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心中知明,冷哼了一声,抬抬手示意宫人将扣押夏子衿与夏子言的翊坤宫下人拉开,抚了抚额鬓道:“越妹妹当这贵妃也有些年头了,本宫一直觉着你是个懂事的,也没有特意交代什么,如今看来,越妹妹恐怕是当贵妃当的久了,忘了自己的本分。”
若不是因为越贵妃身后的势力,皇后也不会容忍她至今,只是如今越家虽落了一头,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后若是要着手对付也不大合适,所以才放越贵妃与月静安自相斗法,她隔岸观火罢了。
但出不出手是一回事,保证中宫国母的权威是另一回事。
越贵妃心下不屑,面对皇后却依旧要装出谦卑礼仪,她略略福了福身子道:“嫔妾不敢,只是见皇后娘娘操持后宫辛劳,欲为娘娘分忧罢了。”
“三位公主本宫自会说教,就不劳妹妹你分忧了。”
皇后说的三位,自然是包括夏子琦,夏子琦本以为有越贵妃保定相安无事,但换成了皇后,就未可知了……
“来人,将三位公主带回宫,仔细着些。”
皇后落下一句,便转身拖曳宫裙而前去。
“母妃……”夏子琦躲在越贵妃身后拽了拽她的袖子。
“还愣着做什么?”皇后将夏子琦的低语听得一清二楚,斥了一声,朝着宫人试了眼色。
皇后一向脾气好,宫人也难得见她如此冷冽,恭恭敬敬地应了命便带着夏子衿三人紧跟上去。
越贵妃望着一行人远去背影,咬牙摔袖,而月静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福身浅笑一声:“夜深露重,越姐姐可不要气坏了身子呢。”
“你别得意!”
“嫔妾有什么可得意的,只是想起皇上召了嫔妾今夜陪侍,嫔妾先行一步。”
说罢,月静安掩帕一笑,也不管身后越贵妃尖锐的骂声,兀自而去。
坤宁宫正殿之中,皇后坐在凤椅之上,揉着额角神态疲惫,此时已经是戌时末,宫中的灯盏全数点起,宫人为皇后轻轻扇着风,底下夏子衿三人跪在中央,神色各异。
“母后……”
夏子琦跪的有些膝盖发麻,偏偏皇后仿佛没有让她们起来的意思,她揉着膝盖嘟囔了一句,而皇后抬头瞥了她一眼,并不作理会。
“你们可知本宫为何要带你们回来?”皇后坐直了身子,理着指尖的护甲淡淡出声。
夏子言咬唇摇了摇头,看向夏子衿。
夏子衿微微伏下身子恭敬道:“回母后,儿臣以为母后是为了让儿臣们知晓分寸,安分守己,不做越规之事让母后担忧。”
夏子琦梗着脖子没有说话,看神色却明显是对皇后久拖不让她起身而不满。
“嗯。”皇后还算满意地瞧了一眼夏子衿,“你是个知礼数的,本宫知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且起来吧。”
她倒是没有想到皇后这样容易让她脱出来,不过她自然问心无愧,也大大方方地磕了一个头道一声谢母后,便提裙起身退到一旁。
皇后揉额看着跪在下首的夏子琦与夏子言,凤目微眯,心中对于二人纠葛也有几分底。
“七公主,本宫与荣王妃已经商定,你和荣王世子的婚期定在六月初七,这一月你安心准备出嫁便是,切莫不可再生时段,明白否?”
夏子言原以为皇后要责备她,听见她只提婚事定期,有些讶异,随后也是一阵喜悦,拜身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定安分守己静待吉日!”
皇后嗯了一声,又转头看夏子琦,她在听见皇后宣布婚期敲定之时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双手掐在掌心里头,心头憋着气又不好撒。
“四公主,你可有什么不满的?”皇后道,语气带上了严厉。
夏子琦张了张嘴,又低下头去,压着不满弱声道:“儿臣不敢。”
“你不敢?”皇后哼了一声,“本宫看你胆子比谁都大!”
“那日金銮殿上你一番胡言已然让他人看轻,堂堂大莱公主,竟如此恨嫁,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大莱皇室,耻笑本宫管教无方?”皇后扶着凤椅呵一声拍响,“本以为日子久了你自己也能开窍,谁知道你这丫头竟分毫不知道反思?今日在莲池你与七公主磕绊想必亦是和此事脱不了干系。”
夏子琦被说中心事,又碍于皇后面前不敢多言,之低头不语,紧攥着衣角的双手却是将心思泄露。
皇后厌恶越贵妃,连带着对夏子琦也十分有意见,这一回她自己撞在枪口上,皇后自然要好好拿捏一番。
“四公主,你身为咱们大莱的皇家贵女,应当为天下闺秀做表率,若人人都如同你这班放肆,那本宫如何管理这央央后宫?如何叫他人按规矩按主制行事?”
