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裴声行杀意顿起。
暗卫司低着脑袋,难得哆哆嗦嗦,他手?抖如筛糠,把?一件红衣呈上,“这是王后要送给大王的衣裳。”
“孤让你看着王后,你就给孤带回一件破衣裳?”裴声行牙关紧咬,脸色发白,他手?中的剑,就差那么一瞬,砍下暗卫司的脑袋。
“王后说、说她会回来的,让大王好好等待。”
暗卫司声音颤抖,“大王,事情?紧急,一个孩子在燕国人手?中,若王后不去见燕相,那孩子就要葬身非命了,王后是心善啊。”
“那么多?卫士还有你一个暗卫,打不过一个马匪李磐?”裴声行幽冷的声音如毒蛇。
“王后、她、她主动走的。”暗卫司说话大气不敢喘。
“主动离开我的、好、好、”裴声行气极反笑。
裴声行盯着红色刺眼的衣服,眸中阴戾。
暗卫司怕裴声行把?衣服烧了,赶紧说:“大王,这是王后费尽心思挑选的,王后还嘱托我,说大王一定适合这衣裳,一定要送到大王手?中。”
裴声行脸色白的极点,他指骨攥紧衣角,青筋泛出,兀地吐出一口血。
“大王!”
见裴声行直挺挺倒下,暗卫司慌张。
业军营地,一阵手忙脚乱。
***
业王吐血的消息被业军封锁,夏幺幺并不知道裴声行已经被气到吐血了。
她是没有考虑到裴声行心眼小到都没有听到她会回来这句话。
夏幺幺跟着侍从向前,好看的眉紧蹙,她心思沉沉,若不真正见到父亲,不问清楚,那她估计一辈子都无法与裴声行心无芥蒂地相处。
幕帐掀开,坐在主座上,正愁眉深思的中年男子,见到夏幺幺走来,神色震惊,他站起身,有着长长疤痕的脸流露出一丝狰狞,但这丝狰狞,很?快被他的小心翼翼取代,“为父好久都没有好好看过夏丫头了,夏丫头、好像又长高了些。”
这是她的亲生父亲,疼爱她,娇养她,让她在夏府当一个千金小姐的阿耶。
夏幺幺的万千冷静,一下子忍不住了,她闭了闭眼,别开脸。
“阿耶。”夏幺幺哽咽。
燕国丞相站起身,他手?脚不知所措,“是为父的错,错信了楚太后,没有想到楚国会苛责你。”
夏幺幺难受至极,她低低说:“阿耶,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你怨为父吗?”燕相小心问,他一向精神奕奕的脸庞,多?了苍老,他曾经,也是郢都的风华郎君,此时在女儿面前,愧疚小心。
“我怎会怨阿耶。”夏幺幺跪下,她低下脑袋,长发蜿蜒及腰,“我已听芈皎说过,楚国的那些阴差阳错。”
见她如此乖巧懂事,燕相更觉对不起这个女儿,“天下时局、为父不得不如此,为父知道你与芈瑄解除婚约后,就日日想着接你回来。”
“阿耶总是为天下着想,我知道。”夏幺幺喃喃。
她的阿耶教导她心善,是大英雄,所?以她崇拜敬爱她的阿耶。
但是,现在她面前的人是燕国丞相,夏幺幺实在纠结煎熬。
“阿耶......你知道我怎么过来的么?”她如儿时倾诉幼童小事,小小地问。
“为父知道,是李磐接你过来,李磐是个忠心的人,粗中有细,值得信任。”
夏幺幺犹豫了一下,才?说:“可是,若李磐没有拿着芈瑄的孩子威胁,也许我并不会过来。”
燕相沉默片刻,说:“那孩子是楚国之后,亡国之后,如果不是念着芈瑄对你宽和,怎能允许那孩子活着。”
“为什么?”夏幺幺追问,“阿耶您明明教导我良善,为何要对稚童下杀手?、”
