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砍倒了不知多少敌人之后,耳边的喊杀声终于稀疏起来,泉奈把忍刀插·进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因为天降暴雨的缘故,地面黏腻湿滑,水道纵横,一股股或鲜艳,或暗沉的血从伤口涌出来,汇入奔流的水流里,将浊黄颜色染作猩红。股股的红色水流遍布战场,泉奈立在其间,恍惚中只觉身处涛涛血海中,脚腕处泛起虚幻的温度,像是不甘死去的冤魂伸出双手,要将他拖入黄泉。
“滚……滚开!”
泉奈下意识挥手,想要把纠缠过来的厉鬼赶走,没想到挥了个空,直接扑进另一个冰冷的怀抱。
“泉奈……宇智波泉奈!”
朦胧视野重新清晰起来,泉奈眨了眨眼,发现接住他的是族里最鹰派的二长老枭。说是长老,实际上枭今年也才四十多岁,是个头发蓬乱,面容严肃的硬汉,严格算起来还跟他们家沾亲带故。
见泉奈清醒过来,宇智波枭顿时松了口气,用手背在他额上贴了一贴,道:
“有点发烧,不过不严重,你先休息一下。”
“不用了,枭伯父,既然上了战场,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泉奈下意识用了从前的敬称,又抬眼看了看枭身后,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增援到了吗?还是父亲派你们来的?刚才千手过来袭击了一次,然后被我们打退了。”
“后备队没上阵,是族长派我们来的。”枭回答,又看到他不停流血的左臂,随手撕下一片布条裹在伤口上,暂时止住血流,“这次千手战法有变,没有集中攻击族长所在的右翼,而是去了左翼。族长大人派我带队支援左翼,在路上看到你们在战斗,就过来帮一下你们。”
左翼?
难道是斑哥在的那边?!
天空划过闪电,旋即便是惊雷。
惨白电光下,泉奈面无人色。
“等一下,枭伯父!带上我吧,我也去!”在枭为难的眼神里,泉奈又一次重申道,“我没问题的,宇智波家的孩子不会被疾病击倒,何况只是着凉?族里那么多人受伤了都还在战斗,我又有什么理由后退,难道只因为我是族长的儿子?”
两双眼睛碰撞到一起,半晌,他才从嘈杂纷乱的声音里找到枭的嗓音:
“既然这样,你就跟我行动!注意了,族长命令我们尽快到达战场,你要是掉队,我们是不会停下来等你的!”
“收到!”
宇智波泉奈叼着一颗兵粮丸跳上树梢,重新恢复的查克拉与跟着大部队行动的安心感一下占满了整个心房,再加上对斑处境的担忧,他几乎冲到了队伍最前面。
“慢点呀泉奈大人,查克拉要等到战斗时用才最好,现在用会起不到最佳效果的。”一个梳着高马尾的族人摇了摇头,“我能理解大人您的心情,但您也好歹多给斑大人一点信任吧,他是不会被这种小困难打倒的。”
“是吗?”宇智波泉奈轻声呢喃,还不等那个族人回答,就又自言自语起来,“也对,斑哥比我早上战场那么多,肯定比我更有经验,我又在这里瞎担心什么?他可是因……他将来可是能跟千手柱间一争长短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在战场上死掉?”
“什么?”
“不,没什么。”宇智波泉奈扭过头,转而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苍火哥,下这么大的雨,是因为春天要结束了吗?”
“是啊,今天,正好是立夏呢。”宇智波苍火不明所以,但看着如此场景,也不禁悲伤起来,“说起来,这么大的雨,倒像是老天爷都为了春天离去而哭泣呢。我还想多看看后山上那些花呢,今天被雨一打,大概全都会掉到泥水里去吧。”
宇智波泉奈在树干上一跃,又跳上了另一根树枝。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哪怕春天美丽得像是梦,时间也总要往前走的。苍火哥,错过了这一季的樱花,下一年的樱花,会开得更美吧?”
“还真是温柔呐,泉奈大人。”宇智波苍火有些惆怅,“虽然后山的花年年都会开,可到了明年,我不一定能看得见啊!”
不一定能看见……
宇智波泉奈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冲在最前的枭比了个手势,顿时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他从枝杈稀疏的缝隙里望过去,看到一个留着白色短发的脑袋。
是千手扉间!
……
短短一霎,宇智波泉奈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集中力量突袭羽衣跟宇智波联手的侧翼之后,千手断定宇智波方肯定会前来救援,就埋伏了一支队伍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企图达到歼灭敌方有生力量和拖延时间的目的。遇到这种情况,如果不能尽快击破拦截到达预定地点,那左翼就必然会崩溃。
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战场上,侧翼军势的崩溃势必会引发连锁反应,甚至直接决定战场结局也不无可能!