夏子琦敛着眉,咬唇道:“儿臣并没有做什么违背规矩之事……”
“瞧瞧,到如今还是不思悔改。”皇后叹了一声,“不是母后有意要罚你,只是七公主与荣王世子联姻事关重大,你若是个懂事的,便不该搅和进去,你既看不清时局,母后自然要帮你一把。”
说罢,皇后对身旁的宫人试了一个眼色,宫人会意,立刻上前将手中捧着的托盘呈到夏子琦面前。
“这是观音心经,本宫已经命人整了全的,你且带回去抄写,一来可以平心静气,二来也可以为你莽撞钻尖的错事弥补一二。”
随着皇后的话语,夏子琦将托盘中的观音心经拿起来翻看,那密密麻麻的文字既长又晦涩难懂,她看了几眼只觉十分烦厌。
“七公主与荣王世子大婚之日,宝华殿需要焚观音心经六百卷,大朗经七百卷,伽若南经五百卷,这六百卷的观音心经便交给你去抄写,切记要诚心城意,不可让宫女或他人代笔,若是让本宫知晓你阳奉阴违,或是刻意不加完成,定严惩不贷!”
夏子琦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皇后竟然让她抄经给夏子言大婚用?
这无疑是一种羞辱,夏子琦又如何忍受,她咬着唇将经书放回宫女的托盘之中,拜下身子沉声道:“母后,恕儿臣难以从命,儿臣学识粗鄙,抄不好这样的经书,再者,六百卷经书儿臣如何能凭一人之力完成?母后是要存心刁难不成!”
她不平而怨怼的嗓音在殿中响起,而皇后又岂是真正心慈手软的人,她笑了一声,轻拨护甲:“本宫只是要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让你抄经书也是为你好,一个月的时日是足够的,你若是乖巧,本宫日后自然会为你觅一门好亲事,你若是冥顽不灵,本宫身为皇后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
皇后的态度摆在那里,夏子琦死死揪着自己的袖口,心中恨极,这是要逼迫她放弃荣遇给夏子言让道?
“好了,本宫也乏了,都回去吧。四公主记得安心抄经,本宫会日日派人来取。”
她加重了日日两个字,更是让夏子琦愤恨,皇后想用抄经将她困在绮罗园,门也没有!
回到绮罗园后,夏子琦又疯闹了一场,屋子里一行宫人对她脾气已然见怪不怪,却依旧要吊着胆子服侍,深怕再触怒了夏子琦徒惹灾祸。
皇后赐下的观音心经被夏子琦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十几脚,表皮自然有些破损,她却还不解气,伏在桌上拍着胸口,又觉得委屈极了,明明是夏子言抢了她的婚事,皇后却偏帮夏子言来作践自己!
斐儿怯懦地将那观音心经从地上捡了起来,轻轻放到桌案上,劝道:“公主……您便别和皇后较劲了,她是六宫之主,连贵妃娘娘也违抗不了皇后命令,公主如何能违抗呢。公主若是不想抄书,便由奴婢代劳也可,奴婢听说宫外头有能人善于模仿笔记,咱们寻一个好的,想来皇后也不会发现……”
“你知道什么!”夏子琦吼了一声,打断斐儿的意见,素手垂在桌上激得茶水也晃了起来。
“本公主如何要忍下这口气?皇后的意,夏子言的意,本公主通通不想顺!说的好听是为了本公主好,其实就是要用抄经书来困住本公主,让本公主不去破坏她夏子言的婚事罢了!”
越说夏子琦便越是疯魔,她双瞳有些泛出猩红来,捏得骨节咔咔做响。
“呵,她想要顺心如意地嫁去当世子妃,想让本公主对她认输,本公主偏偏不让她如意。”
她浑圆的双眼带上了几分恶毒之色,面容也微微有些扭曲起来,古怪地笑了一身后冲斐儿招了招手。
“你且过来。”
斐儿应声过去,贴近夏子琦耳边听她一番低语,神色有些为难起来,她听完吩咐起身,蹙了蹙眉头懦懦道:“公主……这样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让你去做你便去,本公主的话从不说第二次!”
斐儿哆嗦着点了点头,哎了一声便福身下去。
夏子琦伏在桌上邪恶地笑了起来,这口气不出她绝不安心!
