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夏幺幺不知道裴声行唤了何人应对那些马匪,身后的厮杀声远去,她只能看到眼前的尘沙、连成一线的山脉,碧空山河,浩荡磅礴。

“幺妃,夏日酷热,你我皆是不能在这烈日下长待之人,臣这就寻一处暂歇。”如同骑马游猎,裴声行竟温温和和地说。

“啊?好、好的。”夏幺幺实在是心乱,她呆呆地应。

接下来一阵梦般,当夏幺幺的双脚触到地面,裴声行牵着马悠悠带她向前,夏幺幺才终于回神。

裴声行带她到了一处村落,在她与裴声行二人出现时,黄发小郎、鬓发老人、柔弱妇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

夏幺幺不想吸引他人注意,但事实不能如她所愿。

国都贵人,与郊外村落的不同如天上明月水中鱼目。更何况裴声行、夏幺幺即使在齐都,也是与众不同。

“你们是何人?”村民一边惶恐,一边戒备着夏幺幺与裴声行,他们离得远远的,出声问。

村民们看异类的视线让夏幺幺感到不适,她低头,下意识挡住自己的面容。

裴声行泰然自若,他不被村民的目光干扰,郎君温润礼貌:“我是女郎的侍卫,女郎随家臣外出,路上遭遇马匪袭击,我带女郎侥幸逃脱,才来到此处。这里是王畿附近,府中侍卫定会寻找我们,少则半日,多则几天,不久寻来,并不想麻烦大家,只望能得到暂时的歇息,日后定以重金相报。”

半真半假,态度自然,村民见夏幺幺与裴声行确实风尘仆仆,他们所牵马匹累的气喘吁吁,裴声行腰戴佩剑,剑士模样,女郎半遮貌美面孔,金枝玉叶之态。似乎真是一侍卫、一尊贵女郎。

只是那侍卫过分俊俏了,不过贵族淫.乱,养几个貌美的随侍其实也很常见。

村民想到,既然他们并未带吓人的家仆,应当所说是真的吧?附近也常常有马匪作乱劫持富家,这一男一女,男子说话温润,女子无辜貌美,很快村民就消除了戒心。

等村民们为她与裴声行空出了一处杂房,夏幺幺进入,关紧房门,避开烈日炎炎后,她终于紧张问裴声行:“那些马匪会追来么?裴司徒,你说,是兰昊害我么?”

裴声行瞥了眼屋内环境,杂乱简陋,他一边柔声安抚夏幺幺,一边随意坐下。

“应是兰昊暗中给了马匪钱财,让他们做此等事。匪贼是齐都附近长久存在的问题,劫掠财宝美人,司空见惯,兰昊此举是为了嫁祸马匪,暗害幺妃您。”裴声行简单说明,“臣的人拦住了马匪,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

他的回答让夏幺幺稍微意外,“一时半会儿么?”

裴声行如此淡定,夏幺幺还以为那些马匪不足为惧。

裴声行浅笑,无奈摇头,“生死有命,臣无通天之能,不能预测。”

“那我们该如何回去,这间杂房只是村民暂借,这里不是长久之地。”夏幺幺说着,忽然目光一怔,她发现裴声行懒懒坐下,郎君屈膝,剑卧身侧,他支着下巴,徐徐而谈,眼中眸光轻轻,在光中落下掌握一切的侧影,夏幺幺怔然,闲散恣意,这是裴司徒么?

怎么感觉他与平时不同?