“楚王室若流落在外,迟早变成威胁,到时,楚太子就要像业国太子一样,要复兴楚国,搅的天下大乱,届时,受苦的还是百姓黎民。”
“就像业国复兴,天下战事不断,扰乱稳定的时局,是一大祸害,我必带燕国剿灭业国,还天下清明。”燕相声音逐渐激昂。
燕相待业国,如待毕生仇敌,夏幺幺脸色微白,无力问:“楚国呢?亡楚之时,阿耶您为何?不在、您不是不希望业国复兴么,那您为何?没有制止楚亡。”
“楚国并非仁善之地。”燕相皱了皱眉,“为父几乎在楚国耗尽毕生岁月,可楚王室如何?待武昌侯?如何?待夏府?为父在得知楚太后没有善待你时、为父的心有多?难受啊。”
“可楚国是您的故国,燕国将你视为外人,真的会比楚国更好么?”夏幺幺呐呐,燕相在百姓中的名声,并不及武昌侯,她担心她父亲的未来。
“楚亡,是迟早的事。”燕相冷冷道。
夏幺幺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她的父亲对楚国忠义,就算天下为己任,她父亲,竟能如此狠心抛弃故国么?楚国的百姓明明那么爱戴武昌侯。
“一国灭亡,百姓该如何?,阿耶您想过么......”夏幺幺声音极轻。
“业国收复楚国,楚国无力抵抗,城池将士纷纷投降,百姓安然。”燕相道。
可那是她劝裴声行的啊。
如果坐在业王之位的人不是她的夫君,那楚国国破,会造成多?少流离失所?,悲痛哀鸿。
夏幺幺攥紧裙角,“阿耶、您、”
夏幺幺还有许多话想说。
看到父亲眼中的执着炙热,忽然难以启齿。
她其实还想知道,那天燕军攻城,父亲到底看到她没有,她明明望到了他的眼神,见到他的诧异。
然而,对面的燕相却如第一次重逢,对她露出愧疚思念。
父女一阵沉默,半晌后,燕相说:“回来就好。”
“等到燕国,为父会在燕国为你修建新的夏府,你还是为父的掌上明珠,你是燕国丞相的女儿,理应娇宠。”
“真的要待在燕国么?”夏幺幺忍不住,她说,“我从来没有在燕国生活,也没有到达过燕国都城蓟。”
燕相复杂看她一眼,“你念着业王么?”
夏幺幺微顿,被说中心事。
“阿耶,我已经嫁给业王了......业国并非那么不堪,业王仁义,善待百姓,若列国能够接受投靠业国,那天下,必会不一般。”
燕相皱眉,“业王可不是仁善之人。”
“我相信他,他答应过我,善待百姓。”夏幺幺咬唇。
“他对女郎的承诺罢了,业王是心机深沉之人,他的眼线遍布天下,若无狠厉手?段,业王怎会走到今日。”燕相对那个抢走女儿的业王更是不喜。
夏幺幺并不想与燕相争执过多?,她对裴声行的信任,她的这位从战场中浴血重生的父亲不能理解。
“阿耶,您一生峥嵘,难道看不出,燕国与业国,孰强孰弱么?”夏幺幺轻轻说。
若是换了别人,燕国丞相早就让卫士轰出去了,因这是他耐心教导的女儿,所?以他只是皱了皱眉。
“业国本已灭亡,如今复兴,只是短暂兴盛,难成大事。而燕国,一直稳定固守,国力稳健,经过朝政改革,再与魏国联合,徐徐图之,必能带来安稳的天下。”
随着燕相的话语,夏幺幺心如死灰。
“可燕国那些宗室,您一人能够解决么?夏府能应对么?”夏幺幺在业国当了王后,对很多?朝政之事再也不是天真无知。
她悲伤道:“夏府,只有父亲与我了啊。”
燕相身形晃了晃,脸上闪过对亡妻的哀思。