……
转眼又过了七日,五月初的日子天气格外舒爽,燕儿鸣鸣在檐上啄泥而筑,清脆的鸣叫让人心情也扬起来。
夏子衿打着一把编竹小扇,圆圆的扇盘织得很是密制,轻轻一摇便有凉风阵阵。
今日是夏子言试婚服之日,按照大莱祖制,公主试婚服之日其姐妹要陪伴在侧,寓意新嫁娘受母家恩泽身后,是有福气的象征。
夏子衿一路用圆扇挡着日光朝兰芝园去,夏子言便是住在那头。
屋子里聚了许多人,公主们来了一个全,年纪较长的陪着夏子言说话,而如十公主十一公主这般年岁较小,便坐在小椅上撑着下巴望着红木宽架上的婚服既是好奇又是向往。
八公主抚摸过艳红精致的婚服,上头的鸳鸯乃是十个绣娘用金线一针一线刺绣而得,耗费二十几日,一处花纹也不许错漏。那喙尖的鸳鸯嘴衔有明珠,羽翅上缝上串串玉米珠,再用金线锁牢,以孔雀线绣大片的羽身,遇光则能莹莹而亮。
精致的绣工衬托在细腻的红绸上更显上乘,嫁衣的红绸布乃是用天雪山上的冰蚕吐出的丝所织,在将其浆染红釉染料,在沉淀池中过水七次晾晒七日,乃是一尺万金的精品。
这般大手笔制造而出的婚服又岂是俗品,八公主指尖抚过那质感十足的婚服,也不由得心生出许多羡慕来。
“七姐姐,还是你好福气,这样美的嫁衣穿在身上,即便是重一些也值当,我记得二姐姐出嫁的时候那身婚服也很是好看,但比起七姐姐这一身还是差一些。”
五公主点点头,同样赞道:“最难得的还是荣王妃的一番心意呢,听闻荣王妃特地差人将自己当年嫁妆里的八颗红曜石送进宫里,给七姐姐镶在婚服的腰封上呢。”
夏子言两颊粉红,被姐妹们这一句那一句地夸着,心中十分喜悦,最喜悦地是这桩婚事,她手中握着玉如意,只等着时辰一到便可以让宫中最有福气的姑姑为她穿试嫁衣。
“能得各位姐妹添福,是子言的荣幸,子言在这里谢过各位姐妹。”
八公主扶住她的手臂道:“如此客气做什么,咱们也是沾了你的光,才能见到这般贵气的嫁衣不是?”
众人笑闹起来,又说了许多吉利话,唯有夏子琦坐在远处冷眼旁观,不时又翻上几个白眼,而夏子婷一向和她一党,此刻挨着她坐,见她神色不悦,连忙讨好。
“四姐姐,你瞧这些个没有眼力劲的,不就是一件破衣服吗,也值得她们这样夸来夸去,要我说再好的衣服穿在夏子言身上也是白费,非得要衬四姐姐这样的美人才得当。”
夏子琦撇了撇嘴,对她这番明显至极的吹捧不太受用,反而有些意趣地盯着夏子言的脸,等待着什么发生。
“四姐姐?”夏子婷有些尴尬地唤了一声,见夏子琦依旧不愿搭理她,也嘟囔了两声作罢。
此时听得水钟响了八声,宫女捧着托盘进来,给夏子言饮一碗试嫁衣前用的无垠水,替她穿衣的姑姑已经候在一旁,公主们也纷纷推开了几步,将中间一大片位置留给夏子言试衣。
“毓秀开采,仲食之嫁,皆尔览悦,兹尔贵硕。”
穿衣姑姑念完一番召示言,便恭恭敬敬地对夏子言拜了拜身子,两个宫人小心地将嫁衣从架子上取下,一左一右举着,而夏子言站在正中,任由穿衣姑姑将她身上的外衣除去,只余下里头的中衣。
“起袖,入贯!”穿衣姑姑念道。
夏子言抬起双手举平,穿衣姑姑将那绣纹繁复的嫁衣一端撑平,扶着大袖缓缓套进夏子言身上。
穿衣过程十分繁琐,要念一大堆的召示语,而披上嫁衣后的夏子言也显得格外娇美,那红艳艳的衣裳衬得她肌肤胜雪,一张原本有些寡淡的小脸也因为含情含喜而显得格外有气色。
“七姐姐可真是美呢!”八公主赞道。
穿衣姑姑替夏子言着好的外衣与下裙,又虔诚地在宫女的托盘里取了腰封轻轻抖开,作为最后一步替夏子言系在腰上。
可是这一抖,却瞬间把穿衣姑姑给吓坏了。
她猛地抓起腰封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瞪大眼睛看,嘴唇也哆嗦了起来。
“怎么了?”