“自然是等齐王。”裴声行缓声,不置可否。

裴司徒对齐王当真忠心,竟把希望放在齐王身上了。夏幺幺因他这句话顿时沉默,没有再继续询问他,夏幺幺内心当然是不信任齐王的,齐王忙着祭祀,又有兰昊阻挠,会注意到她不见了么。

罢了,既然裴司徒也在这里,就算没有齐王,上大夫、裴府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夏幺幺无奈地发现自己又被裴声行救了一命,接下来她能否平安,也要依靠裴声行。

夏幺幺想感谢他,但她与裴声行共处一室,很快发现裴声行态度与寻常不同,气质冷峻,口中的温和让夏幺幺隐隐听出了几分勉强,夏幺幺尴尬,一时与他无言。

待在东西杂乱,满是灰尘的杂房,若是之前在楚国,夏幺幺定是嫌弃的,宁愿站着也不肯坐下,但在齐宫被兰氏蹉跎了一段时间,她现在心性坚定了不少,内心犹豫片刻,便跟着裴声行坐下了。只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彼此保持着古怪的距离。

空气沉默,夏幺幺不自在地盯着地面,其实她早就发现了,裴声行常常照顾她,引导话题,若裴声行不说些什么时,二人之间并无闲话可谈。

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夏幺幺总觉得一言不发很不礼貌,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话题:“裴司徒,你方才称是我的侍卫,可以么?你会不会不乐意?”

裴声行出身贵族,身居要职,常常受人追捧,就连齐国公子也要让着他,一般而言,世人看重出身,不甘受辱,通常贵族都不会喜欢把自己贬低的。

因夏幺幺那娇俏又小心的声音,裴声行回神,他掀了下眼皮,“并不是大事,臣不会记在心上。”

裴声行撑着下巴,终于看向夏幺幺,女郎杏眸琼鼻,绝色可人,裴声行微微笑:“臣会救您的,无须忧虑。”

夏幺幺脸上发热,心里一阵感激,但同时,她又有几分不真实感,裴司徒到底为何对她这么好呢?看他眼神,他似乎并不是恋慕她。

***

齐王一行人好不容易到达祭祀圣山,巫祝心知齐王脾性,担心齐王中途享乐荒废祭祀,预先劝道:“大王,祭祀要进行七日,方可向上天展现我王诚心。”

“知道了知道了。”齐王淡定说,但他脸上满是汗,这一路上天气炎热,苦死他了。没有貌美侍女,齐王只能自己拿着帕子擦来擦去。

“那什么时候才能让本王看小美人?”齐王又说。

巫祝一愣,心里想,小美人,哪个小美人?齐宫的小美人太多了。难道是那幺妃?这段时间里,齐王口中的小美人应该是指幺妃。这么想着,巫祝说:“禀大王,妃嫔已陆陆续续安顿好了,只要大王诚心祭祀,晚间休息时,自可召来嫔妃。”

“好,那就快点祭祀吧。”齐王赶紧让人端上祭祀的牲畜,朝山上走。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行祭祀的,大多数妃嫔、宫人都只能留在山脚的行宫,只有王后、公子、要职官员,才能跟随大王祭祀求雨,而上将军兰昊以护卫行宫为由,顺势留在山下。

齐王没有拒绝,兰昊不在眼前晃,他心里还好受些。纵然他贪图享乐,但他也注意到兰氏一族越来越猖狂,那兰昊办事没个分寸,在他眼前晃,他怕他哪一日忍不住收了兰昊的兵权。

不过齐国确实需要兰昊这样的人打仗,有了兰昊,边境才能安稳,才能让他不必担心其余列国的攻击,所以齐王只能放任兰昊。

“......”

兰昊当然不是真心守卫行宫,有禁卫军在,他根本不需要留下来,但现在兰昊抱臂在行宫内走来走去,一脸阴沉,无人敢靠近。

“将军,马匪说人追丢了。”传信之人道。

丢了?那些马匪竟这么无用,早知道就不给那么多银子了,兰昊后悔。同时,他又有些佩服裴声行了,竟然能带着一个妃子从凶神恶煞的马匪手中逃走,实在厉害。

听传信的人说,那些马匪是贪图利益的人,见人追不上就散去了。剩下的,也找不到裴声行和夏幺幺的踪迹。

兰昊隐隐觉得事情的走向不受他控制,他压下这丝古怪,心里想着裴声行和夏幺幺就算逃了,事后肯定会回到齐王身边。上大夫之子和幺妃,二人背后的势力牵扯太多。

所以就算躲得过马匪又如何?裴声行和幺妃私通的把柄都在他手中了,现在二人不在,擅自逃离祭祀,乃私通与不敬的大罪。

裴声行带走夏幺幺,正是天赐良机,他告到齐王那蠢人面前,没人知道马匪的事情,无人为二人辩解,齐王得知裴声行与幺妃私通,他是个男人,定会震怒。届时,除掉幺妃,压制裴氏,一举两得。