夏幺幺的母亲,在死之前,想说看看安稳的盛世,想亲眼看着夫君的志向实现,这样,她也许就不会成为在战乱中漂泊的乐坊女子了。亡妻的悲惨经历,是燕相心中的一根刺,挖开心头肉,刺出窟窿。
对夏幺幺,燕相耐心沉声:“为父经营四载,坐稳丞相之位,让燕王听从于为父。”
他执着顽固,经历过生死,燕相想带来天下盛明的理念,已变成一种执念。
但夏幺幺还存在希望,想劝说燕相,“燕王对您的,更多是忌惮,还有利用、燕王见您助燕国改革,在灭掉业国前,自然会对您尊敬有加,业王为齐国上卿的时候,便被齐王忌惮,功高盖主,那些君王只会在成功之后将臣子除掉。”
燕相闭了闭眼,夏幺幺窥着他的神情?,握紧玉白手指。
“即使燕相的政策能够施行,但父亲一人,怎么支撑的起整个天下,父亲会老去会生病,那时,该如何??”夏幺幺感?到无助。
“还有夏府的后人。”燕相道,“你是我的女儿,为父在燕国,会为你寻一个良好的婚事,与燕人结好,无人会反对你。”
夏幺幺脸色变了变,声音拔高,“可我已经嫁给业王了!”
“若业国在这合纵中被剿灭呢。”燕相谈及天下时局,已有些疯魔,“我为燕国苦心经营,业国偏偏在这时复兴,业国怎能不灭。”
夏幺幺跪着说,几近落泪,“父亲!若您为了天下时局,为何不能接受业国,业王是我的夫君,我是业国王后,您是业国的丈人,后世子嗣,也可依照您的理念,维持天下太平,业国、比异乡燕国,岂不是好太多。”
“为父无法信任业国。”燕相厉声道,“当年业国被灭,楚国亦在列国其中,业王,当真心无芥蒂?”
“业王背负仇恨,如何?治理这天下!”
燕相激烈咳嗽,他身有多?处病根,发作之时,肌骨疼痛,夏幺幺神情?微变,担忧:“阿耶!”
夏幺幺被甩开,她不可置信。
见小女天真眸中害怕震惊,燕相拂袖而去,“是为父太纵着你了。”
幕帐掀起,重重落下,夏幺幺怔怔。
***
她的阿耶,为何变了呢。
夏幺幺待在燕军营帐,总是发呆,芈皎端着水盆进来,就见夏幺幺魂不守舍。
芈皎皱眉,嘭地一声,把?水盆放在夏幺幺脚边。
水花四溅,浸湿了夏幺幺的裙摆。
夏幺幺这才?回神,她肩膀娇小,一双长睫似蝉翼,可怜透彻,“你怎么来了。”
“这样你都不生气?”芈皎简直奇了,“若是我,有婢女如此对我,我早就用鞭子打死那个婢女了。”
夏幺幺摇头,“我不生气,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不想见我伤心。”
芈皎一噎。
“行了,夏女郎,把?脚伸出来。”芈皎蹲下来,正要帮夏幺幺洗脚。
夏幺幺拦住她,“芈皎,你不是我的婢女,你不用真的如此。”
芈皎低着眼,强行拽过夏幺幺的脚丫,“我以为,你会借机羞辱我。”
“现在我和那孩子能在这里安然无恙,都是因为你,你的父亲是燕国丞相,即便我只是你的婢女,我也被军营里的人高看一等。”
“我不是那样的人。”夏幺幺道,“而且,我现在哪有心情?羞辱你。”
夏幺幺的双脚放在水中,她推了推芈皎的肩膀,“行了,不用帮我洗脚。”
芈皎这才?作罢。
芈皎本来沉默地看着夏幺幺,但见夏幺幺杏眸如水,雪白的脸不时透出茫然可怜,芈皎忍不住,说:“我早说过了,你父亲不是你想的那么好,他早变了,不是以前那个善待我们的伯伯了。”
夏幺幺没有反驳。
她咬了咬唇。
芈皎叹口气,“罢了。”
“你来见燕相,以后不回去了么?”
