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萍城,入夏之后,便雨水未绝。
卫之函从外边进来,拍了拍一身的水汽,又抹了一把湿哒哒的脸,看着坐在上首的顾辞,抱怨道:“今日的雨水比昨日还要大,照这个趋势下去,咱们新建的堤坝又要挡不住了。”
顾辞懒懒散散地坐在沉香木雕花玄纹椅里,一边的桌上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小灯,整个房间被外边阴沉的暮色衬得更加昏暗,他的脸色隐于黑暗之中,让人窥探不清。
“你来了也有二十日了,本想着你来了之后这雨势会小点儿,但是这老天爷,也不怎么给你面子啊。”
顾辞轻哼一声:“与其想这些无妄的,不如再想点儿其它的治水的法子。”
卫之函立刻后退两步,连连摆手道:“我是真的黔驴技穷了,所以皇上才派你过来,你可别让我想什么法子,我是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他已经够苦了,自从他来了这里之后,身上的衣服就没有一天是干的。
“今年真的是流年不利啊,这都是什么天灾人祸。”卫之函又忍不住开始絮絮叨叨,“南方水灾,北方大旱,西北部的盐碱地就更别提了,还有月氏和柔然的争端还影响到了我们北部边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说到这里,卫之函突然“诶”了一声:“话说江郴已经带兵出征了,你知道吧?”
顾辞淡淡颔首:“嗯。”
“那咱们之前的计划呢?”卫之函说着,站起身,将门窗给掩了起来,又转到顾辞跟前,弯腰看着他,“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顾辞微微阖着的眼,缓缓睁开。
他一双凤目,狭长幽深,小小的煤油灯那点儿微弱的光,仿佛全都聚集于他眼中,光华万千。
连带着他的声音,仿佛也苏醒开来:“好机会?”
“自然是了。”卫之函压低声音,“你不是老早就开始计划了吗?现在京中乱成一团,齐王失势,太子得意,这要是等江郴得胜归来,朝中局势又是大变,到时候还不定如何,不如尽早下手。”
顾辞一只胳膊撑着额头,笑着看了眼卫之函:“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进益了不少。”
“嘁,都跟在你认识这么久了,光是看也得学会点儿了。”卫之函啧啧嘴,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着顾辞,“我说,顾辞,你以前可是雷厉风行的人,从来不会这么拖拖拉拉的。”
顾辞没有说话。
卫之函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可别因为这江郴是荣安县主的生父,所以你就不忍下手了?”
顾辞抬目看着卫之函这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面无表情:“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否则你就应该在我提议之后,立刻开始行动!”卫之函说得振振有词,“景渊不是来信了吗?这齐王最近,又蠢蠢欲动了,非但招贤纳士,还到处和大臣亲贵们结交。一下子变得这么高调,可见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顾辞薄唇微挑,唇角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失势至此,他若是再不寻点儿法子,岂不是要坐以待毙了?这可不是他的性子。”
“所以齐王和太子这斗争,算是从背地里,转到明面儿上了。”卫之函轻叹了一声,“之前倒是也这么想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然后他又附加了一句:“你有没有发现,这一切,都是从那江清月被封为荣安县主之后,开始的。”
顾辞挑眉看着他:“所以?”
“虽然很多事情,找不出和这江清月有什么关系。但是细细探究,这桩桩件件,她都有掺和在内。朝堂局势完全被打乱,齐王和太子双方失衡,江清月可从中搅和了不少。顾辞,这女人,实在危险啊。”
“危险?危险才好。”顾辞浅淡的眉目,在这并不显眼的灯光下,更是如画一般,模糊却又精致,让人移不开眼。
“你真是魔怔了。”卫之函摇摇头,“你念着她那么多年,你可知你一直念着的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卫之函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心理素质强大到变态的女人,忘不了她拎着一条蛇吓唬他,忘不了她见到那叶姨娘人头落地的时候,张狂快意的笑容。
那女人真的太可怕了,也只有顾辞,才能震住她。
“所以这江郴,你到底是管还是不管?”卫之函又问。
“不管。”顾辞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这江郴是一颗好棋子,还未发挥最大的功效呢,这么着急将他从这棋盘上扯下去做什么?”
卫之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那你打算如何?”
“最近卢玉箫和齐王,走到比较近。”顾辞突然转换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
“是啊,齐王最近在笼络人心,卢玉箫便是其中之一。”
顾辞颔首:“我写一封信,你送去给翠翠姑娘,她知道该怎么做。”
卫之函点头,脸上不免又带了几分得意:“齐王和卢玉箫的动作,还算是隐蔽,若不是翠翠传话给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我当初安插在卢玉箫身边的这枚棋子,不错吧?”
“是不错,够聪明。”顾辞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你快点儿写,我好着人赶紧送走,然后赶紧你想想这水到底要怎么治。”卫之函一说这个就烦躁,“治好之后我要赶紧回京城,我那红颜招的姑娘们,肯定都想死我了。”
日子就这么一日日的过去,顾辞不在,李凌南没有过来烦她,就连徐风暖,也好几日没来县主府了。
一片宁静,江清月天天窝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日子过得惬意极了。
这安逸的日子,是被将军夫人,阮氏给打破的。
是一个下午,阮氏在丫鬟嬷嬷的搀扶下,来到了县主府。
她脚步慌乱地到了主院,一见到江清月,眼泪就流了下来。
“母亲,这是怎么了?”江清月立刻扶住阮氏,“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阮氏张了张嘴,但是气好像不顺,吓得一边的张嬷嬷连连给她抚着胸口。
“月儿,月儿……”阮氏的声音和她现如今的状态一样的虚,整个人像是遭受了什么灭顶的打击一样,仿佛下一刻就会晕过去。
“前方来报,你爹……他身受重伤,已经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