夏子言正等着穿衣姑姑给自己系上最后的腰封,却见她迟迟不动,有些疑惑。
“公……公主……”穿衣姑姑慌张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捧着腰封哆哆嗦嗦地呈了上去,吞了一声口水,“腰封上的红曜石不见了!”
众人惊讶,纷纷看向那穿衣姑姑手上的腰封,方才不注意还好,这下一注意自然是看了一个真切,原本应该镶嵌在腰封上的八颗红曜石悉数不见了踪影,腰封上留下了八个小窟窿,竟像是被生生扣走的!
夏子言夺过腰封睁大双眼盯看,亦是十分惊愕,原本应该是喜庆吉利的试嫁衣,忽然因为这一变故变得气氛有些微妙起来。
“不……怎么会这样呢,方才还在的!”夏子言心中很是惊慌,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是上天在预警她不吉利吗……
月静安在一旁眯起眼睛,望着那八个失去红曜石而形成的窟窿,冷哼了一声道:“慌什么,那红曜石还会自己跑了不成?定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见那红曜石值钱,偷偷给扣下来藏起来了。”
她招招手示意贴身宫女来身侧,吩咐道:“传本宫命令,将兰芝园封锁起来,所有碰过嫁衣的宫女一一搜身搜屋,本宫便不信它会不翼而飞。”
“是!”
那边月静安快速着手,这边公主们见此事也是面面相觑,要知道新嫁娘试婚服这一天可是十分重要的,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便预示着这门婚事存在不吉利的地方。
夏子言同样是担心这一点,她咬着唇瓣低垂透露,双手握着那残缺的腰封,指甲已经快扣进掌心皮肉里去了。
“公主,你说会是谁拿的呢?”小葵站在夏子衿身后,轻轻地替她扇风,却也是疑惑,这平常宫女再贪财也不至于去扣嫁衣腰封上的宝石,一来有损阴德,二来即便瞒天过海这种珍稀之物流通出去也会很快被发现,得不偿失。
“本公主也不知,先看看吧。”
夏子衿揉着头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祥之感。而小葵一边思考一边替夏子衿扇风,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身旁有人靠近,并且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身侧走过。
月静安吩咐封闭兰芝园已经过去了两刻钟,她的贴身宫女提裙迈进屋子,在月静安欲询问时却垂下眸摇了摇头。
“回娘娘,奴婢已经派人将所有碰过公主嫁衣的宫女都检查过了,无论是搜身还是搜屋子,都没有发现脏物!”
夏子言心中更是紧张,不是人为,难道真的是天意使然吗……
月静安皱着眉头,众公主议论纷纷,而此时坐在一旁悠然饮茶的夏子琦却笑了一声,幽幽道:“莲妃娘娘,您是不是漏了什么呢?仿佛这个屋子里的人还都没有查呢。”
夏子琦一说,便有人不满起来,八公主甩了甩帕子翻眼道:“四姐姐这是在说咱们姐妹中有人手脚不干净么?那红曜石虽然是珍宝,但咱们姐妹身为公主之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犯得着为了贪财而破坏七姐姐的嫁衣?”
其他公主自觉得受到了侮辱,也纷纷跟腔,指责夏子琦的无事生非。
“本公主还没有说完,八妹妹别着急呢。”夏子琦抬唇笑道,“公主们位份高贵,若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当然对奇珍异宝司空见惯了,但若是半路出家,也不见得就不会见钱眼开呢?”
说着夏子琦还故意地瞄了夏子衿一眼,意图将众人目光引去。
“四姐姐可是在说我么?”
夏子衿满不在乎地勾唇,上下扫了夏子琦的神色,只觉着她有些难以名状的古怪。
“我虽然比不得姐姐们自小锦衣玉食,却也没有差到哪儿去,区区红曜石,焉能入目而盗?”
夏子言自然也相信夏子衿,光看她赏赐自己的贴身宫女都十分大方,便知道夏子衿并不缺钱财。
“到底是谁见钱眼开,本公主可没有说呢,不过既然清者自清,莲妃娘娘下令将屋子里的人也搜查一遍,还大家一个真相岂不是很好吗?”夏子琦挑了挑眉毛,“本公主愿意第一个接受搜查,如何?”
月静安盯着夏子琦有些自信过度的神色,产生了几分狐疑,却又觉着一直这样僵持不是办法,呼了一口气摆手道:“各位公主,恕本宫得罪了。来人,替各位公主检查!”
月静安一声令下,她的宫人们便开始逐个为公主们搜身,夏子琦果然第一个自告奋勇地接受搜身,还十分大方地把自己的贴身宫女斐儿也拉到跟前接受检查,宫人并未在她身上发现什么异常,道一声得罪了,便转向下一位公主。