“为什么这么认为呢?”夏幺幺垂眸,“我只是来见一见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起死回生,我应该是欣喜的。”
芈皎神情?古怪,“难道你还想着回去?”
“对啊,我与业王说好了。”夏幺幺抿唇,她思念裴声行。
“那燕相这边?你要怎么办?”芈皎犹豫。
“我只是想与父亲说说话,想看一看他。”夏幺幺低眼,看着自己的双脚在热水中发红,“如果能说服父亲,不与业国为敌就更好了。”
芈皎啧啧称奇,“夏幺幺,你带着这种想法,真的敢来燕军营地,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你是胆大还是蠢笨了。”
“若不是李磐握着一个孩子的性命威胁,我才?不会这么早过来。”夏幺幺幽幽道,她瞥芈皎一眼,“我还没有与业王好好说清楚呢,万一他如你一般,误会我待在父亲身边不走怎么办。”
芈皎理亏,她欠夏幺幺一个大人情,芈皎抿了抿嘴唇。
“我现在又感激你的良善了,倘若是云妃那个女人,那肯定会不顾那孩子的性命,抛下那孩子,带着卫士离开,而你却甘愿冒险,离开护着你的业王,你这么勇敢,我自愧不如。”芈皎声如细蚊,“对不起,我之前不该觉得你配不上瑄哥哥,你、你不嫁给瑄哥哥,不留在楚宫,才?是对的。”
夏幺幺看着芈皎,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以为你嚣张跋扈,娇蛮成性,没救了,但你本性竟然是好的,这让我意外。”
“你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啊?”芈皎一时无语凝噎。
夏幺幺笑了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带着你和那孩子一起离开燕军。”
芈皎低眼,把?微凉的水盆端走,她是不信夏幺幺的话的,夏幺幺的父亲,怎会轻易让夏幺幺回到狠厉的业王身边。
***
一连数日,夏幺幺都在试图说服燕相。
她并不打扰燕相与将士议事,她每次都等议事结束,再让卫士通报。
将士从军帐中走出,见到这位可爱灵动的女郎,下意识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煞气吓到这个丞相之女。
夏幺幺友好地对他们微笑,她随业王亲征,在军帐中呆习惯了,自是不怕这些将士。
将士们都觉得丞相之女乖巧可爱,甚至还琢磨家里有没有什么适婚儿郎。
听到外面的通传声,李磐挠了挠脑袋,“丞相大人,您真的不见么?”
“这丫头总是这么倔强。”燕相喃喃,“她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看上去乖巧娇气,但总会在一些事情?上格外执着,拦也拦不住,生怕她闹出什么。”
“罢了,你先退下,让她进来。”燕相终于妥协。
李磐对夏幺幺说,“燕相让您进去。”
“谢谢。”夏幺幺礼貌微笑,她的礼貌让那些将士们觉得她乖巧,但李磐见到夏幺幺的笑,无端一哆嗦,摸了摸发凉的脊背。
怎么感?觉,有点像那个裴司徒呢。
“父亲。”夏幺幺对燕相行礼。
燕相不敢看她,他低着头,盯着桌案相印,“来找为父作甚。”
“父亲,我求见几日,您终于肯与我说话了。”夏幺幺委屈说。
燕相心一软,“为父是怕吓到你。”
“但我若是不见父亲,我怕我之后的行动会让父亲担心。”夏幺幺说。
燕相眉角微跳,抬目看夏幺幺。
他脸上的伤疤让夏幺幺微微怅然,父亲曾经可是郢都的美髯公。
“你想要什么?为父都会给你,如果受不了军营的辛苦,那为父就派人早早把你送到燕都。”
“父亲应当知道,我想要的,不是去燕都享福。”
“我并不想欺瞒父亲。”夏幺幺说,语气强硬,“我是来告诉父亲,我要回到业王身边。”
“为父知道你会来说这些,但是、不行、绝对不行。”燕相严厉道。
“业王将我明媒正娶,他不负我,是良人,我自然不能负他,父亲您怀念母亲,您那么爱母亲,您应当清楚,分离是多么痛苦,难道想看一个郎君被心爱的女子所?负么?想看我以泪洗面么?”
