赌约,不过是一个借口,事到如今,您还要拿魏人的性命做赌注么?为了您心中的猜想?还是为了您的天下大义?”
“不、您真的?......是为了大义么。”
夏幺幺心如?死灰,她终于明白,她心中的阿耶,早在淮水一战消失,此时的燕相,虽然是她的?父亲,但他不再是她心中钦佩的?大英雄了。
***
夏幺幺的?父亲,燕国丞相,并不相信业王是仁善之君。
圣君?这位业王、曾经的?裴上卿,怎么可能是圣君,他可是在夏幺幺看?不见的?地方做了许多不义狠毒之事。
夏幺幺的?话?并不能说服燕相。
不管有没有什么十日赌约,燕相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让裴声行继续当业王,没有想让业国继续强盛。
然而,世间的所有事都存在变故。
燕国丞相,这位曾经的?英雄武昌侯,即使他从淮水一战的?枯骨中死里?逃生,他能预测战场的千百变化,也无法预测业王的?行动。
起初,不出燕相所料,业国大军只是短暂撤退,没过两日,再次集结于魏国边境。
因业王的?吩咐,业军采取缓攻,不毁一城一池,善待百姓,不掠夺粮财,吃力地缓慢蚕吞魏国。
十日之约,眼见就要过去,燕相虽然诧异于业王真的?以仁君之道行事,但他对业王,没有善待之心。
业王,是他的?敌人。
即便女儿嫁给了业王,那也只是女儿自己的?事,业王,身为业国君主,他是燕国丞相必须除掉的?敌人。
就在燕相暗中集结燕军,准备在业军与魏军斗得?你死亡破坐收渔翁之利时,变故,发生了。
魏国宫廷政变,魏国王后因宫廷秘事杀魏王,将魏国王室的奢靡血淋淋揭露,魏国大乱,魏军顿如散沙,在魏国极具动荡之时,魏人,竟主动投降于业军!
见魏王室腐败,无力挽救,多处魏国城池因业军的?仁义纷纷弃甲投降,业国迅速攻占魏国。
当业军进入魏国都城安邑,从魏宫接下王玺时,正好十日。
这一切,让天下人唏嘘。
业国收复天下,人心归复,大势所趋。
而燕国,与列国唇亡齿寒,作为除业国外唯一的?大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丞相!我等?要求见丞相!”
燕国门客臣子,竟不辞辛劳,从燕都赶赴军营,痛骂燕相。
“若不是燕相与业王约定十日赌约,魏国怎会如?此快被业国剿灭!”
“我大燕,难道要亡于此吗?!”
燕相在燕国苦心经营,一路改革燕国懦弱朝政,早就让各方势力看?不顺眼,此时落井下石,更为尤甚。
“丞相,该怎么办?”
燕相盯着王命诏书,一字一句用指尖拂过,他脸上的?疤痕让他看?上?去犹如罗刹恶鬼,
“丞相?”属下疑惑,“燕王,传了何等?诏命?”
“燕王要召本相回朝归都。”燕相冷冷道,“燕王想必是非常不满。”
属下顿时紧张,“丞相,那我们回去还是不回去啊?”
燕相放下帛书,道:“最多罢职,不会危机性命,自然回去,以示忠心。”
如?夏幺幺所说,燕王不是什么好的君王,燕国朝政,也是一片昏庸,可以说,燕国上上?下下,能用的臣子,只有燕国丞相了。
燕相的地位,极其重要。
而燕王,即使不解怨恨燕相此次的十日之约,也不会对燕相怎样,因为懦弱的?燕王清楚,若还想苟延残喘,燕相必须活着,为他出谋划策。
燕相,也因此毫不畏惧。
“那些门客臣子,你去记一下都是来自哪里,等?本相回去后,逐出燕都,其余未参加的?士人,既然忠心于本相,作为回报,皆授予官职。”
“燕人面临亡国危机,害怕痛恨业国,以后,燕国只要灭了业国一国,就可以匡扶天下正义。”燕相慢慢道,他握紧相印。
***
燕相奉王诏回都,燕军收营,夏幺幺忐忑不安,芈皎急匆匆跑来,她脸上惊喜,“夏幺幺!燕相要派人送你回业国了!”
夏幺幺站起,脸上诧异。
她以为,父亲回燕都,依父亲的?态度,是要把她也带回燕都的。
“真的?吗?”
