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江清月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去了江清枫住的帐子。
这些日子,为了不让江清枫意识到他手的问题,都是在夜间换药的。而且给他的手裹得严严实实,让他动弹不了,他也就发现不了自己的手使不上力的事实了。
“他为什么会将绷带解开?”江清月问。
“我不知道啊!我刚才去给江公子送饭的时候,见那些绷带散落了一地,我才发现他是自己解开了!”
江清月刚到了江清枫住的帐子外边,便听一名侍卫高声道:“郡主,清枫往江边的方向去了!”
江清月立刻去了江边。
和远处的战场相比,这一块儿江面,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江清枫坐在江边,背影看起来乖巧无比。
江清月走了过去,在他身侧蹲下。
低头看向了他的手,他手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起来,只是还有一条可怖的疤痕。他的右手虽然被左手握住,但是依然可见绵软无力。
他看着远方,茫茫的江面上旌旗飘扬,是盛天和上齐的旗帜。
战鼓声和呐喊声随风传来,隐隐约约。
察觉到江清月盯着自己,江清枫转头看着她,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姐,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江清月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这些日子,她想过一万种安慰江清枫的说辞,但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第一句,竟然是他反过头来安慰她的。
“我就是……觉得营中太憋闷了,所以出来透透气。”江清枫的目光重新移到了远处的战场上,喉结上下滚动,他又舔了舔唇,翕动着嘴角,却半晌再没吐出一个字来。
江清枫的身影在江清月的眼睛中,逐渐变得模糊。
江清月真的很不喜欢哭,但是现在,她忍不住。
江清枫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狠狠地发作出来。她宁愿他生气、暴怒、发狂,却不愿他这么隐忍着,做出一副懂事无比的模样。
江清月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清枫再次冲着她一笑,然后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右手从手腕处开始,整个手掌垂下,一动不动。江清月可以看出他在很努力地用意念来操控自己的手掌了, 但是还是一动不动。
尝试了良久,江清枫才挫败地放下手,置于身体的另一侧。
他看向自己的左手,修长好看的手指,握拳再松开,如此反复。
江清枫的手很好看,手指尤其长,关节很细,因为常年习武指尖都是薄茧,却一点儿都不显得粗糙。
“没关系。”江清枫的话像是说给江清月听的,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没有了右手,我还有左手,没关系。”
“姐,你别哭啊。”江清枫抬手,抹了一把江清月的脸,“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你心疼我?”
“你是我弟弟,我当然心疼你了。”
江清枫的笑容瞬间更加灿烂了:“我知道你心疼我,爹娘也会心疼我。为了不让你们心疼,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自己受伤了,你别再哭了。”
以前,从来都没有人心疼他,从来都是自己舔舐伤口。
但是现在,江清枫已经接受了家人在自己生命中的角色。
他开始变得有血有肉,开始变得有人情味,再也不是以前的杀人机器。
他开始关心别人,也开始习惯别人的关心。
其实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因为这样,他会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以前,侯爷就教导过我们,身为暗卫,最重要的就是保护主人的安全。为了主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历经过那么多风险,我以为自己早该死了,但是现在依然好好的,只是没了一只手,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幸运了。”
江清枫说着,又看向了遥远的战场:“既然开始打仗了,总会有人付出什么。在军营的这些日子里,我见到了太多的生死伤残,我也知道,或许这样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并不意外。”江清枫回视着江清月,“刚才的一瞬间,我的确有些难过,但是我现在完全可以接受了。因为我曾经是清河崔氏的暗卫首领,现在是护国大将军的儿子,你江清月的弟弟。”
“我应该更勇敢。”
江清月已经泣不成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很多时候,她宁愿这个弟弟不这么懂事,这样的他会让人更心疼。
她以为江清枫是心情不好跑了出来,她过来宽慰他,没想到到头来是他在安慰她。他一直笑着,而她哭成狗。
江清枫反而像是个兄长般,轻轻拍了拍江清月的背,用袖子给她擦泪。
“姐,你说实话,我以前是不是很厉害?”江清枫问。
江清月狠狠擦了一把脸,瓮声瓮气地点头:“是,我第一次和崔家暗卫交手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
“我以后会更厉害。”江清枫将左手抬到眼前,狠狠一握拳,“我不会比以前差!”
江清月和江清枫一起,在江边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江风都变得冷了起来,两人才一块儿回去。
江清月很怕江清枫是在强颜欢笑,但是一起坐了一下午,她发现江清枫是真的想得很开。
按照他说的,在刀剑上舔血的日子过久了,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现在只是一只手不能用了,比人头落地可强多了。
回到帐中,顾辞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地图。
他拉过了她的手,好看的眉头一皱:“怎么这么凉?”
“起夜风了。”江清月说。
毕竟已经是十月初了,天气已经冷了下来。
要是去年,这个季节广元帝是不愿出兵的,但是今年不一样,既然出兵了,那必然要拿下了上齐才能还朝。
帐中本来还有两位将军在和顾辞一道议事,看如今这个情形,也发现自己再在这里呆下去也不太合适了,于是也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帐中燃起了火盆,顾辞牵着江清月走到盆边烤火。
“清枫还好吗?”顾辞问。
“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江清月说,“其实很多时候,我不想他这么懂事,也不想他这么成熟,这样我这个姐姐一点儿发挥的余地都没有。”
“可他若非如此,也便不是他江清枫了。”顾辞看向他,“你早就说过,他较同龄人,优秀了太多。”
身为姐姐,江清月听到这话,心中有着小小的得意。
她正打算再吹几个江清枫的彩虹屁,却不料一张嘴,先咳嗽了两声。
“受了风寒?”顾辞问,抓过了她的手腕。
“没有,就是咳嗽几声。”江清月就要缩回手。
“别动!”顾辞一声低喝,把江清月吓了一大跳。
怎么这么凶?
顾辞看向江清月,眉头越皱越紧。
江清月有些慌了,她就是咳嗽了两声,不用这么一副……
“江清月。”顾辞忽然道,“快恭喜我。”
“什么?”
“恭喜我。”
“恭喜什么?”江清月懵了。
“你说就是了。”
“恭……喜你?”
“多谢。”顾辞一本正经地道,“顾世子妃,同喜。”
江清月更是摸不着头脑。
“恭喜我要当爹,你要当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