“这天下,远比儿女情?长重要。”燕相握紧相印。
“但他是业王,是一国之君,我在他身边,绝非简单的儿女情?长。”
燕相道:“你嫁给业王,更是不行!”
夏幺幺低眼,慢慢说:“为何父亲不认可业王呢?殷珉比那癖好古怪的魏王、懦弱的燕王好太多?,同?为列国君王,殷珉与那些君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是在维护你的夫君罢了。”
“不错,我是维护殷珉。”夏幺幺定定道。
“我认为,殷珉才值得当这天下之主。”
夏幺幺娇糯好听的嗓音一字一句说出足以让世人震惊的话。
燕相看着自己的女儿,见她一双杏眸透出对业王的信任,燕相攥紧相印,冷声:“既然你信任业王,试图说服为父,称那业王是如何?好,为父便试着去发现那业王的好。”
“真的?”夏幺幺眼前一亮,若父亲能与裴声行和解,那她当然开心。
“但为父现在是燕国丞相,为父不能抛下整个燕国不顾,亦不能听信小女的一面之词。”
燕相冷冰冰的语气让夏幺幺心中受伤,但她没有表露伤心,她勉强笑道:“那父亲如何?才?能相信业王?”
“为父要亲眼见证,业王,并非狠厉残忍之人,是圣明之君。”
***
在燕相的主张下,燕军暂时撤离,燕魏联盟抗业,独留魏国一国抵抗。
魏国万分不解,派使臣急见燕相,“燕相,你这是何意!分明约定了联合抗业,尔却让燕兵撤离,这将置我魏国于何?地!”
燕相不冷不热道:“先前燕军攻打业国邢城,损伤惨重,魏国作壁上观,不见任何相助之意。”
“如今燕军元气大伤,若要维持联盟稳定,燕军只得暂时撤兵,待恢复兵力,再一举南下,剿灭业国。”
“魏国之事,恕燕国无能为力。”
魏使气极,拂袖而去。
因燕国的撤兵,业国进攻魏国,一瞬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连夏幺幺都不解:“父亲,您撤兵,难道是要与业国结盟么?”
夏幺幺语气升起欣喜,若是她的阿耶不与裴声行为敌,而是结盟友好,那是最好的。
燕相见她过来,眉眼慈祥,“夏丫头,来的正好,为父有一个来自业国的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夏幺幺语气变得轻快,她按捺了心情?,才?没有急急询问裴声行的消息。
“业王要与为父完成一个赌约。”燕相道。
夏幺幺表情一滞,本能皱眉,“什么?”
“十日的时间,若业国能破魏国,那燕国就承认业国的霸主之位,不与业国为敌。”
夏幺幺震惊,“您怎么能拿魏国当赌注?那是一个国度,魏国百姓知道此事么?”
“战事兴衰,百姓如何?,只能依靠国家的兴盛,若魏国败了,那只能说是魏人生错了国度。”
“父亲?!”夏幺幺不敢想象这样的话出自武昌侯之口!
“燕国并不阻拦业国收复魏国。”燕相道,“燕国对业国,仁义至极,为父对你的夫君业王,亦是宽容至极。”
“你说业王堪为圣君,那就要让为父亲眼见证,如此,为父才能放心将你交给业王。”
夏幺幺脸颊发白,“见证?可您竟要因此拿整个魏国当赌注么?父亲,您为何?变了,变得如此冷血,弃万千黎民不顾、”
“并非为父冷血。”燕相耐心道,犹如教导不谙世事的孩子,“这场赌注,在于业王。”
他沉声道,带着俯视众生的怜悯,“十日的时间,业国若不强攻急杀,怎会灭掉魏国。”
“若魏国灭,那也只是业王野心勃勃,不堪为一国圣君,届时,即使业王赢得赌注,为父只会把?你带回燕都。”
夏幺幺一阵晕眩。
她不敢想象,若裴声行血洗一国,那今后,裴声行将要背负何?等骂名?