“真的?!”芈皎激动地说,“是燕相的侍从亲口告诉我的?,让我把消息带给你。”
这样的事,父亲竟然不会亲自告诉她,而是让人带话?......夏幺幺蹙了蹙眉尖,总觉得?不安。
“夏幺幺?你快点收拾东西吧,业国也派人来接你了。”芈皎兴奋地说。
夏幺幺顿了一下,说:“不必了,我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
芈皎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你、别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的?。”
芈皎是燕军营帐里?她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人,夏幺幺自然记得?芈皎和她的事情,她微笑:“放心,我会让带你和芈舒一起离开的?。”
路上,芈皎忍不住问:“夏幺幺,你是不是不开心?”
“我这样,算不算是背弃我的?父亲呢?”夏幺幺叹口气,但她没有回头,这次,她知道,是阿耶错了。
“你何时背弃武昌侯了?”芈皎不服夏幺幺的?话?,“他早就丢下你,丢下楚国了,要说背弃,也是他先背弃女儿的。”
“你现在冷冰冰称他为父亲,而不是阿耶,难道不是因为你对你的?父亲感到生气么?”
“夏幺幺,既然你生气,那就生气!”
“你是业国王后,回业国,比待在你父亲身边听他那疯魔的?理念好!”
“你也觉得?我父亲有些疯魔么?”夏幺幺叹口气。
“我只是说事实?,没有刻意诋毁。”芈皎生怕夏幺幺反而生她的气。
“罢了,我不怪罪你。”
“业国在十日内收复魏国,十日赌约,业国倒也履行了。”夏幺幺看?着不远处业国车驾,慢慢说。
“因为赌约,燕国,会与业国结盟,虽然是短暂的?,但不管怎样,裴声行与父亲暂时不需要作对。”
“夏幺幺,你现在怎么想这么多复杂的?事,你难道不累吗?”芈皎在一旁听得头疼。
“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想,我本来想瞒着你,给你一个惊喜,但你这样,我只能提前说了,业王、那个裴上卿,你的?夫君来接你了,你快点过去!”
芈皎把夏幺幺推过去,夏幺幺还未反应过来芈皎的话?,她被人接住。
男人身上熟悉的?冷香传到鼻尖,夏幺幺竟没出息地,直接红了眼圈。
“幺幺,我等?了一日又一日,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裴声行指尖滑过她的发丝,掌心抵上她的脸蛋。
夏幺幺与他额头相抵,她颤了颤眼睫,声音娇糯:“我、我哭了、你别看。”
裴声行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女郎可怜兮兮,他敛下眼底暗意,转而柔声道:“幺幺受委屈了,想哭,就好好哭。”
夏幺幺更是泪眼汪汪。
裴声行直接把她抱到马车中。
“回业国。”
燕军解营回都,殊不知,他们害怕愤恨的业王,正在不远处。
业国的车队启程不久,有一列燕国马车追来。
“业王!业王后!丞相求见!”
燕相身份特殊,裴声行即便不愿,还是会给燕相一分薄面,“去问问燕相,何事?”
“本相亲自言说。”
燕相看了一眼马车,才?慢慢道:“业王,既然你能来到我燕军接走业国王后,那应当知道,业国王后乃本相之女,业国与燕国联姻,互为唇齿,今天下仅余燕业,应当如?十日赌约所说,结盟交好。”
“业国王后,在你们业国一日,业燕之间,便会友好一日。”
燕相话音落下,夏幺幺脸顿白,这是何意?用她威胁裴声行么?因为她是燕国丞相的女儿,所以要用她的?身份牵制业王,掣肘业国么?
若裴声行并非真心待她的郎君,燕相这番话,会让她在业国置于何种危险境地?一旦业国想要攻打燕国,那第一个杀的?,应当就是业国王后了吧。
夏幺幺差点想掀开车帘,去看燕相的神情。
父亲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的阿耶,武昌侯,明明是英雄啊。
裴声行握紧夏幺幺的?手,她脸上迷茫,像露出裂痕的?琉璃娃娃。
他眸色沉了沉。
裴声行登上车驾,他回头,对身后马车行礼:“燕相。”
郎君拱袖行礼,带着尊重,是因为燕相是夏幺幺的?父亲,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的?父亲。
“燕相所说,孤并不能理解。”裴声行挑眉。
夏幺幺坐在马车内,怔怔听到裴声行的?声音传来:
“孤的王后,是亡楚之后,英雄武昌侯之女,而非燕国丞相之女。”
“燕相,可不要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