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美彤走后,罗薇薇盯着自己手腕上清晰可见的经脉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自嘲地一笑,别开了视线,站起身,像个没事人一样往校门口走。
她跟娄美彤说阮玉娟会来接她,但阮玉娟不会的。
来来往往的车流川流不息。
罗薇薇迷茫地站在空荡荡的校门口,头顶是烈日,却不能带给她一丝温暖。
心里萌生了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她明确地感觉到这个时候需要有懂她的人拉她一把,可把手机通讯录翻到底,手指停留在了“沈暮城”三个字上。
但停了足足有一分多钟,她还是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拨出去的话,就太自私了。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罗薇薇抬脚往马路对面走,神情迷离,脚步虚浮。
“滴——”一声拖长了的刺耳喇叭声把静谧的校门口拉开了一道张牙舞爪的口子。
货车司机拉下车窗,破口大骂:“走路不看路,找死啊!”
罗薇薇丝毫没有被吓到,平静地摇摇头,回答道:“我不想死。”
货车司机一愣,骂了句“有病”,踩动油门,超重的的车子带着飞旋的尘土扬长而去。
十几分钟,罗薇薇站在漫餐厅二楼办公室里,心里有些自嘲。
没想到她唯一能找到帮助的地方,是这里。
“借钱?”孙楚河惯常带着他那顶灰扑扑的画家最喜欢的贝伦帽,问:“你要拿来做什么?”
罗薇薇刚想说话,孙楚河补充道:“钱可以借,但我得知道你要用到哪里。”
罗薇薇张了张嘴,有点难以启齿。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下气,做好了心里建设才看向孙楚河,神情安静地说:“看病。”
孙楚河一愣,问:“你怀孕了?”
有家人的漂亮女孩看病要借钱,却不问家人,找到他这里来,也难怪孙楚河会想歪。
罗薇薇只好补了一句:“我觉得自己很不好,是心理上的。”
孙楚河明白了,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说:“可你这应该去找你家人。”
罗薇薇摇头:“我不想告诉他们,他们要头痛的事情太多了。”
“那建议跟我聊一聊吗?既然你不愿意跟你家人说这些。”
罗薇薇点头,她总觉得孙楚河身上有一种内敛的幽静感,让她动荡的情绪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抚。
看罗薇薇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点头,孙楚河于是问:“你这个病,多久了?”
罗薇薇仔细想了想:“十年?可能更久……”
孙楚河露出意外的表情,半天都没有回过神,直到罗薇薇再次开口说:“那个时候,我跟妈妈长期处于罗秋浩的酒后家暴下……喔,罗秋浩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尽管我不想承认这一点。我妈妈是个心理医生,以前是,后来也因为罗秋浩,咨询师执照被吊销,没了工作。”
孙楚河安静地听着,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此刻,倾听是最好的帮助方式。
“每个孩子的童年都是最快乐的时候,但对我来说,每天都是噩梦,觉得自己活在地狱里,每天都很绝望,但还没到想死的程度,只是觉得……快到临界点了。后来我识字了,开始偷偷翻我妈的一些书。偶然一次机会,我翻到了她抽屉里的一张量表,是关于精神方面的。我仔细对照了一下量表,发现自己居然处于中度抑郁那一栏。”
罗薇薇用一种近乎轻松的平淡语调诉说着自己的童年、自己的过去,以及发现自己生病的经过。就像那些噩梦一般的回忆不属于她,她只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只是仔细看,能发现这个小姑娘平静无波的外表下,藏着难以言喻的悲恸神情,见者生哀。
孙楚河站起身给罗薇薇倒了一杯热水,因为他发现接近夏天的季节里,小姑娘的嘴唇却是白紫色的。
“谢谢。”罗薇薇接过,把杯子捂在手里,不忘记礼貌道一句谢。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妈妈?她是心理医生啊,就算被吊销执照,她也是专业的。”孙楚河有些不明白地问。
故事已经说到这个地方,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罗薇薇干脆开诚布公地说:“那时候,我妈的情况比我还严重。最严重的一次,她洗了两次胃才把命救回来。您说,这种情况下,我是告诉我妈妈还是选择不说?”
孙楚河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了,他无法想象那个灿烂阳光,眼睛里都是笑容的小姑娘原生家庭居然是这样阴暗扭曲的。
也无法想象,这样阳光的小姑娘,居然患了长达十年甚至更久的抑郁症。
更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跟罗薇薇交换,他能做到怎么样?至少无法用这么平静的语调叙述过去,至少看起来是那么平静。
“所以你后来自己偷偷去看医生了吗?”孙楚河想了想,最后只能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嗯。”罗薇薇点头:“我每年都会用压岁钱偷偷去看医生,但我已经有三年多没去了,因为医生说我不需要再过去了。但是今天……应该说最近,发生了一点事,让我很崩溃。或者说,让以前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实在不想回到过去,我讨厌那样的自己,但我明白,我正在变成‘那样’。”
说到这里,罗薇薇终于有点撑不住脸上平静的情绪,内心翻涌起来,连带着眼底都沾了层雾气。像是幽闭的城堡被恶龙撞出了一个大洞,风灌进来,迷了公主的眼睛,危在旦夕却无法自救。
孙楚河沉默片刻,拉出了桌子左边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长形的红包来,推到了罗薇薇面前。
“这本来是给舅爷祝寿的红包,但我觉得你更需要这笔钱。”
罗薇薇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初略估计大概三四千的样子。
“不需要这么多。”罗薇薇打开红包,从里面抽了七百块前出来,说:“七百可以看两次,足够了。”
她说着,把剩下的钱放回了孙楚河的桌面。
孙楚河也不强求,只说:“我对钱的需要没那么高,那剩下的等你有需要了再来找我。先说好,我这可是借给你的,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好好念书,以后学成归来把钱还给我。”
孙楚河脸上挂着儒雅又安静的笑,让人很舒心。
罗薇薇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与此同时,一颗眼泪流出来。
她说:“其实我没想到我会跟您说这些,事实上,几分钟前我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孙楚河笑起来:“那说明你没来错地方,不是吗?”
罗薇薇也跟着笑,只是眼睛闪着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