夏幺幺声音颤抖,“您怎能如此逼迫业王,业王,是我的夫君,他、是您的女婿,在我尚不知父亲还活着时,他还同?我一起祭拜父亲啊。”
“为父说过,这是一场赌注,业王已经同?意,业王对于这场交易,心甘情?愿。”燕相不留情?面,打断夏幺幺天真感?伤的话。
“业王那样的人物,怎么是仁义君子?”
裴声行确实不是仁义君子,夏幺幺心里苦涩,她知道不能奢求业国为了所?谓仁义放弃灭魏的大好时机,若业国收复魏国,今后,能威胁到业国的仅有一个燕国。
或者说,连燕国都不再成为业国的威胁。
业国,将会成为天下霸主。
心中清醒,袖中十指颤抖,牵动心头肉,夏幺幺却对燕相说:“业王虽不是仁义君子,但是,他会向父亲证明的,他不会虐杀、他一定是明君。”
***
“夏幺幺,业国的军队已经兵临魏国边境,两军交战,业国很快就会突破边城,冲进魏境!”芈皎急急走入营帐,对夏幺幺说,“听说你父亲与业王定了什么赌注,要十日灭魏,那怎么可能,除非一路杀尽魏人!”
“现在,你父亲让人紧跟战局,斥候人马来回奔波,通传魏国情势,更与业国使者商谈,他是要监督业国十日完成灭国!”
夏幺幺竭力站稳身形,她让自己冷静,女郎颤抖的指尖暴露她的心情?,夏幺幺说:“芈皎、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我父亲让卫士监督着我,直至十日赌约结束,我才?能离开营帐。”
“你难道要让我帮你逃跑么?”芈皎吃惊,她目中有些纠结,“若我助你逃跑,那我之后肯定要被燕军追杀了,还要带着瑄哥哥的孩子、但是,哎!我也不能看着你不管,你救了我和那孩子一命。”
“罢了!就当是还你人情,这忙,我帮了!业国使臣既然在燕军,那我想办法帮你联系到那业国使臣,希望你这王后的名头能让业国使臣听话。”
听芈皎顾自纠结说了一大堆,又?帮她思考逃脱的办法,夏幺幺微愣,随即,她低笑出声。
“你、笑什么?你不会伤心到痴傻了吧。”女郎笑音低低,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样貌漂亮让人嫉妒就算了,声音也娇糯极了,让芈皎脸红耳赤,又?是不知所措。
“芈皎,月出皎兮......舒窈纠兮,你一片赤诚,让我刮目相看。”夏幺幺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芈瑄的孩子,倒不如随你,称为芈舒吧。”
“我只是不想让你瞧不起,我也不是什么窈窕淑女。”芈皎别扭道,“既然你夸我,那我接受就是,芈舒么、这个名字也可以,不过若让芈舒知道他的名字是业国王后起的,估计会厌弃。”
“芈舒的想法,只能等他长大才?知。”夏幺幺低眼,“不管是楚国,还是业国,或是列国其他人,都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芈舒。”
“你说的对。”芈皎难得不反驳夏幺幺,直接露出赞同?,她道:“你知道么,我其实不想让芈舒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他也不能学业王去复国,若他学地像......像楚太后、瑄哥哥,为大楚自尽,那我受的苦可都喂狗了!”
“芈皎、”夏幺幺一双杏眸水汪汪,芈皎受不了,她咳了咳说,“行了,不说芈舒的事情?了,你告诉我,你要让我帮什么忙?”
“既然你不是要离开燕军,你要作甚?”