宇智波泉奈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该死,然后他看见,对面那个死白毛也同样睁大了眼,红眸里流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
那家伙认出他了。
来不及叙旧,来不及寒暄,随着领头人一声唿哨,忍者们直接战作一团。
也许是出于世仇的本能,千手跟宇智波两族甚至不用打任何招呼,就迅速选定了对手。王对王,将对将,宇智波泉奈对上的,也是年纪差不多的千手扉间。
天上暴雨未歇,低垂的铅云令得平时本就遮天蔽日的树林更形阴暗,两人就在这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辗转腾挪起来。
“看样子,我先前说过的话……要很好地实现了呢。”
泉奈甩了甩刀上的水花,率先冲过去,对着千手扉间的脑袋就劈过去,然后毫无意外地被千手扉间架住。
“这句话……应该还给你。”
嘶哑嗓音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味道,两头牛犊在黑夜里厮斗,又忍不住用已然模糊的视线追逐着彼此模糊的轮廓,偶有星点火光从交击的锋刃里迸出,短暂地照亮了面容。
丑死了。
泉奈盯着扉间被火光照亮的脸想。
原本那家伙是一头蓬松干净的白发,肤色比起别的千手,也浅得更像是他宇智波一族的人。就连眼睛,也是红玉一样温柔又透彻的红色。
而现在呢,满头白发都黏在脑袋上,一绺一绺的,不管是脸皮还是哪里,全都沾着脏兮兮的泥污,白瞎了那张好脸。那双像极了写轮眼的红色眼睛更是让人心生烦躁。
要是能挖下来就好了,挖下来之后,心中烦躁的情绪就不会再有了吧?
他讨厌有人用这种“余情未了”的眼神看他。
泉奈刀势一变,也不管对方的刀快要落到身上,直接刺向扉间双目。
就算挖下来之后会残留很多惊恐和怨恨,那也是能通过特殊手法处理掉的吧?到那时候,他手上这双眼睛就不会用那种令人恶心的复杂眼神看着他了。
“宇智波泉奈!”危急之下,扉间仓促收刀,“你是要把我戳瞎吗!”
泉奈歪了歪头,用一种轻快的语气道:
“难道不是?我是宇智波,你是千手,我们两家是世代相杀的仇敌,对付敌人,难道不该用尽一切手段消灭他吗?戳瞎你的双眼,让你看不见任何东西,难道不是种很划算的手段?”
“但我觉得你明明——”
仿佛意识到什么,某种属于少年的天真意气从扉间身上消失了,又或者说,被强行抽离出来,封锁在了厚厚的冰墙之下。
“我明白了,泉奈,我会尊重你的意志,然后……让你去死。”
泉奈在黑暗里微笑起来,心情甚至像天上的鸟儿一样轻盈。
“对,扉间,就是这样。两族战场上不会有任何个人友谊存在的余地,把从前那些事忘了吧,这时候再念旧,只会是对你我的侮辱。”
扉间并没有回答,只是远远跳到了另一根树干上,开始结印,而泉奈也没有选择在此种环境遭到克制的火遁,而是发动三身术,趁扉间无暇他顾的时候一刀割喉!
身首分家的幻影陡然消失,枝叶间飞出一道水流,惊慌失措的“宇智波泉奈”顿时被打中。扉间想也不想,把刀往背后一扬,反手架住袭来锋刃。
两人在一片黑暗里又交手数次,互有胜负,最终泉奈还是因为左臂伤口,渐渐有了不支的迹象。
感应到身体愈发迟钝,泉奈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要输了吗?
但很神奇,他对被千手扉间干掉这种结局倒是接受良好,并且在这时候,他又开始不停回忆从前的事了。
……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难得跟父亲田岛一起在庭院里赏樱,那个时候,他问:
“父亲,樱花的含义,是什么呢?我听很多人说,不要在庭院里栽种樱花,因为樱花的寓意不好。”
田岛的表情瞬间有些莫测,但最终也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
“没有这回事,只是因为樱花木质并不坚实,开花又瞬开瞬落的样子容易让人有不好的联想而已。不过,很多武士喜欢在庭院里栽种樱花是真的。”
“武士在战死沙场的那一刻才最辉煌,樱花在坠落枝头的那一刹才最灿烂,这么说来,武士与我们忍者,不正和刹那生灭的樱花一样,直到生命最后才绽放光彩吗?”
那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泉奈记得他那时候摇了摇头,说:
“我不觉得樱花像是忍者的花,真要说起来,跟忍者最像的花明明是夕颜才对!夕颜花夜里开放,清晨凋落,不正和我们忍者一样,只能在黑夜里生存,却不能走到阳光下一样吗?”
田岛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不管是夕颜、樱花,还是敦盛草,反正都是薄命花就对了。
漆黑雨幕里,一柄刀从花雨里破空而至。
泉奈盯着那柄还残留着丝丝血气的忍刀,忽然理解了那个梦里的“斑”和“带土”为何想要发动无限月读,“泉奈”又为何会死在扉间刀下。
明明有些人只想三餐温饱,天伦圆满,根本不想掺和高层的那些破事,却因为一些人不知所谓的野心像猪狗一样被赶上战场;明明是为了保护兄弟姐妹建立起来的村子,最后却亲自将兄弟姐妹吞噬得一干二净;明明发下豪言想要改变一切,到头来,那个少年却什么都没改变……
现在,他似乎全都明白了。
此世即为地狱,而他们则是诞生其中,永生永世被地狱业火炽烤的厉鬼。既然已经降生在这没有半分善意的五浊恶世,那为什么不早些遇见那个杀死自己的人,早早往生极乐呢?
此身已堕入修罗,愿得有缘人解脱。
写轮眼,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