在兰昊计划如何将裴声行与夏幺幺私通一事捅到齐王面前时,另一边荒芜郊外的村落内,响起了痛苦与惨叫声。

外面的声音自然引起夏幺幺的注意,她和裴声行待在杂房内待了一下午了,这期间夏幺幺没与裴声行说多少话,后来她也放弃了。

因裴声行兴致缺缺,此刻正在闭目养神,夏幺幺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似乎与众人分离、与齐宫人那无形的权势漩涡隔离后,他就有些不一样。

待在杂房内,夏幺幺首先关心的是如何回去,虽然回去会面临一众威胁,但留在外面逃跑不是夏幺幺喜欢的。

等齐王来找他们,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夏幺幺觉得今天肯定是不可能了。所以她不抱希望,内心无聊,想要打发时间,外面一阵争吵,夏幺幺这天真女郎很快对外面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心下奇怪,她又不敢一个人出去,所以夏幺幺看向裴声行。

他已经倒在地上,乌黑的长发与衣衫交缠,长睫垂下,安然闭目,呼吸缓缓。他枕剑而眠,乍一看,差点让人忘了他其实是一丝不苟的完美贵公子。

夏幺幺实在不能理解裴声行为何如此淡定,他丝毫不慌,可称为稳重沉静,但他已经沉静到席地而眠,这本就不同寻常。

果然,自己还是不了解裴声行,夏幺幺想。

“裴司徒?”夏幺幺唤了唤。

见郎君不动,夏幺幺靠近他,走近了,又有些发愁,她要如何请他陪自己去看外面发生了何事?裴司徒这般兴致缺缺,肯定对乡间村庄的事无甚兴趣。

但夏幺幺实在无聊,她亟需一件事转移注意。静静等待,只能让她逐渐感受到体内的楚毒,那无声无息的细密疼痛,悄然间地折磨她,似是幻觉,似是真实。

她枯坐等待,无法安眠,想到体内的楚毒,想到阿耶的战死,想到楚国的婚约,想到种种事情......她只要闭上眼,就不得安稳,她不想静下来。

夏幺幺难得这么近距离地看裴声行的脸,她一时恍惚,若裴声行是女子,那会不会与她争美人的头衔?夏幺幺闲想。

又见美男子睡颜安逸,夏幺幺不忍打扰,她有些赧然,总不能让救命恩人睡都睡不好吧?夏幺幺纠结咬唇,正要回去坐好,她还是不添乱了,不过是忍一忍疼痛,没事的。

“怎么了?”裴声行忽然出声,夏幺幺心尖差点跳出来,他手一勾,直接勾到夏幺幺的裙角。

这样的动作是孟浪的,但裴声行微抬眸子,温润清雅,他像是睡眼惺忪,露出柔和,“你想说什么?”夏幺幺就不觉得他孟浪了,裴司徒怎么会是孟浪之人?他清润高贵,如月。

夏幺幺方才靠的那般近,欲言又止,呼吸软香悉数落在裴声行面上,他倚剑而眠,本就是个睡不安稳的人,夏幺幺靠的那么近,更是不可能睡着,有一股燥热烧到喉间。

是怕她刺杀他么?裴声行想,他内心也有些疑惑,他之前试了,明明对夏幺幺是没有男女兴致的,他对她所有的,是与世间人所不同的想法,阴暗的,埋在种种算计之下。

男女对望,在这天高地远、无人可知的地方,二人眸色皆怔。

忽然有女子嚎啕哭声在外面响起,夏幺幺顿时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慌张打断氛围,说:“外面好像出事了,我想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