“若我此刻落荒而逃,那我维护业王的话岂不是变成一纸空文。”夏幺幺自嘲一笑,“我来到燕军,见我父亲,见燕国丞相,并非为了让时局越来越乱。”
“那你、”此时此刻,芈皎已经无法干预夏幺幺的想法,她也猜不出,这位业国王后,到底想要为业国,为她的夫君作何?打算。
“你能见到业国使者么?”夏幺幺问。
“能遥遥一见,但我现在是你的婢女,所?以我也被燕相警惕着,若想接近业国使者,很?难,除非在业国使者离开时,我能冲过去,想办法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不过应该很快就会被卫士拉下来。”
“我、好像帮不了你太多。”芈皎有些失落。
“没关系。”夏幺幺柔柔。
“业国使者,何?时离开呢?”
“业国战事吃紧,我从小兵口中听到,业国使者好像是明日就会走。”
“一晚上、已经够了。”夏幺幺垂睫。
“你明早,帮我送一封帛书,告诉业国使臣,让他亲手交给业王。”
芈皎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帛书,难道是写着燕国秘事的通敌之书?虽然多有揣测,但芈皎并不告发夏幺幺,夏幺幺跟她可是一伙的。
夜色浓墨,夏幺幺怕引起注意,熄灭明亮的营帐灯火,她于桌案前坐立,一灯如豆,昏昏微暗,烛蜡涕泪。
她忧虑多?日,业王亲征带来的忧心、武昌侯未死的悲喜都让她消瘦,又?在燕军有对父亲改变的茫然痛苦、对郎君的深深思念,还有那十日灭魏赌注的胆战心惊......夏幺幺本就娇小的下巴瘦了,肤色更白,眉眼透出可怜。
她微微病态,如跌落人间的仙娥,昏暗光亮落在她的眉眼,唇如花瓣,眼若清泉,夜风萧萧,营帐号角,她羽睫低垂,纤细手?腕执笔,伏在案前,帛书微卷,丹心如泪,一笔一字。
夜来枕梦,素面如玉,泪晕两睫,她纤细的身躯,枕在桌案,青丝如瀑,蜿蜒在那封谏君书:
“不顾人心,天下积怨,根本难固......”
“妾闻十日灭魏,以为不妥,弑血漂橹,民心难安,妾心中惶惶,忧恐业国基业。犹记昔日亡楚,郢都相诺,不毁一城一池,妾感君心,泣涕连连,又?忆共请名士,鸿雪昭昭,愿毕生相随。妾心如刀割,泪雨不断,何?生荣华,得君一心,以君王之礼相聘,列国共贺。后亡楚归齐,君以业太子之身,灭昏聩之国,匡扶正义,仁施号令,赋税垦田,百姓安居乐业。君迎列国合纵,躬身亲征,善待军民,妾与君共商国是,仁义温良,共图正业,舍命相负,唯愿天下归一,太平盛世。”
“君中燕相之计,以魏国兴亡为赌,十日灭魏,虽胜尤败,人心尽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内忧外乱,燕国将收渔翁之利,灭国之事,当缓缓图之,乱世之争,百姓难安,君应收复人心,安抚黎民,使天下之民皆归顺于君,若得人心,列国合纵,不战自破。”
“君名珉字,殷氏业王,君子贵玉而贱珉,然珉,美石者也,肖若美玉,比之如玉,坚固万分,君非仁义之君,妾欣然接受,世间千玉,何?尝比珉尊贵,妾不求君生来圣人,珉石百雕,妾珍爱如宝,业国领土,君与妾相诺,迎安稳盛世,君之诺,比千金重,比美玉佳,不负珉之字。”
“两地相隔,一日不见,思念痴痴,君锱铢必较,劳心费神,怆然天地,若无妾伴,君何?等孤寂,妾难言心中哀伤思量,泪零落,泥莲藕丝,肝肠寸断,愿与君相逢,早日归君,画眉戴钗,披衫相伴,盈盈相望,共携此生。”
作者有话要说:月出皎兮......舒窈纠兮。——《月出》
君子贵玉而贱珉——《荀子·法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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